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句話宛如讓一切停止的神奇藥劑,丢下來的那一瞬間,車裏七嘴八舌的人們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
白賀炜笑着把煙接過來,湊在蘇志偉的打火機下面點燃了,黑暗中,煙頭的火星一閃一閃的,他覺得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有那麽一瞬間自己都有點不太自在了。他平靜下來,笑着說:“是啊,是打算去基層鍛煉一下的,北城區森林派出所的歐所長要退休了,這正好是個機會。”
衆人還是沉默,是蘇志偉打破了這個狀态,他嘆口氣說:“白教,你學歷高,能力強,總是要到一個更好的地方去的,為什麽還到下面去?我們這些人不太懂,可是怎麽都想不明白。”
白賀炜半真半假的說:“下面不是不好啊,我還能在局裏兼個副局長,然後進黨組,幹幾年就不一樣了。”這是一般幹部的發展模式,想要走得高,就得在基層蟄伏幾年。
這時,車已經有了松動,輪到他們出發了,蘇志偉叼着煙起了車,說:“我們都挺舍不得你的。”
白賀炜拍了拍蘇志偉的肩膀說:“要說走,我最舍不得的也是大家了。”畢竟森防隊從組建到管理都是他一手搞起來的,幾年的功夫就成了省裏數一數二的專業森防隊。
後排有個聲音說:“白教,那你就別走了呗。”
另一個人說:“你懂個屁,白教下去又不是壞事兒,以後官兒就更大了。”
“那這麽說的話,白教你早點兒當大官,我們還能借着光。”
“屁話,白教現在也沒虧待着你啊。”
“嘿嘿……”
蘇志偉一邊開車一邊說:“兄弟們,等白教的調動有了消息,咱們請白教喝酒!”
“那是必須的!”整車的人都在應和,一向冷靜自持的白賀炜心頭一熱,他說: “那我先謝謝大家了。”
因為一年有半年多的時間,林業站的基本工作就是防火,身為站長的鄭亦需要經常在鎮裏值班,單位提供的宿舍還需要和別人一起合住,非常不方便,于是他幹脆在附近花了幾萬塊錢買了一個二居室的房子,住得近了,出了事兒就能快速處置。
此時下起了雨,鄭亦知道今晚平安了,他心頭上懸着的一塊大石頭也算落了地。于是關了電腦,拿着鑰匙和錢包起身準備回家。
這時,手機鈴聲劃破了黑暗中的寧靜,鄭亦将其從口袋裏拿出來,看見母親的名字赫然出現在了屏幕上,便趕緊接了起來。
“小亦,你休息了嗎?”
“還沒呢,正要回去。”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他的母親褚紅霞才緩緩開口,“你爸剛才過來了。”
聽見這話,憤怒瞬間堆積在了胸口。“他怎麽又來了?”
“哎,他來要錢,我沒給他,他就又把店給砸了,貨架子也都給掀了,我這正收拾呢。”
這真是不出意料啊,鄭亦咬牙切齒,惡狠狠地說:“他可真是個混蛋!媽,你沒受傷吧?你給他錢了嗎?媽,你等我,我這就回去。”
他的那個爛賭鬼混蛋生父鄭孝裏,幾乎是他們母子一輩子的惡夢,時不時的出來惡心他們一次,怎麽逃都逃不掉。
見兒子的火氣說來就來,褚紅霞趕緊勸道:“都這麽晚了,天還在下雨,你就別回來了,我給了他五百塊錢把他打發走了,估計他能消停一陣子了。”
“媽,總給他錢也不是辦法啊,他下次再來你就報警,你不能再慣着他了,他會得寸進尺的。”
“報警也沒什麽用,管得了一時,可管不了一世,他之後再來就更嚣張,咱們之前又不是沒報過警。”他的母親又嘆了口氣,便不再說話了。
鄭亦挂了電話,還是決定頂着雨回家,他開着自己那輛二手國産吉普,疾駛在這個陰冷的雨夜的路上。
已經是黑夜的東北小城在霓虹燈和雨水的襯托下,倒有了幾分南方的婉約,鄭亦無暇看夜景,一心只想快些回到母親的身邊,希望自己的出現能讓母親産生一點安全感。
鄭亦不太願意回憶小時候的事兒,他故意将這段往事埋葬在記憶最深處,至今為止也就對一個人說過,如果非要讓他用什麽詞來形容一下他那支離破碎的家庭,他覺得 “苦難”二字最為貼切。
鄭亦抵達母親經營的那間小超市的時候,地上的積水已經沒了腳面,他在超市門口停好車,頂着雨跑了幾步進到室內,此時,東西差不多被收拾整齊了,他的母親褚紅霞正在拖地。
鄭亦好像有兩個多星期沒回家了,褚紅霞一看到自己兒子回來了,笑得嘴巴都合不攏,嘟囔着:“我都說了不用你回來了,你這冒雨開車多危險啊。”接着,她放下手裏的活計,直起身子攏了攏散亂的頭發,一時間也忘了被前夫騷擾的事兒,擡起手,摸着鄭亦的臉說:“小亦,你看你都瘦了,在單位吃得不好吧?晚上吃了嗎?”
鄭亦握住母親的手,把她拉到門口的座位上坐好,去拿拖布擦地,一邊拖一邊說:“我在單位吃得還行,就是最近休息不太好,反正也習慣了。哎,如果有機會……”鄭亦想跟自己母親說說回城工作的事兒,或者辭職自己做點生意,結果卻被母親看出了意圖之後打斷了。
“小亦啊,咱們沒根沒派的,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挺穩當的工作,就挺不容易的了。你看現在領導欣賞你,你就好好幹,別總想着回來。你不用操心我,等我再幹幾年小超市,賺點錢,給你娶了媳婦,我把咱們這門市給賣了,你就給我在你那兒農村買個院子,養養雞種種菜啥的,鄭孝裏想找也找不到我了。”
鄭亦料到母親會這麽說,笑了笑,沒再說什麽了。
他是大學畢業後通過村官考試來常春鎮大廟村工作,服務期滿又經歷了一場考試還是留在了鎮裏上班,因為自己的專業對口就被分到了林業站。林業站這個部門,平時還好,可每年一過了十月份,到防火期,他就基本上不太能回家了。
幾年裏,鄭亦好不容易在鄉鎮這個盤根錯節的關系裏面紮下根,也想在那片土地上施展拳腳的時候,消失了好幾年的鄭孝裏突然間出現不停的騷擾他的母親。
終于,他開始動了回城或者辭職的念頭,之前也說過幾次,褚紅霞并不同意,如今再次提起,褚紅霞依然是當初的态度,畢竟在這個小城市,有份穩定的工作,這是很多當父母的最原始的意願。
把一切收拾妥當,鄭亦載着母親回家,此時雨已經變小,他打開收音機,靈泉的交通文藝電臺也在播放錦平的森林火災情況。
“因突降大雨,外加氣象部門實施了人工增雨作業,目前牽動人心的白尖山大火已經基本熄滅,現在錦平市森防部門依然在山上冒雨死看死守,避免死灰複燃現象的發生。本臺記者在白尖山發回的報道。”
褚紅霞坐在副駕駛,對鄭亦說:“我也聽說這火災了,據說着的可大了。”
“是,區裏給了通知說讓我們随時待命去救援,後來下雨了,危機就解除了。”
“你上大學的時候好像還去那兒實習過吧?”
鄭亦聽見這個問題,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說:“是啊,這是我們學校的實習基地。”
他的母親嘆了一口氣說:“我還記得你那年實習回來,把你那個學長叫到家裏來住了兩天呢,他也是咱們靈泉人吧,好像說父親還是當官的領導來的呢,叫白什麽來的?”
路的前方十字路口處正好亮了紅燈,鄭亦一腳急剎車把車給停了下來,兩個人晃了一下,母親在旁邊嗔怪道:“小亦,你慢着點兒開,雨天路滑,我都說不讓你回來,你非得回來……”
“哦。”鄭亦應了一聲,沒說什麽,也沒去回答母親提出的那個問題,心不在焉的聽母親在耳邊念叨。
母親所說的學長,就是今天中午在新聞上看見的那個身影。這麽多年了,他依然沒有忘記自己和他塵封的那段往事。他現在好像在市局工作吧,好像還是個什麽領導,他們是同系統的,因為在區局開防火大會的時候聽過這個名字,他高高在上的,也和基層單位接觸不上,估計就是自己站在他面前,他也肯定忘了自己是誰了,畢竟從始至終都是他在一廂情願,如今也沒有忘懷。
母親又絮絮叨叨的說起了隔壁張阿姨給他介紹對象的事兒:“……據說那個姑娘好像在什麽民政局工作,我看見照片了,個子挺高的,就是有點兒胖,可是長得是一臉的福相,你要不抽空見一面?”
“媽,我哪有時間?回來看你都得趕着下雨天,這事兒就再說吧。”
褚紅霞哪裏肯放過他,繼續勸道:“一兩個小時總能抽出來的吧,就這周末了,你哪天不值班,就回來一下,我明天就跟你張阿姨約約時間,然後再告訴你。”
“媽!”
“小亦,你都老大不小了,一直不處對象算是怎麽回事兒?趁媽年輕,還能給你帶帶孩子呢。”
鄭亦在心底嘆了口氣,對于母親的執着不再發表任何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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