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場衆人盼望已久的春雨終于在四月中旬的一個下午落下了,鄭亦松了一口氣,把自己寝室的門一關,拉上窗簾睡了個昏天暗地,要不是放在床頭的手機堅持不懈的震動,鄭亦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他也沒看是誰,按了接聽鍵後,用沙啞的聲音說出了一個不耐煩的“喂”字,聽筒裏便立刻傳來了他母親暴躁的聲音:“鄭亦,你幹什麽呢?打了十個電話你都不接。”
昨天晚上十點多,北溝村着了場小火,火勢不算大,也沒什麽風,無奈晚上天太黑,山路又不好走,在路上耽誤了太長時間,以至于他們下山都已經淩晨一點了,等鄭亦洗漱好了,躺在床上看了眼表是淩晨三點。原本以為能睡個好覺,誰知筋疲力盡的他卻失眠了,輾轉反側直到五點才睡着,等八點多大家都上班了,他又被叫到鎮長辦公室詢問昨天的火勢,整個人都困得好像要升仙。
這段時間以來的疲憊加上昨晚的失眠,今天下午可算睡了一個得來不易的好覺,他覺得非常心滿意足了。
“我半夜去山上救火來着。”鄭亦打着哈欠說。
“你們啊……”褚紅霞嘆了口氣,說:“吓得我還以為你又出什麽事兒了呢。”
鄭亦揉揉眼睛,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還有一刻鐘五點。“媽,怎麽了?”
“下雨了,你看明天能不能請個假,去給你爸上墳。”
自己老媽不說,鄭亦都不知道把這事兒忘到哪國去了,他拍了拍腦門兒,說:“行,我這就去找領導請假。”
褚紅霞又問:“那你晚上回來吃飯吧。”
“行。”
“想吃什麽?”
“土豆炖牛肉,裏面放點西紅柿。”
褚紅霞笑了,說:“饞小子。”
挂掉電話,鄭亦跑樓上去請假,李大為辦公室鎖了門,秦長業也不在屋,他掏出手機給李大為打電話,李大為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鄭亦愉快的開車回家。
雨依然在下,不大,但是雨絲很密,濕冷的空氣裏裹着泥土的清新,讓鄭亦一下子就精神了許多。快到家時,天都已經黑了,他在附近的花店停車,準備訂一束菊花,按鄭亦的意思,最好是白菊或者**,店主問他:“清明節都過了,怎麽這時候還訂花?”
鄭亦說:“我清明太忙,沒什麽時間。”
“我這的花不多了,白菊**放一起能給你湊一束。”
“行。”鄭亦爽快的答應了,并付好了錢。
鄭亦一進門,從廚房飄散出來的土豆炖牛肉的味道一瞬間就掩蓋了菊花清幽的香氣,母親正在廚房做飯,他把花放在門口,換鞋進屋,悄聲走到廚房,母親那忙碌的身影讓他覺得格外溫暖。
“媽。”鄭亦喊了一聲
褚紅霞回過頭,撫着胸口說,嗔怪道:“臭小子,你可吓死我了。”
鄭亦倚着門傻笑。
“一個月就回了兩、三次家,我都快變成孤寡老人了。”褚紅霞把洗好的黃瓜遞給他一根。
鄭亦接過來咬了一口,唇齒清香,“我也沒辦法啊,我想辭職你又不幹。哎,對了,我買了一束花,貢品啊,紙錢啊你都買了嗎?”
“辭職這事兒可沒門兒。”褚紅霞一邊切菜一邊念叨:“你說的那些我都買好了,賣燒紙的人家都說了,哪有現在還去上墳的,我說我兒子忙得跟什麽似的,這還得他請假才出得來。”
這人本來就是個矛盾體,鄭亦覺得他老媽就是一個很好的體現,一邊絮叨說他忙,見不到人,又一邊阻止他結束這樣的忙碌。
晚餐的土豆炖牛肉很好吃,鄭亦就喜歡土豆被炖到綿軟不成形的狀态,和酸酸的番茄湯互相交融,再加上牛肉獨有的香氣,整個菜都散發出和諧而又美好的光輝,鄭亦吃上第一口,就覺得整個人都快升華了,他別的菜一口都沒動,就着土豆炖牛肉吃了兩大碗飯,撐得直打飽嗝躺在沙發上揉肚子。
“你這一個月折騰的,都瘦的沒樣了。”褚紅霞從藥盒裏翻騰出一盒大山楂丸,拆開了,捏開了球形的塑料盒,把裏面盛着烏黑的藥丸子塞進鄭亦的嘴裏。“大山楂丸,消化肉最厲害了,吃一顆。”
鄭亦嚼着山楂和中藥味道相結合的大山楂丸,嘟囔着說:“這場雨下完了應該就沒什麽事兒了,我看天氣預報說明天還能下,下大點吧,農民也盼着呢。”
“等你忙完了,你就回家來住,我給你做點好吃的,你好好補補。”
鄭亦起身摟住老媽的胳膊,笑着說:“我媽最好了。”
下了一整夜的雨,直到第二天也沒有要停下來的趨勢,溫度好像比昨天還低了一些。白賀炜沒打傘,捧着一束花站在黑色的墓碑前,他看着石碑上亡妻的照片發了會兒呆,便把花放在墓碑前,用手撣了撣掉落在石碑上的松針。
每年他還是會在清明節的時候來看看亡妻的,一般還會跟前岳丈和岳母一起,今年他太忙,以致于錯過了清明,好在兩位老人家體諒,還勸他不必太專注于已經去世的女兒,早點找個合适的,組成新的家庭為好。他笑着說自己剛剛結束了一段戀愛,還并沒有投入到下一段的打算。他們本來挺看重白賀炜的專情,聽他說這話,電話中傳來的聲音都變得柔和了很多。其實每次見面,他們還都會看着他左手無名指上戴着的婚戒露出滿足的笑容,随着石嬌楠父親石向榮在省裏的職位越來越高,他那口是心非的本領也就越來越強。人就是這樣,嘴裏說着一番體諒的話,實際上心裏卻是相反的想法,白賀炜深谙此道。
形成的習慣固然不能打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于情于理都不該忘恩負義,更何況石嬌楠是很愛他的,她說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最幸福的時光,她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因為從小家世顯赫,她耳濡目染,還會給白賀炜提出非常中肯的意見,與其說是夫妻,白賀炜更覺得石嬌楠是自己最忠誠的朋友。所以,每年來給她掃個墓,是他現在應盡的義務之一,于是他趁着今天下雨,起了個早,去花店買了一束石嬌楠最喜歡的百合,驅車來到位于北城區城郊的墓園——安山樂園。
說起來,這座墓園也有點意思,他的經營者诨名叫黃老三,還有黑社會背景,當初買了山,搞起了墓園,破壞了上千畝的林地,當時他在市局的時候都被列為了網逃,因為一些不可說的原因,如今他依然在外面逍遙,好像沒人能拿他怎麽樣。這不,前幾天還大搖大擺的出現在了他們所,和錢兵稱兄道弟的,關系看起來十分密切。白賀炜倒是和他不熟,不過點頭之交,黃老三通過錢兵表達了有空想和白賀炜坐一下的願望,白賀炜沒應,不想惹自己一身麻煩。
雨好像越來越大了,他的頭發都濕成了一縷一縷的,他彎下腰,用手指輕輕拭去了墓碑上石嬌楠照片上的雨水,念叨着:“我今年來晚了,不好意思,可能未來幾年都不會那麽及時了,沒辦法,身不由己,大家都挺好的,狗蛋也不錯,在吳灼峰家比他地位還高。”說着,白賀炜把自己手機打開了,找出了一張狗蛋的照片在石碑前晃了晃。狗蛋是石嬌楠生前養的一條法鬥,陰陽臉,石嬌楠去世之後,白賀炜也沒空養它,正發愁呢,吳灼峰說自己老婆喜歡得緊,白賀炜就把狗蛋送到了老吳家,自己有空就帶着狗糧過去看看。
“雨下大了,我就先走了,我明年再來。”白賀炜鞠了個躬,想要離開。
清明節已過去十來天,天又下着雨,好像沒有人會在這種天氣來掃墓,安山樂園的停車坪上只稀稀疏疏的停着兩、三輛車而已。鄭亦把車開進院子,第一眼就看見自己前不久才坐過的那輛屬于白賀炜的車,他心說白賀炜怎麽會來這種地方,等他上山就發現一個穿着黑色風衣的男人,正頂着雨給一座墓碑鞠躬,而這個人不就是白賀炜嗎?
他走近了,白賀炜直起了身子,也看見了他,鄭亦幾乎沒過腦子,直直的喊了一聲:“學長。”才驚覺自己失言了,也不知道白賀炜聽見了沒有。可這還真是太巧了,鄭亦就覺得好像冥冥之中有一條線牽引着他們兩個,要不就近十年在同一城市都不見一面,要不然就不管幹什麽都能有所牽扯。
褚紅霞在鄭亦身後說:“這不是你那個學長嗎?姓白的,是吧?”母親對他印象很深。
“嗯。”鄭亦還在懊惱剛才的口誤,趕緊改口說:“白所,你也在?”
“是,趁下雨,單位沒事兒,過來看看。”
鄭亦瞥見墓碑上年輕女人的照片,長發披肩,長相溫婉可人,想必就是白賀炜的亡妻了,如果還能在世,必然是和白賀炜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哪還有他的份。“是嫂子啊。”鄭亦說出這話,連自己都覺得酸,可他卻忍不住和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争風吃醋。
“是。你們是來……”
“給我父親上墳。”鄭亦指着離自己不遠的墓碑說。
“那你們忙,我先下去了。”白賀炜沖着鄭亦身後的褚紅霞點頭微笑,越過他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