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黃粱

“進來罷。”羽時月把蘇暮槿身子清洗一遍,換上自己的衣服後,對門口的笪千潭說道。

笪千潭小心地推開門,瞥一眼房間,才放心地走進,合上門。

“睡着了?”笪千潭看那女孩已經躺進被子裏,眼睛緊閉,呼吸平和。

“今晚就麻煩你守夜了。任何人靠近這裏,都向我彙報,包括父親。”

“那,小姐你睡在哪?”

“床這麽大,我在這就行。”

“那不打擾小姐了。”笪千潭低頭退出房間。

羽時月吹滅燭燈,也睡倒在床上,她直到剛才都睡眼惺忪,還沒從夢中徹底蘇醒過來,這樣一折騰,更加疲倦。因為有笪千潭幫她看門,她放心地睡了下去。

許久,大院外門傳來争執聲。

笪千潭打了個機靈,跑到樓梯中部,注視門口,随後蹑手蹑腳地走上樓梯,鑽進羽時月的房間。

“小姐。”他彎下腰,對羽時月的耳畔輕輕地呼喚道。

不過羽時月睡得很死,他見眼前的小主人沒有動靜,邊推動她的身子。

“怎……怎麽了?”羽時月打了個持久的哈欠,看着笪千潭。

“小姐,外面有人和看門人發生沖突,我聽了一下,好像說要進來搜查。”

“誰?”

“看衣服,”笪千潭回憶了幾秒,“十有八九是不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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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辦?”羽時月推着蘇暮槿,“暮槿,暮槿。”蘇暮槿很快就驚醒了,她慌張地抓過身邊的枕頭,發覺是羽時月後才慢慢放下。羽時月把外面有人的事情告訴了她,“定是來尋你的。”

“時月姐,我不能拖累你們。”她顫巍地撐起身子,“我讓白貓帶我離開這裏。”

“不行。”羽時月不容置疑地按住她,“你這個樣子,到哪都會被抓,你就躲在我們家,沒事的。”

“你犯了什麽事啊,連不良人都來抓你了。”笪千潭好奇地問道。

羽時月白了他一眼,不留情面道:“別問東問西。”

“是。”笪千潭趕忙彎腰表歉。

“可我呆在這,他們也有權進來搜查,還是躲不過。”

羽時月想,她父親在乾州是有頭有臉的任務,自尊心自然不會允許不良人半夜進家搜查,但父親向來以不惹是生非為信條,很可能大手一揮,就讓這些不良人進來搜查,畢竟家裏确實沒有讓他心虛的東西,免得到了明早,等街坊鄰居都醒來時再被不良人搜查,他恐別人說三道四。

無論如何,自己絕對不能讓蘇暮槿冒這個險。

“千潭,你帶暮槿去酒窖躲好。”羽時月拉開房門。已經有些人被外面的争執驚動,好奇地看向門口,她看到了自己的長姐也探出個腦袋。

“月兒,你都醒了?”她姐姐笑道。

“嗯……”羽時月心裏有些發怵,她含糊地微笑應付,合上了房門,随後對房間裏的人說道:“正面走不通,房裏人都驚醒,正看熱鬧呢。”

“小姐,我背這位姑娘下去。”

“對,”羽時月差點忘了,以笪千潭的能力,他完全可以毫發無損地從二樓跳到花園,就算帶上個蘇暮槿也不是問題,“快去,白貓也跟去吧。”

白貓小聲應和。

“好。”笪千潭不由分說,将蘇暮槿抱起,直奔窗臺。

“回頭我再找你們,千萬別出聲!”羽時月告誡道。

“小姐放心。”笪千潭說完這句話,便消失在月色之中,白貓也随後越出,只留下一簾随風扇動的深紅西布窗簾。

羽時月連忙把蘇暮槿的沾泥衣裳塞進自己的衣服堆中,讓後把其餘東西通通塞進衣櫃,飛快地鑽進被窩。

還沒幾秒,她又起身,把窗戶合好,順便看了下外邊——已經看不着他們了。她準備上床,又想了一下,覺得把髒衣放在衣櫃裏還不安全,幹脆就把衣服塞進自己的被窩中。

她做完一系列工作,才安心地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她的心在直砰砰地狂跳,生怕不良人在此時忽然奪門而入,從頭到腳審視她,那她一定會露餡的。

一刻鐘過後,不良人來了。

房門被輕輕推開。

“這個,丘将軍,這是我小女兒的房間,”是她父親的聲音,“她已經睡着了,她也不可能去窩藏一個越獄悍匪,你們就在外邊看看,別驚擾到她了。”

不良人竊竊私語,之後一個代表說話了,“羽大人,我們是奉命做事,不能有閃失,還請您見諒。”

父親長嘆一聲,道:“那請便。”

“站住!”是長姐的聲音,“你們進去可以,不許把時月叫醒,知道嗎?”

“可——”

“家父向來和你們的丘将軍交好,你們也不希望,”她柔情的聲音帶着威脅氣息,“将軍不給你們好臉色吧?”

沉默。

羽時月只聽到門口那些人的呼吸,還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那,這樣,我們不打擾小姐休息,但搜查是必須的。”

長姐輕笑一聲,道:“請。”

不良人進屋,他們接着外面的月光,緩慢地摸索裏面的家具。

他們果然打開了衣櫃,羽時月背對衣櫃,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從中發現什麽。她擔心方才把衣服塞進又拿出時,落下的泥塊會讓這些不良人意識到什麽。不過不良人好像沒看到,室內燈光太暗,他們又帶着漆黑的手套,沒能摸出确實存在于衣櫃中的小塊泥巴。

身後傳來衣櫃合上的聲音。

羽時月稍稍送了口氣,不過還沒結束。

他們的腳步在房間四處出現,半刻過後,他們沒有任何發現,退了出來。

“下一房。”一個人說着,輕輕帶上羽時月的房門。

同時,笪千潭用腰間的鑰匙打開酒窖圓門上的厚重鍍金鎖。他把蘇暮槿放在酒窖裏,驚訝地說道:“你這不是能站起來嗎?”

“我也沒說我不能站起來。”蘇暮槿驚訝自己這個時候還有心情同眼前的少年鬥嘴。

笪千潭掃視了眼門外,确定一路上沒被人發現。他背對蘇暮槿聳聳肩,慢慢合上酒窖的圓門。

“我們就站在這?”蘇暮槿看着酒窖橫縱交錯,極其龐大,但笪千潭完全沒有要行動的意思,他直楞地對門站着,紋絲不動。

“笪……千潭?”蘇暮槿學着羽時月的發音,喊着眼前少年的名字。

“我把鎖從外面打開,豈不是明白告訴別人,有人進了酒窖。”

“對啊。”蘇暮槿後悔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平時的她肯定能注意到這樣的漏洞,不過現在,她大腦一片模糊,連笪千潭的說話聲都像從什麽遙遠的地方傳過來一樣。

“我去把鎖上。”白貓傳話給蘇暮槿。

“你能行嗎?”

“簡單。”

“那……笪千潭,把門打開下,讓白貓出去。”

“這只貓?”他不解地看着蘇暮槿。

“對,快些。”她今晚不知道聽到多少個“快”字,終于輪到自己說了。

笪千潭雖然沒明白這樣做的目的,不過還是推開了大門。

“好,把門關上。”

“嗯。”笪千潭關上門。數秒過後,他聽到金鎖被鎖上的清脆聲響。

他小聲驚嘆。

“那只貓怎麽辦?”

“出去再找它,它沒問題的。”

“行。那,跟我走。”

“你不背我了嗎?”沒走幾步,蘇暮槿忽然問道。

笪千潭沒說話,只是蹲在蘇暮槿身前。蘇暮槿笑着趴到他的身上。

笪千潭對酒窖的內部非常之了解,他帶着蘇暮槿不斷向下探去,最終走到個幽暗深處。他輕輕把蘇暮槿放下,從一旁舉起一個木桶,讓她坐在上面,同時拿一塊蘇暮槿未曾見過的料支撐的長毯裹在她身上。

“你不冷嗎?”蘇暮槿見他那身長衫輕飄,看上去就非常薄。

“不冷,我習慣了。”笪千潭擺擺手,他跳起,從櫃子高處又抽出一條長毯,“你覺得冷,就再裹一層。”他落到地上時,幾乎沒有聲響。

“不用。”蘇暮槿搖搖頭。

“說話小聲些,”他輕拍下手,聲音便在這酒窖裏回蕩許久,“你聽。”

“那就不說話吧。”

“不說話也不行,”笪千潭說道,“我還想問些許事情,不知道姑娘願不願回答我。”

“你家小姐不是讓你別問東問西嗎?”蘇暮槿懶散地說道。

“那是危機時刻,現在我們又沒什麽事情,你就說說呗。”

“你想我從哪說起?”

“這……”這難倒了笪千潭,他确實想知道,今晚眼前這個女孩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不過看起來又尤其複雜,不知從何問起,“就先說說那只貓吧,它怎麽知道你想要幹什麽?”

“我方才不是跟它說過話了嗎?”

“有嗎?”

蘇暮槿也驚訝了,她以為同白貓交流時自己張嘴說話了,不過看笪千潭的表情,好像自己确實沒說話。

“這樣啊……它說自己得道,因而可以明白我的意思。”

“得道?”

“我也不清楚。”

笪千潭忽然用很怪異的眼神看了下蘇暮槿,讓蘇暮槿全身起雞皮疙瘩,不過瞬間他又恢複了之前樂觀開朗的面容,繼續問道:“它叫什麽?”

“叫什麽?”蘇暮槿遲疑了一下,她确實沒給白貓取名字,“我就叫它白貓。”

“那怎麽行呢!”笪千潭說道,“天下白貓成千上萬,行走江湖,叫白貓,它應你嗎——不過也是,它能聽懂你的話,當然會應你……”

蘇暮槿沒說話,她叫它白貓,那是因為她那時還稚嫩,說出來的詞句不多,只能取個簡單的名字,現在不同了,她也想給白貓換個真正的名字了。

“說曹操曹操到。”

笪千潭打斷了她的思索,她目光移向地面,白貓撲進懷中。

“白貓,我想給你起個名字,你覺得如何?”

白貓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笪千潭好奇地望着一人一獸,他知道他們定是在交流,不過不清楚說了些什麽。

“就叫黃粱吧。”笪千潭猝不及防地說道。

蘇暮槿本覺得他這樣非常失禮,自己同他只是今晚的一面之緣,可他竟然熱情到想給自己的貓取名字。但黃粱這個名字卻讓她的心顫抖一下。她想到了黃北。

“黃粱?”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笪千潭說道,“你不知道嗎?杜子美的——”

“我當然知道。”蘇暮槿打斷了他,“為什麽要取黃粱?”

“為什麽……”笪千潭露出了笑容,仿佛在掩蓋什麽,“我也是随便想的,這貓又能關鎖,還能從密不透風的酒窖外溜進來,跟做夢一樣——對、對,我剛才也想到黃粱美夢。總之,就是這樣。你覺得不行便罷。”

“不,我覺得很好,”她支住白貓的腋下,“你從今以後,就叫黃粱。”

貓又輕聲叫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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