第41章

霍季恩的目光不帶一點溫度,嗓音亦然:“夏子若,你給我過來。”

夏子若還真就朝他走過去了,只不過一起走來的還有蘇啓,他摟在夏子若肩上的那只手非但沒松開,反而又緊了緊。

頭頂上是刺眼的白熾燈光,鼻腔裏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可這些統統加起來都沒眼前的畫面令人不舒服,霍季恩的唇角不由抿成一線。光看那抹緊繃的弧度,就知道他心裏有多窩火了。

近了身,夏子若不瞧他那雙清冷的眼睛,直接把報告往他手裏一塞,以稀疏平常的語氣說道:“霍總,參贊的檢驗報告出來了,和s沒有半點關系。這下不會連累季庭的口碑受損、股票下跌了,您和程萱也不用瞎忙活了。”

本該是件令人如釋重負的好事,可被夏子若用這種公事公辦、疏離嘲諷的口吻說出來,霍季恩半點輕松不起來。眼瞅着她說完話擡腳便走,霍季恩本能地伸手去拽她的手腕,卻在剛碰到她袖口的一剎那,猛地被另一只手擋下了——

蘇啓那麽雲淡風輕,又那麽不以為然地推開他的手,“時間不早了,我要送子若回去休息。”

抓了個空,又被這男人藐視了,霍季恩頓覺權威被挑釁,他剛要一個箭步橫阻在兩人身前,一道人影便一陣風似的沖上來,“霍總——”

姜平的聲音戛然而止,腳下一個急剎,被釘在原地。他一頭霧水地看了看趁勢跟蘇啓揚長而去的夏子若,又看了看面色鐵青的霍季恩,猶豫着繼續道:“參贊還沒醒,這可怎麽辦啊?”

霍季恩的目光還追着夏子若的背影,手上倒是把那份報告朝姜平身上一甩,嗓音冷得瘆人:“白養你們這幫人,做起事來還不如個女人!”

姜平小心翼翼地捧着這份如救命稻草般珍貴的報告,心裏卻忍不住哀嘆:完蛋了,霍總真是糟心事兒不斷啊!怎麽前院剛滅完火,轉眼又被人撬牆角了呢。

一出急診樓,夏子若僵硬的臉蛋瞬時垮下來,她裹緊身上的羽絨服,扭頭對蘇啓說:“我開車來的,自己回去就行了。”

蘇啓在樓前的臺階上駐足,沒接話,反倒問她:“你和霍季恩在一起了?”

夏子若的神經猛地一跳,他們……就連鬧別扭都這麽明顯麽?一個是就是,否就否的答案,卻真真把夏子若難住了。蘇啓就像親人一樣,她沒什麽在他面前不能坦白的,可問題是——

怎樣才算在一起呢?

夏子若突然發覺自己和那男人之間的一切都那麽似是而非,模棱兩可,以至于她不得不僵在原地,花好一會兒時間組織語言。

蘇啓總是這樣細心,從她眉心堆積的那一點郁色就能看到她心裏去,他也不執着于這個問題,轉而道:“算了,當我沒問。你趕緊回家吧。”清透的雪夜裏,他那雙本就清澈的眼眸愈顯澄亮,因此遮住了瞳仁深處那縷黯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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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子若收回神思,點點頭,笑得真誠,“今晚謝謝你。”

蘇啓只“嗯”了聲,便跟她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那抹映在雪地上的颀長身影被溫黃的路燈拉得更長,踩着自己的影子,蘇啓走得很慢。他苦澀地扯了扯嘴角,這麽多年,他在夏子若那兒聽得最多的就是“謝謝”這個詞,磨得耳朵都生繭子了,可她的心,他卻一直捂不熱。

其實,答案很簡單,只是他不願承認——

她的心,始終不在他這兒。

**

大年三十s新店的開業酒會如期舉行。

酒會設在季庭酒店的宴會廳裏,各大媒體均來捧場,光是攝影機就架了一溜。酒會尚未開始,記者已經把霍季恩圍了個嚴嚴實實。

得悉昨晚的食物中毒事件純屬烏龍一場,記者們都不再興風作浪,倒是從佳景集團和季庭集團的首次合作到這位單身高富帥的擇偶标準,記者們求知若渴,統統不放過。霍季恩面色淡然,疲于應付卻也對答如流。

直到啓動儀式開始,他才得以殺出重圍。

架高的舞臺中前部陳列着一顆碩大無比的水晶球,晶瑩剔透的球體裏內嵌兩間集團的鎏金logo,臺上十位衣冠筆挺的嘉賓,包括政商官員與業界翹楚,每人手裏握着一個小型啓動器。待主持人宣布“開始”,嘉賓只需同時按下啓動器,水晶球便會徐徐升起,場面甚為隆重壯觀。

作為新店店長,夏子若有份上臺。為了應景,她不得不面帶笑容,可就是這般清淡大方的微笑持續久了,也不免肌肉僵硬。正當她腹诽主持人的開場白怎麽如此冗長時,背在身後的那只手突然微微一熱——

有人從身後握住了她的手。

夏子若猛然警覺,偏頭一看,她驚詫的目光剛好掃過身旁那男人的肩頭,平整的西裝,純白的襯衫,外加那枚簡約精致的領針——不是霍季恩還能是誰。

“霍總,請自重。”臺下衆目睽睽,她不能表現出一星半點的異色,只得壓低嗓音提醒。

霍季恩不吱聲,彎了彎唇角,那麽若無其事,又那麽肆無忌憚,仿佛昨晚的一切不愉快都沒有發生過。

夏子若做夢也沒料到這男人居然敢在這種場合搞小動作,呼吸都有些紊亂了,她不敢動作太大,只能在嘴裏咬緊牙齒,暗暗試了兩次,卻怎麽都抽不回手。反而握住她的那只手,慢慢地收緊,幾乎是跟她十指緊扣了。

主持人抑揚頓挫的嗓音透過麥克風響徹宴會廳,随之夾雜着的是一副清醇輕慢的男聲,就在她耳廓邊暈散開來:“你今晚有約嗎?”

耳朵一麻,夏子若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霍總,您是不是吃錯藥了?昨晚您不是挺公私分明的,現在怎麽……”

突然間,激情四射的音樂聲驟然奏響,一下子就把夏子若細小的聲音蓋了過去。與此同時,巨大的水晶球緩緩升起,在耀眼的舞臺燈光下熠熠生輝。

這一刻——

臺下,掌聲雷動。

臺上,璀璨奪目。

只有在那衆人看不見的地方,有只大手依舊緊緊地攥着那只小手,不肯松開。

幸好很快有禮儀小姐端着香槟走上舞臺,霍季恩這才放開夏子若的手,從托盤裏取了兩杯酒,風度翩翩地遞給她一杯。

他笑得這般優雅,“今晚一起吃飯。”

憑什麽一切都按照這男人的步調走呢,這種不對等的感覺令夏子若十分不好受,“不行,今晚我沒空。”

她是冷着嗓子說出這話的,尤其是看到霍季恩臉上那副志在必得的表情瞬間被尴尬取代,她倒真有幾分解氣。可扭頭走下舞臺的那一刻,夏子若的臉就垮了下來。

手心裏汗涔涔的,她的心,似乎也跟着潮濕起來。她嘆口氣,自己什麽時候練就出了這副口是心非的好本領呢?

霍季恩更好不到哪裏去,表面上耐着性子跟賓客碰杯寒暄,心裏早沉到阿裏亞納海溝裏去了。一路風風雨雨,好不容易就要得到這女人的心了,可怎麽一轉眼的功夫,他就滋生出一種被打回原形的無奈感覺呢?

果然,單身太久,對戀愛這檔子事是完全無法駕馭了。

**

有老板的地方,傳聞向來少不了。

當天中午就有消息傳出,開業大吉本是件喜慶事,可霍總的心情貌似非常不好,酒會後居然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把姜平罵了個狗血淋頭。這還不算什麽,霍季恩不知是臨時起意,還是早有打算,竟然在大年三十下午宣布召開緊急會議,而且點名s上上下下必須全員到齊,一個都不能少。

大會議室裏,首位上的霍季恩正襟危坐,清冷犀利的眸光掃視三十來號員工,凡是和他目光相撞的,無不驚起一身雞皮疙瘩。只有分別坐在他左右下首的夏子若和程萱因為在互看,萬幸躲過了他的眼刀。

兩個女人的對視很短暫,含金量卻相當豐富。千古以來,女人對女人的好奇,都是因為男人——心裏惦記着同一個男人。

猜不透霍季恩葫蘆裏賣什麽藥,夏子若微垂着脖頸,只怕火燒到自己頭上。

“食物中毒事件雖然有驚無險,但這事兒還沒完。”霍季恩悠悠開口,語氣不疾不徐。

舉座嘩然,老板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也不賣關子,冷言點破:“季庭和法國大使館素來交好,就算真出現食物中毒事件,大使館也不會先把消息捅到媒體去。可昨晚事情一發生,記者居然在第一次時間掌握了情況……”

“公司內部有內鬼呗。”奇叔翹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插了話。

大家俱是滿面怔忪,就連夏子若都愣住了,她怎麽沒想到這一層?看霍季恩的意思是在座的各位都有嫌疑?開個會也能把人開出心髒病來,不僅是她,所有人的呼吸都遲滞了一拍。大家默不作聲面面相觑,仿佛生怕別人懷疑自己,又仿佛全都福爾摩斯上身,想要憑一雙火眼晶晶揪出內鬼。

“是誰?”宋雅是個急性子,太刺激了好嗎,她忍不住大着膽子問了句。

霍季恩修長的手指輕叩桌面,明明是波瀾不驚的嗓音,卻好像藏着萬千雷雨,悶雷滾滾:“我已經知道是誰了。我給你半小時的時間,到我辦公室來找我。”丢下這麽句話,他便站起身,推門離開了。

不知這個“你”是對誰說的,夏子若方才一直緊盯着他的眼睛,卻并未見他微冷的目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她不禁眉頭緊皺,到底誰這麽憎恨季庭呢?不等她尋思清楚,會議室裏已經炸開鍋:

“砧板小陳,我看是你吧!你前幾天不還說薪水低麽,這麽快就伺機報複啦?”

“冷菜大王,我還看着像你呢!你老鄉不是上個月才被保安組炒了嗎?”

“照你們這麽猜,咱們每個人都有動機了!”

被大家吵得耳根子疼,夏子若扯回神思,拍了拍桌子:“行了,你們別瞎猜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一衆人這才意猶未盡地散了。

霍季恩這邊廂。

總裁辦公室的視野極佳,他只穿着件襯衫坐在老板椅裏,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大雪初霁,視線中是一片沐浴在冬陽裏的摩天大樓,鱗次栉比,巍峨高聳,樓宇的外牆玻璃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他剛眯起眼睛,門口就傳來一陣敲門聲,不急不緩。

他垂眸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剛好距離散會三十分鐘,于是淡聲道:“進來。”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有腳步聲靠近,他卻沒轉回椅子,只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片刻的沉默,連空氣都頓住了。

而後,是低低的聲音,不答反問:“你就這麽确定是我?”

霍季恩徐徐轉過椅子,那張年輕英俊的臉上淡無表情,可一雙墨黑深湛的眼眸卻是從未有過的淩厲,他重複那句話:“程萱,你給我一個理由。”

程萱咬着嘴唇不說話,那張高貴冷豔的臉早已一片灰敗。

其實,霍季恩很清楚原因——這女人針對的不是季庭,不是他,而是夏子若。但他不挑明,偏偏逼她說。全因他一想到昨晚的情形就克制不住的生氣,竟然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負夏子若,甚至往她頭上扣黑鍋,當他瞎了嗎!

這一刻,他對夏子若的心疼和寵溺竟是如此強烈,就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見霍季恩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冷,程萱索性豁出去了,不再隐瞞,不再壓抑,把內心所有的波濤洶湧全用置氣的口吻宣洩出來:“我跟在你身邊八年了,從創業到今天,一步步、一天天,看着你走到今天,坐擁一切。可到頭來,我在你心裏的分量居然不如一個店長,我到底哪裏比不上夏子若?”

霍季恩不看她,蹙着眉站起身,負手而立望向窗外,“你不用和她比。”停頓片刻,他聲調平緩下來:“夏子若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

程萱的耳膜“轟”一聲炸開,喉嚨裏像是塞滿尖銳的沙礫,疼得一個音節也發不出,只怔怔地看着窗前的那抹背影。明明這男人周身都浸淫在陽光裏,可程萱只感覺到……冷。

也許,他并不寡情。

但他的情,不給她。

如此冷硬的一個女人,愣是沒忍住,又或者根本沒想忍——眼淚,就這麽流下來。

門裏,是一段極為艱澀的對話。

門外,是一個滿面震驚的女人。

夏子若捂了捂心口的位置,快速跳動的心髒讓她瞬間連呼吸都不能,她腦子裏、內心裏,統統都被一句話填滿了——

夏子若是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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