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精神病院
“王小井!”我疼惜地叫他一聲,此刻的他表情混亂,身子不停地搖晃。我盡量确保平心靜氣,對他說道:“王小井,要不我們不談這些了,我們現在不走了,留下來陪你。這樣好嗎?”真的,他這樣講,不僅會重新把傷痛再經受一遍,而且我們也徘徊在悲傷與恐懼的邊緣。我寧願他停下來,由我們親手結束這一切的根源。
“不,千萬別攔我,你們不聽完,絕不會知道這裏究竟是什麽鬼地方!”王小井稍微平靜下來,他搖搖頭,嘴角浮現勉強的笑,“好吧,我盡量說得簡短一點,嗯,我盡量。”他悠悠地嘆了一口氣,打算再次融入不堪的回憶。
“那件事情之後,她做出一個決定,和幾個幫手把我五花大綁,扭送到C市的一家精神病院。我猜那家醫院和他們是一條船上的,真的,我發誓!那裏的院長甚至沒問我有什麽毛病就将我安排到506房間。那個殘忍的女人走了,她的頭發發白,所做的一切卻連堅實的年輕人都不敢下手,她從506房間走出去,複雜的腦袋甚至沒有轉回來看我一眼。從那一刻開始,我徹底否認她是我母親,她不過是個女巫,不過是住在我所在的屋子,不過是強行将我驅逐到這裏。”
“精神病院裏所有的房間就像監獄,沒有鐵欄,但它擁有僅有一個門的封閉空間,除了蒼白的地板和牆、和天花板,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無所謂,我不在乎,晚上的時候我就躲在角落裏,沉悶的空氣反而令我安靜。我就這樣住了下來——除了每天吃飯時間,能在餐廳見識很多奇怪的人。他們有的喜歡将飯盒扣在臉上,然後一點一點将飯菜吞掉;有的站在餐桌上跳舞,結果身子搭在吊扇上面搖曳個不停;也有的……有的蹲在我的座位後面親我的屁股——但我看來他們都很正常,比楓葉鎮的人要正常多了。我和他們聊天,雖然大多是自己在自言自語,我說我很高興認識你們,我來給你們出個腦筋急轉彎。我說蛤螽哈’一下之後是什麽,他們說是‘喽’,我興高采烈地笑了,确實高興得要死,我說錯了錯了,‘哈’之後是‘嘛’!哈哈,你們說他們笨不笨……”我和李若藍互相望了一眼,彼此臉上沒有笑容,卻是深深的憂慮。王小井只大笑地看了我們一眼,就再次平靜下來,繼續他的敘述。
“那些人裏就有陳警官——直到他死了,我才感覺似曾相識。在那些人裏,他是難得正常的一個,我們聊得特別開心。但是有一天他在吃飯的時候艱難地告訴我,說昨天晚上他被幾個醫生架到一個手術室,身體被挖出一塊什麽,然後又被縫上了口。他猜測是少了塊腎。我吃驚地看着他,眼神裏除了驚駭還是驚駭。他沒有騙我,他的精神狀态很不好,甚至連吃口飯都顯得艱難,牙齒嚼得特別吃力。我當時以為他快要死了,但事實完全不是那回事兒,那樣的狀态維持有幾天,他開始好轉,他甚至像之前那樣興高采烈地和我開玩笑,那場面令我欣慰。但他偶爾也會很悲傷,愁眉不展地對我說:‘小井啊,我少了一塊腎,總覺得身子不對,我遲早要把它要回來,重新放進去。那樣我才安心呢!’我聽完後,就回到506偷偷抹眼淚,我的哭聲吞噬了整個黑夜,我卻掉進無盡的深淵,我害怕極了,我大致看到了自己的未來,遲早有一天,我也會躺在手術床上,被挖走一塊什麽,鮮血淋滿整個床單。”
“後來他走了,那天中午我們一起用餐,他說他有一個故事,想講出來和我分享,我猜是他的某些回憶,便湊過耳朵準備去聽。這時候卻進來幾個醫生,他們粗魯地把他架起,準備帶走。他大聲笑着和我說再見,說真遺憾、沒機會跟我講故事了。我站起身來,像那些精神病患一樣,看着他被扭送走的背影,晃動着袖子嚎啕大哭。”
“從那天起我決定逃出去,從六樓房間,或者從通往餐廳的路上,再或者是直接從二樓的餐廳逃出去。我變得沉默寡言,和他們少了來往,我心裏默默部署着逃亡計劃,又怕逃走之時會依依不舍。我用了近十天才計劃周密,逃亡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那天晚上,我和幾個夥伴在保安的看守下走往二樓,我再次和這些夥伴談起那個關于□□的腦筋急轉彎,他們記性很差,全沒記住那個答案。走到二樓時我抱着一個胡須新剃的家夥輕輕說告別,他的身體瘦弱不堪,他突出的眼球幾乎是看着我墜到一樓。我掉在水泥路上,腳底疼得尖銳,但我還是憑着混亂的知覺一瘸一拐地跑向院門。”
“出口那裏僅敞開一個小門,而且還站有提着警棍的保安,我盡量裝得喪心病狂,嘴角是我剛剛抹上的雞血——是我某次用餐時特意留下的。我張着血盆大口朝那小門沖了過去,保安看見我了,我就高高舉起手中那把水果刀——那是從新剃了胡須的家夥手上接過來的,他不想再被搶走一塊什麽,本來準備用它随時和醫生拼命。經我那麽一吓,懦弱的保安膽怯地遠遠看着,我幾乎是毫無阻礙地跑出精神病院,并像所有自由的精神病患一樣,站在交通要道的中央傻笑,我自由了。”
“我當時是跪在一輛車子面前,請求司機帶我回家。我對着車子的保險杠嚎啕大哭,然後司機憐憫地扶我上車。那是一個老人,一個善良的老人,他現在就躺在禁閉室的冰涼地板上,我甚至都不忍心看他一眼。他載着我回家,和當初帶着父親的死訊回去一樣,心情是同樣的悲傷。我在楓葉鎮的入口看見那個女巫,她帶着她的庸醫情人,和那些面色全無的冷漠幫兇,在那裏迎接着我歸來。我遠遠地就下了車,我對老人不無感激地說:‘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可以的話,請容許我叫你一聲爸爸。爸,現在請你趕快跑吧,把車掉轉過頭,什麽也不要管,跑得越快越好。’我幾乎是哭着說完這些話的,那個老人似是理解地看我一眼,他對我微笑,然後真的轉動方向盤,準備離去。”
“他媽的,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他的老式車子卻被拿着鐵錘的惡棍給生生砸了,就是剛才在教堂死掉的那個家夥,我的爸爸被他從車內粗魯地拎了出來,随手丢在地上。真是可憐極了,爸爸幾乎是哀求地看着我,希望我能饒恕他。我想對他解釋,告訴他我不是有意的,我甚至大步跑了過去想保護他,我卻被馬林警官拉了回來。他對女巫說了一句‘我把他關一段時間,好讓他清醒一點’,我便被馬林給帶走了,鬼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麽事情,鬼知道!”
說到這裏,王小井重重嘆了一口氣,沉默了有足足十秒,才繼續最後的內容:“我知道的也就這些,我新認的父親被傷害了,少了一塊腎髒,然後他悲慘地死了,這一定和女巫有關系,還有那個庸醫——他們罪惡滔天,不可饒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