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因為救了幾個小時的火,大部隊早已人困馬乏,兩位局長商量了一下,便把住宿安排在了距離白尖山兩、三公裏外的小鎮上。

鎮裏有個知名的小館子味道非常好,做得農家菜濃油赤醬,十分誘人。大家都餓極了,拿起碗筷便大快朵頤起來,席間沒人說話,都在悶頭吃飯。有了食物的熨帖,吃了兩大碗米飯又喝了一大碗酸菜湯,白賀炜算是活了過來,他胸口中壓抑着的郁結也解開了。

吃了飯,白賀炜開車去把鎮子裏衛生條件好的小旅店都給找了出來,給這麽一行人安排住的地方,忙活完這一陣,等他回到房間,和他同屋的蘇志偉連澡都洗好了,開了空調光着膀子正躺在床上看電視呢。

他是滿身泥濘外加一身臭汗,平時保持的帥氣自持的形象早就在山上毀于一旦。蘇志偉在森防隊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看見白賀炜這樣邋遢,不由覺得這個年輕的教導員比平時平易近人了很多,不免開了一句玩笑:“白教啊,你也成了個泥猴了。”

白賀炜笑笑,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和一個打火機扔給蘇志偉,說:“這救火一身灰,再下點雨,可不成了泥猴。”

兩個人邊說話邊吞雲吐霧了一陣,白賀炜更覺得舒坦了一些,他起身去洗澡,等他出來,蘇志偉已經開着電視睡着了,折騰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疲憊的他還打起了呼嚕。

白賀炜也累了,可是他累了就容易失眠。他站在窗前,一絲涼意透過窗縫滲了進來,便覺得自己更清醒了,他通過玻璃窗的反光看見自己滿臉倦容,又拿了根煙來抽。

拿着煙的左手無名指上有一枚戒指在燈光下閃着銀光,他用右手轉了幾圈,便把沒抽完的煙攆滅在了煙灰缸裏,回到床上,關了燈,拿起放在枕邊的手機,屏幕上出現了幾條微信提示和幾個未接來電。

其中一條微信是在省城張州工作的大學同學沈心發給他的,他去開會之前原本聯系了沈心晚上吃飯,可是這一道突如其來的命令終止了他的行程,這一條便是發給他譴責他放鴿子的不良行為的。另外的一些便是他現在正在交往的女朋友曲岩發過來的,撒着嬌問他在幹什麽,他回複道:“我才從山上救火下來,沒空回你的信息,抱歉。”就這樣毫無感情的按了發送鍵。

電話是父親打的,他回過去,簡單的報告了下救援情況,就挂了電話。

他放下手機,安靜地閉上眼,想了很多事兒,也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這才緩緩的沉入睡眠中。

伴随着蘇志偉的鼾聲以及身體的疲憊,白賀炜睡得并不太好,他做了很多夢,其中竟然出現了一個青澀的臉孔沖着他傻笑叫他“學長”,他不太願意想起這個人,于是翻了個身,這人便消失不見了。

早上天還沒亮,白賀炜就醒了,蘇志偉依然鼾聲四起,他換上衣服出去走了走,清晨凜冽的冷風伴着昨夜雨後濕冷的空氣将他的倦意吹散。

生活在這個鎮上的村民都起得很早,這個時間便已經出來擺攤賣菜了,早餐鋪子也擺了油鍋出來炸油條,旁邊的蒸屜裏的包子饅頭散發出一股熱乎乎的蒸汽,還伴随着誘人的香氣,白賀炜過去訂了一行人的早餐,讓老板七點半的時候送到各個旅店。此時,他還沒什麽胃口,便在附近的攤子上買了些蘋果,這裏是水果産區,窖藏的蘋果特別甜脆可口,回去的路上給大家吃些也好。

回到房間,蘇志偉還在睡,白賀炜拿起手機看了看,上面有曲岩昨晚回給他的信息:“那你早點休息吧。”

白賀炜放下手機,沒再去管曲岩,他心裏清楚,自己并不愛曲岩,之所以與她交往是順從他父親的意願罷了。白曲兩家本就是世交好友,曲岩的父親曲經緯是前年當上的省農商行的副行長,現在在省會張州工作,而曲岩則留在靈泉的稅務局工作,她總說想把工作調到張州去,但因為各種原因沒成功。他和曲岩從小就認識,但并無太深的感情,兩個人的交往,也只是在飯局上的一句話促成,如今半年過去了,還如最初。

他的妻子石嬌楠已經去世一年多了,白賀炜始終無心和誰戀愛,其實他并不認為自己之前有多愛石嬌楠,當初的與她結婚的原因也是處于出于政治目的,無名指的戒指一直不摘一是用來擋煞,二是順便讓他那在省裏當領導的前岳父看看他對石嬌楠有多情深。

不過對于白賀炜在市裏做領導父親白子峰和曲經緯來講,促成他倆交往的目的昭然若揭,畢竟如果兩家真的能結成親家,這将是個互利互惠的結果,因為曲經緯這個財神爺将會對白子峰和他本人的仕途都是很好的助力,而白子峰也能提供給曲經緯一些實實在在的好處。

白賀炜瞧不上父親的政治手段,可反觀自己,又和父親有什麽區別?

天色漸漸的亮了,大部分人都起來了,早餐店的老板送來了早餐,一群人簡單吃完,便開拔上路了。電臺中的早新聞又重複播報了昨天大火的“盛況”,保守估計過火面積也要一、兩千公頃了,白賀炜回頭望了望,遠處的白尖山呈現出一道起伏的優美的弧線,如果不是在上面戰鬥過,誰又能想到這片山在經歷昨天的大火之後已經千瘡百孔,滿目瘡痍。

回到靈泉已經快十點了,白賀炜剛到單位還來不及休息便被叫去開會,會議由市裏主管副市長蔣天恩主持,會場選在市政府的大型會議室,可以容納幾百人。白賀炜進到會場,第一眼就看見列席的父親,他沖着父親點了點頭,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來。他的身後是各個縣區林業局的領導以及鄉鎮的主管林業的領導以及林業站的負責人,可謂聲勢龐大。

會上,蔣天恩通報了昨天錦平白尖山大火的相關情況,并要求各個縣區在這個緊迫時期,一定要吸取錦平的經驗和教訓,将防火工作列為日前工作的第一要務。白賀炜低頭記着蔣市長的講話關鍵,卻總覺得後面有一道灼灼的目光在盯着他,他下意識地回了下頭,卻滿眼都是陌生臉孔。他懷疑自己是沒睡好産生了幻覺,繼續低下頭寫東西了。

鄭亦一大早接到辦公室的會議通知,要求他和副鎮長李大為一起去市裏開會,時間是十點半。好在還沒出門,于是他給李大為打了個電話約好時間,便又躺回到床上睡了個回籠覺。

母親一大早給他蒸了一籠包子便出門去超市了,他睡到九點半起床洗漱吃着溫熱的包子,感覺還是家裏好。包子是蘿蔔餡兒的,裏面加了大蝦仁,一口咬下去,鮮美的味道十足。他一口氣吃了四個,又喝了一碗濃稠的小米粥,就了個流油的鹹鴨蛋,擦擦嘴巴心滿意足的拎着小包出門了。

李大為坐着長途車從鎮裏趕過來,上了鄭亦的車,随手遞給鄭亦一根煙,嘴裏念叨着:“你小子,昨晚下那麽大的雨咋還回家了?”

鄭亦打着方向盤,說:“我媽說家裏有點兒事兒,我就冒雨回來了。”

“哎,你也是辛苦了,你媽也不容易。”李大為多少知道些鄭亦家裏的情況,“每年這時候都是最忙的,這根筋啊,就得一直繃着,以前杜站長沒退休的時候還好些,至少你們兩個能換個班,現在就你和張曉,也不能讓一女同志整天不回家啊,而且人家還是個臨時工。你家裏的難處,鎮裏也都理解,幾個領導考慮過段時間通過招考再給你配個副手。”

鄭亦笑笑,沒接茬。這話他都聽過好幾遍了,可是每次招上來的人都被派去了別的部門,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到了會場,距離開會還有十五分鐘,正是排隊簽到入場的時候,鄭亦遇着好幾個熟人,分別打了招呼。會場裏放着進行曲,他和李大為找了座位坐下來,他鼓搗了會兒手機,擡頭的功夫,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會場,然後坐在了前排。

看見這個人的那一瞬間,他的心髒不受控制的劇烈跳動着,感覺下一秒鐘就要沖出喉嚨一般,血液一個勁兒的往頭上湧,目光直直的就停留在那個人身上挪不開。

就是他啊,親眼見到與隔了層屏幕的感覺完全不同,這是他們分手多年之後,第一次見到他。突然間,鄭亦眼前多出的一雙搖晃着的手拉回了他的思緒,是坐在一旁的李大為。“鄭亦,你咋一直發愣?不舒服?”

“沒有,我見着個熟人。”鄭亦慌慌張張的收回了目光,看着李大為,回答。

“不過去打個招呼?”李大為問。

鄭亦搖頭,說:“不用了,年頭太長了,可能他都不認識我了。”

這麽模棱兩可的回答鄭亦都覺得別扭,好在李大為不再糾纏,會議剛好宣布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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