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是康嘉北突然跟鄭亦說起的白賀炜,“聽說你是那個叫白賀炜的給你送醫院的?”這話題不是鄭亦主動提的,畢竟他和白賀炜這事兒沒人知道,就連最好的朋友康嘉北都沒提起過。

鄭亦聽見問話愣了一下,點點頭,問道:“你認識他?”

康嘉北随手從籃子裏拿了個蘋果,扔了扔,咬了一口,口齒不清地說:“我爸和他爸關系還不錯,我倒是和他不熟,見過一兩次吧,聽說前陣子剛從市局調到區裏,這下成你直屬領導了。”

“是。”鄭亦點點頭。

“他長得不錯,和我不相上下,哎,就是對我來說,年紀大了點兒,吃不下去啊。”康嘉北三句不離本性,誰都想惦記。“不過還是個單身,這點倒是難能可貴啊。”

“單身?”鄭亦還記得白賀炜左手無名指上戴着的那枚閃着銀光的戒指。

“是啊,你可能不知道,他老婆好像都死了好幾年了,雖然現在交往着一個,那還沒結婚,在我看來,那就算是單身吧。”

“哦……”鄭亦突然間有點高興,嘴角露出個不容易讓人察覺的笑容,心情一下子變好了。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康嘉北起身告辭了,“我得去北城區法院一趟,說起來,他們那兒最近新選調來了一個小法官,長得真不錯,二十多歲,白白淨淨的,是我的菜。”

鄭亦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你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好。”

送走了康嘉北,鄭亦開心的哼起了歌,床邊的手機響了,來電話的人是李大為,鄭亦接起來,李大為急吼吼地說:“小鄭啊,你啥時候出院?”

“大夫說還讓我觀察一天。”

“別觀察了,你要是身體沒什麽事兒的話明天就來上班吧,明天派出所白所長說來咱們這兒檢查防火工作,你看你能不能過來啊,我這應付不過來。”

鄭亦沒猶豫就答應了,也不想在醫院吃什麽午飯了,穿着拖鞋就興高采烈地跑出去找大夫。後腦勺還有點兒疼,可是并不大礙,他是一身強體壯的年輕人,這點小傷不需要那麽精貴的伺候。

出院手續很快就辦好了,鄭亦收拾了行李就和老媽一起回家了。褚紅霞原本還挺擔心自己的寶貝兒子,可看他一路上都傻呵呵的在笑,也知道他沒多大事兒了。鄭亦滿腦子都是白賀炜明天要去鎮裏這件事兒,可是他沒有辦法告訴全天下,他甚至開始幻想如果可能他希望白賀炜跟那個女朋友分手,然後跟自己重溫舊夢。

吃晚飯的時候,褚紅霞提到快清明了,要給他繼父上墳這件事兒,鄭亦尋思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母親:“要不還跟往年一樣?等過了清明沒那麽忙了再去吧。”

褚紅霞沒吱聲,看起來不是很願意,鄭亦又說:“清明節去上墳,萬一碰見那兄妹倆可怎麽辦?”

褚紅霞皺了皺眉頭,沒說話。鄭亦知道自己戳到了母親的痛處,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安靜地繼續吃飯了。

他的繼父叫做王啓源,是個很善良的人,說起他的繼父,鄭亦就不得不從小時候開始說起,其實他是不太願意回憶這段往事的,也很少有人知道。如果非要讓他用什麽詞來形容一下他的童年,他覺得可能就是“苦難”二字最為貼切。

他的母親褚紅霞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嫁給他的父親鄭孝裏,他們在同一個工廠。那時候的鄭孝裏外表文質彬彬,一米七幾的個子,瘦得像個電線杆,戴副斯文的眼鏡,穿洗得非常幹淨的工作服,寫了一手好字,還總愛念些酸詩,是個不折不扣的文青,廠子裏喜歡他的姑娘多得是,可鄭孝裏卻喜歡上了編着兩條麻花辮、一臉清純的褚紅霞。兩人結婚後第二年,褚紅霞懷孕生了鄭亦。那幾年,國有企業的職工紛紛下崗,每天電視都在播那首劉歡唱的“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看成敗,人生豪邁,大不了就從頭再來。”這首歌。鄭孝裏褚紅霞也沒逃過厄運,夫妻二人都失去了工作,鄭孝裏不像其他的下崗工人,失業之後會自謀生路,他并沒有翻身再起的打算,而是一蹶不振的酗酒賭博,外表斯文的鄭孝裏內心住着一個惡魔,那個惡魔需要用酒精來召喚,而那副鼻梁上架着的眼鏡遮住了他的一切戾氣。他賭輸了,喝醉了,他們母子倆就成了他發洩的工具,除了挨打,鄭孝裏甚至還當着鄭亦的面奸淫他的母親,對,也只能用奸淫這兩個字了,因為那個時候的母親因為遭受了身體上的虐待,根本不情願再和鄭孝裏行夫妻之事了。

鄭亦還記得,自己和母親的臉上經常是一片青紫,鄭亦到了學校就會被同學嘲笑,這給他小小的心靈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創傷。家裏沒了收入,父親爛賭,他的母親只能去外面做點小生意貼補家用,賺了點錢,又被父親拿出去胡吃海喝。如果不是九年義務教育,可能鄭孝裏連學都不會讓鄭亦上,因為這個家裏的每一分錢,他都是要拿去賭的,不給的話,他們母子就會挨揍。

這幾年地獄一般的生活在褚紅霞那張清純的臉上刻上了風霜的印記,滄桑的宛如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褚紅霞多次要求和鄭孝裏離婚,這個混蛋卻每每在他母親提出這個要求時下跪祈求原諒,在此之後會好幾天,然後他發過的誓都會随着酒精和賭桌上的吆喝聲煙消雲散。

在鄭亦那薄弱的印象中,父母離婚是經歷了慢長的過程的。他們好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一次法院,這期間,鄭亦跟着母親住到了外婆家,因為他是鄭孝裏兒子的緣故,外婆和外公對他特別冷淡。離婚好像很難,一次不行再第二次,上訴之後又重審,理由都是夫妻感情尚未破裂,十來歲的鄭亦不知道什麽樣子才算夫妻感情已經破裂,但這段經歷不可避免的對他的性向和感情觀都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後來,鄭孝裏拿着刀到他外婆家鬧,揚言如果離婚就殺他們全家,他的外婆被氣得腦溢血昏倒而被送去急救,又報了警才算解圍。還好這次有了出警記錄作為法庭上的證據,婚總算離成了。在拿到宣告夫妻婚姻關系結束的判決書的那一刻,褚紅霞哭得很厲害,而鄭孝裏卻只冷哼一聲,将那薄薄的幾頁紙當着母親和法官的面撕了個粉碎。

恢複了自由身之後的褚紅霞繼續做她的小生意,此時鄭孝裏如人間蒸發一般消失。雖然法庭判決了鄭孝裏需要支付鄭亦的撫養費,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得到過那筆為數不多卻對他們母子二人很重要的錢。母子倆總算過上了安穩的生活,那段日子過得清苦,卻是鄭亦最快樂的。

後來一個挺有錢的老男人看中了比他小了二十多歲的母親,而這個老男人也樂得接受作為拖油瓶的鄭亦,于是在母親與他登記後,他們母子搬去老男人家,這總算是過上了富足的好日子。這個老男人就是王啓源,快六十歲了,早年喪妻,膝下還有一子一女,分別叫做王可為和王可菲,他們都已經離家工作,并不常回來。

王啓源個頭不算高,有些胖,腆着肚子,還禿頂,好像這是他們這個年紀普遍都會有的特征,他在外面做生意,家底殷實,褚紅霞為了在這個家能站得穩,便讓鄭亦改口管王啓源叫爸。鄭亦對鄭孝裏實在是一絲父子情都不在的,而王啓源卻對鄭亦視若己出、無微不至,鄭亦也就別扭了幾天,便認了新爸,只是沒改姓而已。

一切都看起來很好,他們母子兩個在這個家也慢慢過上了好日子,美中不足的是王啓源的親生子女對他們母子不太友好。但這兩個人不常回家,他們回來的話,就盡量不去觸他們的黴頭,即使這兄妹二人找茬,王啓源也會說他們兩句。這讓鄭亦覺得這個家真的很溫暖。

這段時間,鄭亦就像做了一場美夢,可好夢終究會醒,王啓源在鄭亦高三的時候檢查出了癌症,鄭亦剛去大學報道後沒幾天便去世了。鄭亦回來參加葬禮,才發現他們母子二人被王啓源的親生子女隔離了,守靈不讓他們參與,葬禮也把他們隔絕在外,即使王啓源留了一份遺囑給褚紅霞,這對兄妹也不打算給他們母子一分錢。

又要打官司,褚紅霞說自己一踏進法院的大門就會想起過去如噩夢一般的往事,便說什麽都不願意。可是不打官司,他們就沒辦法得到自己應得的錢。後來經人從中調停,褚紅霞願意只繼承一間八十平米的地理位置并不算好的小門市和一戶九十多平方米的老房,然後母子倆被迫搬出了王家。

現在褚紅霞開超市的小門市和他們現在住得房子就是那時候得到的,後來因為對面的平房拆遷,冷清的小門市生意竟然變得很紅火,可是也因此和多年不見的當時正在工地搬磚的鄭孝裏重逢了,從此,他們母子便時不時的會被鄭孝裏騷擾。

王可為和王可菲兄妹兩個倒是沒有鄭孝裏那麽混蛋,但也不相上下,偶然遇見,還會諷刺他們母子不知好歹,擺不清自己的位置,拿了王家太多的錢。所以每年清明的時候,褚紅霞已經盡量在避免和他們在掃墓的時候遇見,可冤家路窄,這十多年幾乎隔個一、兩年就能見到他們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作弄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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