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羽家大院
“師父!”
黃北的腦袋落地,肌肉凝固于臉,還是吶喊的模樣,鮮血從脖子斷裂處噴湧而出,熱氣騰騰,發着白霧。
蘇暮槿哽咽住了,她想說點什麽,可嘴巴只在一張一合,喉嚨送不出任何氣息,她的嘴唇顫抖得厲害,唾液緩流落地。
“帶走,”蘇青伏平淡地說道,“屍體埋了。”他累了。雖說黃北死了,但不意味着他造成的傷勢就能緩和。
“是。”兩個士卒走到蘇暮槿身邊,一邊一個,撐起她的身子。
“放開我……”沒人聽得到她微弱的哀求。
蘇暮槿看不清,只有漆黑和殷紅在她眼裏交錯相融,最終彌漫開來。
一個士卒把她扶上馬背,用鎖鏈把她拷在馬身上,士卒放開手,她軟綿的身體立刻撲倒在馬背上,動彈不得。
“走,回大牢。”蘇青伏說道,“往前。”淌水過後,他已經渾身濕漉,加之寒風的猛吹,他有些頭腦發昏,幸而內功能幫他抵擋一些寒氣,不過怎麽說,他可不想再進一趟冰冷而寧靜的冰水。
蘇暮槿在颠簸的馬背上保持着氣若游絲的狀态,這晚雖然歷經苦難,不過她沒受絲毫萬外傷,只有內力的巨大損耗和心理的崩潰。
一刻鐘過去,漸漸,他們回到了坊市林立的乾州主城。
“大人!”眯眼休息的蘇青伏被一旁的叫聲喊醒。
“又怎麽了?”蘇青伏不滿地問道。
“前、前面。”士卒指向前方。
蘇青伏強撐起腦袋,他睜開眼,前面明晃晃的一團,不知何物。
“什麽……”他喃喃自語,擡手擋住光線,從手縫看去,眼前是一只巨大的野獸,約莫三尺的個頭,同普通人一般高。它相貌似只豹子,血口張開,獠牙鋒利,腹部傳來低沉的威脅聲,一身柔順的白毛在月光下閃爍片片銀光,像是個身披铠甲的坐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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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青伏從沒聽說過乾州城裏有這樣的龐然大物。他呆立在原地,不敢發聲。
眼前的野獸擋在他們通往大牢的路上,它踱步,審視着這群全身濕漉的官兵。
“大人,我們,換條路吧?”
“換,”眼前着野獸看上去就不是善類,蘇青伏現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蘇暮槿帶回江淮大牢,他不希望在路上節外生枝,“掉頭!”他高聲說道,“你們兩個,看住那個畜生。”
風——
隊伍剛調轉過來,狂風就從身後席卷過來。
這絕不是冬天應該有的風,它不寒冷,反倒溫暖,溫暖到異常。蘇青伏猛地回頭,那野獸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剛才那兩人?”蘇青伏發現消失的不僅是野獸。
“不……不見了。”獄卒們拔出長劍。
他們清楚,自己被襲擊了,被那只神出鬼沒的巨大生物。
“環陣,都站好位置,別讓那畜生過來!”蘇青伏起身跳到蘇暮槿所在的馬上,牢牢地看守住她,“慢慢前進。”他本想叫人先一步去大牢請求支援,但想到方才那二人,才一個回身就消失,這畜生有妖術,他身邊的士卒已經不多,絕對不能冒這個險。
大部隊還沒能移動幾步,一道白色的光芒就從眼界進入陣型中間,直取蘇青伏。
“不好!”蘇青伏以為那畜生的目标是自己——他也不明白為什麽,不過求生驅使他做出了将讓他後悔的選擇,他從馬背一躍而起,躲過了白光,待到落地時,馬消失了。
他紮實地落到地上,右手被震出鮮血。
“暮槿?!”他發現馬不見了,馬背上的蘇暮槿當然也不見了,“暮槿?”他慌亂地奔跑,四處尋找,未果。
“人呢,”他怒目圓瞪,把一個獄卒扯下馬,口吐津液,“蘇暮槿?還有那畜生?都去哪了?!”
“回大人,小的們沒看清,只知道那畜生往那邊跑去了。”獄卒指向他們來的方向。
“快去追!”蘇青伏指着那名獄卒的鼻子,“你,去大牢,讓他們派人找。還有,讓不良人也去找!還有丘汜,丘汜不就住這坊?”他叫住另一名獄卒,“你去找丘汜,讓他帶不良人去找,今晚,必須把蘇暮槿給我找到。”
他騎上馬,道:“剩下的跟我去追。”
“是!”
軟綿的白毛撓着蘇暮槿的鼻孔,她打了個噴嚏,蘇醒過來。
“這是……哪裏?”這是在雲朵上嗎?她接續記憶,剛才我被蘇青伏抓到了,現在呢?這是哪裏?
“蘇暮槿,是我。”一個聲音傳到她的腦中,分不清男女老少,像是她自己的聲音。
她艱難地睜開眼睛,除了雪白的絨毛外,沒有其他東西在她視線中了,她模糊地問道:“是誰?”
“我,白貓。”
“白貓?”
身下的坐騎用不可思議地方式扭過腦袋,碧藍的圓鼓眼睛看着她。
“白貓!真的是你,你——怎麽這麽大了?”蘇暮槿慢慢直起身子,她身下的是一個龐然大物,和她平日見到的那只小巧玲珑的白貓大相徑庭。
“我是只靈貓,前些日子拜訪日仙,得道回來,正好趕上了。”蘇暮槿甚至聽到它如釋重負地嘆息。
“我們去哪?”
“不知道,我只能帶你跑,越跑越遠,把他們甩開再想去哪裏吧。”白貓在飛奔,比蘇暮槿見過的任何馬都要快。
“等等,”蘇暮槿記得這裏——不,不是記得,應該是知道,“往右。”她指揮道。
白貓毫不懷疑地向右跑去。
“再往前,過這個坊再——”
“你要去羽家大院?”白貓知道了她的意圖。
“對。”
“早說。”白貓縱身一躍,徑直跨過低矮的瓦房,無聲地穿梭在寂靜的乾州夜晚。它沒有按照修好的道路走,而是取捷徑,走最短。
蘇暮槿從未在樓房之上穿梭。
乾州的萬家燈火已經熄滅,只有零星的紅光在雜市閃爍,偶爾有幾聲不知為何吆喝從城南到城北,城東到城西,縱橫千裏,蕩氣回腸。
“就是這裏,我跳進去?”
“快。”
他們悄無聲息地潛入了羽家大院。
羽家大院和羽時月向蘇暮槿描述的分毫不差,四周怪石林立,假山真水相得益彰,庭院的魚塘有十多只金紅的魚在其中暢游,主樓更是氣派非凡,棕紅的房牆好似新建一般,羽時月說家中每半年都會重新塗一遍牆,保持其靓麗色彩。
“白貓?”蘇暮槿一回頭,那頭龐然大物已經不見了。
“在這。”聲音從腳底傳來。
蘇暮槿低頭看去,白貓又變回小巧的一只。
“時月姐跟我說過,她住在二層,不過如今深夜,恐怕她已經睡了。”
“那我們也不能在這幹等。”白貓道,“我先進去看看如何?你且在此等我,躲好。”
“行。”蘇暮槿環視四周,找了個灌木叢,蹲進去。上次這樣躲起來,還是在江淮大牢。劉宗樸在之後死了,然後是黃北師父,他也死了,蘇先生生死未蔔……
不知過了多久,蘇暮槿冷得差點打出個噴嚏,她揉了鼻子,長吸口氣,身邊的樹葉被她擾動了,發出沙沙的聲響,淩晨的露水也紛紛落下,砸在了花草上。
“誰!”
蘇暮槿心髒都快蹦出來,她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眼睛則使勁像眼眶靠,想看到盡可能多的東西。剛才的聲音太突然,她沒能判斷到底從哪傳來的。
身後傳來樹枝被人撥開的聲音。
“你是誰?”是個童聲。
蘇暮槿沒有作聲。
“就是說你。”聲音的主人用手輕觸她的肩膀,“我看到你了,起來吧。”
她不情願地站了起來,緩緩轉過身子。眼前站着個比她年長三、四歲的男孩,個子已經高她半個腦袋,膚色健康,長發盤于腦後,身穿藏青布長衫,手持一把長棍,立在她面前。
“生面孔,”他掃視蘇暮槿一遍,随後質問道,“你可知這是羽家大院?”
蘇暮槿點點頭。
“你如何溜進來的?”
“我……”
他擡頭看了眼天空,估摸了下時間,忽然伸手抓住蘇暮槿的右臂:“跟我走吧。”
“等下!”蘇暮槿沒有力氣,只能任由他擺布,“我是羽時月的朋友。”
“小姐的朋友?”他狐疑地看着她,“小姐——”他欲言又止。
時間凝固了幾秒。
“笪(dá)千潭,把她扶來。”清澈的女聲從遠處傳來,是羽時月,白貓跟在她腳邊。
“小姐,她形跡可疑,需不需要交給老爺——”
“快。”羽時月小聲地催促。
那個被叫做笪千潭的少年把手中的棍子別到身後,攙扶着蘇暮槿,一步步慢慢走到羽時月身邊。
“時月姐……”
“噓,”羽時月比了個手勢,“快來我房間,千潭,你背她上來。”羽時月扶住蘇暮槿,讓少年放手。
“好。”笪千潭蹲到蘇暮槿身下,“這位小姐,上來吧。”
“謝謝。”蘇暮槿趴在笪千潭耳邊,氣喘籲籲地道謝。
羽時月走在前面,引導他們安全走到自己房間。
蘇暮槿頭一次見到其他人家的樣子,青灰色的石磚組成的框架結構輔之以深棕木板作為表面,讓這棟建築格外溫暖,牆壁上挂着數幅水墨畫,還有幾聯毛筆字在牆上筆走龍蛇,足見羽時月的家境殷實。
羽時月拉開自己的房門,待到蘇暮槿他們都進來後,她看了看走廊,無人發覺,随後輕輕合上房門。
“放我床上。”
“小姐,她身上太髒了。”
“髒又怎麽樣?”羽時月狠狠地瞪了眼笪千潭。
“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若是明天家仆們看到這麽髒的被單,追究起來恐怕會出意外。”笪千潭是何等聰明,他雖然不知為何這個女孩會一身泥濘、散發血味地出現在羽家大院,但為人處世處處小心,既然小姐決定幫助她,那他也有義務幫助她。
“也對。”羽時月已經從白貓那知道個大概,她讓笪千潭再背蘇暮槿片刻,自己打開衣櫃,從中抽出一床薄被,墊在地上,“先讓你躺着,待你換了衣服,再上床。”她把趴在笪千潭背上的蘇暮槿緩緩扶下來,讓她平躺在被子上。
“時月姐,對不起,麻煩你了。”
“沒有的事,”她起身,對笪千潭說道,“你先出去,待她換好衣裳,我再叫你。”
“是,小姐。”笪千潭鞠了個躬,退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