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有了軟肋

那聲音跨越萬裏的無線電波從手機聽筒裏傳出來,陌生又熟悉。

“顧先生。”她一向來都稱呼他顧先生,小心謹慎地衡量着她與他之間的距離,這距離隔着萬水千山,隔着無線電波,隔着許許多多的羁絆。

顧留年不知怎麽心裏的煩躁又更深了一層,領帶已經被他全部扯開,說話的口氣也很生硬:“什麽事?”

葉許心裏就打了個突,想着自己或許打電話的時機不對,至少他聽上去并不怎麽高興,那語氣裏竟然不全是冷冰冰的,還帶着不耐。可是她突然就很想聽聽他的聲音,這種突然的念頭像浪潮排山倒海地來,淹沒了她所有的思緒。她很少這樣遵從自己的內心,可是卻好像打得并不是時候。

她一下子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顧先生,您是不是不方便接電話,那我先挂了。”

她說着就真的是要挂,顧留年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口氣那麽沖:“有什麽話就說,我沒那麽多時間待會再給你打過去。”說完又覺得懊惱,怎麽好端端地生起悶氣來,這種脫離了他自己掌控的暴躁感簡直來的莫名其妙。

被他這麽一兇,那些原本想好要說的話,一股腦地就全被葉許抛在了腦後,腦子也一下子短路起來。這短路的後果就是說話不經大腦:“我想說,想說,沈铎一直讓我答應做他的女朋友,我想問問你的意見。”她一急便全忘了那些想好的距離。

顧留年的冷笑便凝在了唇角:“怎麽?這麽快就被他的糖衣炮彈給攻陷了,喜歡上他了?葉許,我告訴你,你要是喜歡上沈铎,那就趁早告訴我,這件事本來也不是非你不可。你大可去談你的戀愛,只當你從前說過的話是一場雲煙便可。”

葉許便知道他是誤會了自己:“不是,不是的,顧先生。我只是想說,如果我答應了他,那是不是就離他更近了一步。我不知道自己将來能幫得上你什麽忙,可是我說過的話便從來都不敢忘。您說過,讓我多和沈铎接觸,取得他的信任,我就去做,我只是想做得更好一些,将來能幫您更多一些。”

顧留年這麽多年來一直身在爾虞我詐的世界裏,看誰都像是要從背後捅他一刀的敵人,他太警覺,沒有一點對人最起碼的信任。可是葉許跟他說,只要他說,她就去做,他突然就覺得自己的胸口有了軟肋,這軟肋在他荒漠的心上開出了一朵小黃花,好像久病之人看到的一點希望,有一種不真切的美。

他的語氣緩下來:“葉許,我只是希望你将來能幫我一個忙,而你始終都還是你自己,你并不是依附我生存的一個玩偶。甚至你并不用幫我這個忙,我也可以将這件事情做得很好。你有自己的思想,你有自己的情感,你也可以有自己喜歡的人,你可以有自己喜歡的事,而這些,你并不用經過我的同意。你還年輕,應該有自己的世界,而不是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沉浸在過去的世界裏,一直被動地承受着過去的回憶,然後讓那些黑暗的過往擋住了你前進的腳步。如果你不能一步一步地,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将來你又可以拿什麽來幫助我?”

葉許的眼淚一下子從眼眶裏滑出來,她有多久沒有聽過別人和她說起這樣的話。那些過去時光裏的人明明已經被她全部驅逐出了她的世界,可是他們還是依舊頑強地存在在她的回憶裏,她的夢裏,甚至是她每一步想要邁出去的踟蹰裏。她有多久沒有聽過一個人好好地和她說過這樣的話,告訴她,葉許,你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告訴她,葉許,一個人的強大,并不是學到的多少東西,獲得的多少學位,而是內心的成長,歲月的沉澱。

那眼淚好像透過聽筒一直流到顧留年的心裏,可他嘴裏的話說出來的卻更堅決:“葉許,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為了過往而流淚,如果你一直不能同過往訣別,那你永遠都還是那個15歲的葉許,永遠也不能成為和我并肩作戰的那個人,那我會趁早考慮換個人,你明白嗎?”

顧留年的話像一盞燈,穿過重重的雲霧,将她前方的路一點一點地照亮。

兩個人都不知道那電話是怎麽挂的,跨國電話那麽貴,葉許有些肉痛,可是心裏卻是甜滋滋的,也不知這些甜是不是她自己心裏的錯覺,卻一直就是高興。

周圍的人漸漸地覺得葉許好像變了很多,原本清清冷冷的一個人,突然就開了笑顏。那笑容如春花,如秋月,一時間不知蠱惑了多少人的心。學校各種各樣的活動上也漸漸地有了葉許的身影,好像一夜之間整個人都換了個芯子,從裏到外都透着明媚的氣息。

人人都當這是沈铎的功勞,連他自己也是這樣覺得。總以為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可是葉許對他卻還是從前那個樣子,不親近也不疏離,總好像少了些什麽。但他總歸是經常可以看見她的笑,這便夠了。

同樣被蠱惑的,還有Charley。他就像個不能見光的人,日日隐在暗處看葉許像花骨朵一樣,一葉一葉地綻放,那心裏便像被貓爪子撓着,癢得不得了。他只恨自己當初沒有聽了Bob的話,采了葉許這朵花,才會眼睜睜地看着她在別人眼前綻放。果然女人都是一樣的,只要有了滋潤,那顏色便會像春花一樣盛放,只是這盛放到底不是在他身下,再是美麗,也是意味闌珊。

又是一年春去秋來,倫敦的顏色漸漸地變得多彩起來。紅色的電話亭,紅色的巴士,泰晤士河上綠色的波利菲爾大橋,充滿了歐洲古典風情的磚黃色建築,還有那滿地的落葉。倫敦的秋天就像一副濃墨重彩的畫,每一個行走在其中的人都像是畫中人。

葉許和沈铎就坐在倫敦左岸的一間小咖啡館裏。那咖啡館後院臨河,就着碧波蕩漾的泰晤士河,便是一道美味的咖啡小點。他們倆沒事就喜歡來這個地方靜靜地待一個下午。如果有雨,便在傘簾下聽細雨滴答,也像是合着一曲小調。如果像今天一樣陽光正好,那便成了這畫中美景,享這一下午的明媚時光。

葉許照例點了她的藍山,不加糖。這樣的順滑濃厚,配上精致小勺裏,一點點挖出來的提拉米蘇,便是享受生活最好的味道。她不知何時喜歡上了這樣的微苦濃甘,好似這生活的味道,苦盡甘來,便是別有滋味。她就着這點滋味,順着泰晤士河上的船只視線流動,便沒有發現身邊同伴今天的不對勁。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沈铎說的多,她便是那聽衆,聽他說有趣的事情,吓人的事情,可愛的事情,煩惱的事情。可是今天好像一直很安靜,只剩下泰晤士河上的風,沙沙的聲音,越發顯得靜。她這才覺出不對來,看沈铎一直低頭攪拌着咖啡,她便伸手輕輕地推了推他:“怎麽了?今天這樣心不在焉。”

沈铎向來都是那翩翩貴公子一樣的人物,即便是心裏有難,臉上也不顯。他的手指潔白修長,虛虛地籠着咖啡杯子,襯得那骨瓷杯越發的白細。這是一雙不食人間煙火的手,可是今天的這雙手卻透出了惶然的滋味。

“沒事,是我爸爸的公司出了點事情,他最近有些上火,就又提起了我換專業的事情。昨天我們又吵了一架,我聽見電話裏他咳嗽的聲音……”他的聲音停頓了一下,“葉許,你說我是不是很不孝。”

他的聲音迷茫,眼神怔怔地望着河面,像個迷途的孩子。葉許很少見他這樣不知多措的樣子,嘴上也只能安慰着:“沈铎,我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雖然我不知道你和你父親之間到底有怎樣的矛盾,應該不僅僅只是你沒有聽他的話,換了專業的事情,可是那畢竟是你的父親,你既然已經忤逆了他,就不要再在言語上傷害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受不了那些心傷。”她說着說着就感嘆起來:“其實我倒是羨慕你,至少還有人打越洋電話來罵你,而我,求之,不得。”

沈铎知道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傷心事。他雖然并不十分清楚,但是知道她父母雙亡,一直靠着一位好心人的資助,才走到了現在。想來她這麽多年一步一步走來定是不易,再想到他自己,也是覺得汗顏。他一邊享受着父親給他帶來的財富,一邊又努力地和父親唱反調。他想起他上次見到他鬓間的白發,他大概是真的不懂事,所以才一直讓他覺得放心不下。或許父親說得對,如果他有顧留年一半的本事,他便不用這樣辛苦。

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對面坐在泰晤士河畔,都說少年不知愁滋味,那愁腸輾轉,又豈是什麽好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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