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生死

看着李若藍嘴角不斷滲出的血液,我終是不忍地,伸出手指給她擦拭。李若藍看着我,眼睛睜得老大。我問她說:“你怎麽了?”

“沒什麽。”她低下頭去,淡淡回應,卻是忽然如一只小野獸,張嘴咬住我的那根手指,狠狠地咬了一口。我立刻感覺到她尖細的牙齒,卻只是緩緩地收回手指,“你的嘴唇,還疼嗎?”李若藍仰起頭來,淺笑看着我,“剛才還疼,現在好了。”

我站在那裏,出神地望着她的臉,她清澈的眸子,覺得美麗至極。不知過了多久,我終只是撫了撫她的長發,“躲在這裏,哪裏都不許去,等我回來。”

她抓着我的手,使勁兒抓着。我看着她手背的倔強,只感覺內心随時都會軟下來,我終只是閉上眼睛,直到她的柔嫩緩緩松開,才轉身離去。

我現在又是一個人了,我把李若藍留在教堂的背景牆後面,帶着必然回去找她的信念,打開教堂已經破爛的門。我先是徑直地,朝躺在街面上的老人走去,脫下我的襯衫,蓋在他的臉上;然後,我轉身再次赴往汽修店——老人死前拼命指給我的地方,我光顧了兩次的地方。

時間是下午兩點了,腦袋上方大鐘的響聲依然悠遠。

下午的明媚陽光照在我□□的臂膀、糾纏的繃帶上,我卻迎着細微的風,聞到血腥的味道。我的目光在大街上掃視,直到看見汽修店門口那搖擺不定的肮髒門簾,我就知道,門簾另一面,有什麽在等着我。

“我等你很久了,從我父親第一次遇見你開始。”走進汽修店,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出現,身體靠着櫃臺,毫不遮攔地對我露出張狂的笑容。他手上拿着一把□□,挺着槍身直指着王小井。王小井,此刻正失去了知覺,被一條粗大的繩索懸挂在天花板下的吊扇上。

“哦。”我淡淡回應。然後腦袋裏開始思考眼前這個人是誰,我是否遇見過。我莫名想起正躺在教堂門口的悲哀老人,想起當初随意拉扯他而去的年輕人。我的心頭浮起一層冰涼,夾雜着一點憤怒,右手将那把□□握緊。

“是想比試一下槍法嗎,膽小鬼?”他輕蔑地看着我,完全不把我當回事兒。

“聽着,你父親死了,而且死得很慘……”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的□□在抖,很細微地顫動,我希望他能因為這個噩耗,為做過的事情感到羞愧,我期待他能靜靜把槍放下,神色哀傷地離去,為他的父親準備葬禮。

“人都會死,他現在死了也好,免得每天操心那麽多!”他說着,朝前面點了點腦袋,“想得太多會神經衰弱的!”他的瞳孔剎那放大,那樣子驚悚極了。

我看着他,驚懼地不知怎麽接話。有些話憋在心裏着實無益,但真要說出口,卻只會是徒勞無獲。于是決定換個話題,我說:“你要怎麽樣才放過他?”我指了指懸挂着的王小井,他的雙手被束縛着吊起,一定特別疼痛。

“按理說,我開槍打死他,你再打死我,是很公平的。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想他死,我也不大想死。既然如此,那麽我建議,你拿自己做賭注。”他玩味地看了我一眼,那種眼神仿佛在審視馬戲團出來的猴子。

“賭什麽?”

“就在店外面的大街上,給你三秒鐘的時間逃跑,然後我用三顆子彈,索你的性命。”他稍微頓了頓,繼續說,“如果你不幸死了,我會親自放了他,說不定還會厚葬你;如果你最後還活着,那麽恭喜你,你可以帶上人走了。怎樣?”他的眼睛裏冒着熾熱的光芒,兇狠、狡詐、放縱、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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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言為定。”我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能不能躲過,但我終究是答應了。他一臉微笑地拿走了我的槍,随手扔在櫃臺上面。然後狠狠把我推出去,弄得我的胸膛發疼。

生死倒計時開始,他就斜靠在門欄上,端着□□瞄準着我。他數“1”,我沿着建築物的牆壁朝教堂的方向走,企圖靠那些建築避開子彈;他數“2”,我為了走得更快,劇烈地搖曳着身體,任由胸膛上的繃帶松動;直到“3”,我才終于走到汽修店二十米以外,繼續奔跑着。

他開槍了,那種□□的響聲特別厚重,就像發射了一枚巨石。子彈呼嘯着,從我的頭顱左側穿過,迅疾碰撞在一道牆壁上,牆壁的磚塊上出現一個斷口,石灰粉末随之揚起,落于我的眉毛和眼角。

因為粉末的緣故,我的眼睛睜得艱難,我甚至狼狽得險些跌倒在地。那一刻心的各個部分緊密地湊在一起,糾結萬分。但我終究是踉跄着身子,去迎接第二次射擊。在槍響的那一刻,我拼了命地、朝街道中央走去。我知道,我必須活着,有人還在教堂的黑暗中等我,有人正孤零零地懸挂在天花板上等我。

我跌倒在地了,在眼睛無法正常判斷的情況下,我被平坦的地面給絆倒了,我的雙手狠狠地貼在堅硬的地面,然後往前滑了一下,血痕便綻放在手心;我的胸膛猝不及防地碰撞在堅硬的地面,隔着微薄的繃帶,肉和骨頭幾乎被撕裂。

第二顆子彈終究是落了空,突兀地落在身後一米以外的位置。我甚至無暇觀察它究竟跑去了哪裏,便急匆匆地躲避第三顆子彈。我沒有多少時間了,在渾身劇痛的情況下,我還要在生死線上掙紮。我拼命眨着眼睛,好大概判斷出前面的路,我的雙手握成了拳頭,盡可能地把手心的痛隐藏在表層。我的胸膛定然恨死了那個不顧生死的靈魂,我帶着疼痛不堪的胸膛站起來了,在陽光和微風的撕扯中,我背對着獵人嘲笑。

我幾乎是俯身逃命的,雙腳不聽使喚地在街面上晃蕩,時而左走,時而右走。我的胳膊緊緊捂着我的胸膛,生怕下一刻它不再屬于我。我的內心終于感覺到第三次槍響了,不,不是耳朵,我的耳朵裏五秒之內一直在轟鳴。

随着感覺越來越強烈,我的心跳也掙紮得更加誇張,我終究是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搖晃着偏過身去,試圖查看那顆子彈的路徑。它徑直地逼近了,彈頭的金屬質感在我迷茫的眼睛深處無限擴張。此時此刻,我幾乎快被那種強烈的氣勢給吓暈過去,但很快我就完全清醒了,那顆子彈劃過我偏轉過去的右臉,掠過我留有刀口的地方,火辣辣的灼痛感,驟然把我從茫然中驚醒。

陽光和微風依舊,我的疼痛卻一點點疊加。我站在街道中央,眼裏的粉末已被擦盡,我望着那個距離近三十米的年輕人,對他安靜地嘲笑。我想說你槍法真爛,我想說你去看看你的父親吧,我想說很多,但我的喉嚨被渾身的疼痛堵塞,想說,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我抖動着身子向汽修店走去,領取我的戰利品。這一刻我開心極了,沒有哪次考驗比這次更驚心,也沒有哪次頒的獎,比這次更豐富了。

年輕人沉默地對我笑,有些失落,但沒有失方寸。他終究是把□□歸還了我;他轉過身就要掀起門簾離開。我站在汽修店裏愣愣地看着他,看他突兀、壯碩的背影,我指望能肉眼觀察出什麽;然而之後一秒的時間,我一無所獲。

我自問是特別講信用的人。但在剛剛,我險些在他槍下喪命,我的舊傷口撕裂,我的新傷口增添,此時,血腥布滿我靈魂的全部。我在門簾的左下側看見那只扳手,它的輪廓形狀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它能放在這裏我釋懷極了,它用起來很趁手,我就是用它,弄傷馬林的膝蓋全身而退的。

我終究是很講信用,我贏了,我自然有權利生存,把我的夥伴救走;我贏了,我就有權利決定下一步該怎麽做。我毫不猶豫地拿起扳手,用我不堪的軀體支撐着它,掄起,朝即将要離去的人揮去。

我給他充裕的反應時間了,三秒鐘或者更多,我甚至做作的弄出很大響動,指望對方能躲閃一下,或者回過頭來,驚詫地看我一眼。可是我的沉重扳手,就那麽輕易地敲擊在他的後腦,毫不吝啬地給他以攻擊,緊接着他便理所當然地跌落在地,就像一只被擊中了要害的、飛翔的小鳥那樣,直截了當地跌落在地,輕松、釋懷極了。

我無法諒解他求死的心,帶着渾身劇痛,身子徒然地跌了下去。我斜靠在牆壁上靜靜審視着他,多想在他躺着的軀體上尋找到求死的理由,在我眼中,他的身子忽然變得寧靜而哀傷。我是罪過的,我那充滿血腥的雙手,帶着迫切的欲望和快感殺了一個那麽想死的人,我是多麽無知地把他推送了一程,令他走得更加決絕。

我厭惡地、狠狠地把扳手扔在地上,一聲沉悶的落地聲響起,卑微的罪惡感充斥在我全身,與疼痛一道将我折磨。而我眼前的他,本是要命地朝我放了三槍的他,現在卻是毫無自責地追随親人去了。

門簾,肮髒而落寞地來回搖曳,在一具屍體的死亡上來回搖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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