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來找鄭亦的人叫崔震東,他今年五十來歲,穿着雖然樸素但特別整齊,舉手投足并不像普遍印象中的那個年歲的老農民。崔震東在常春鎮乃至北城區範圍內是很有名氣的,他依靠農家樂發的家,電視臺曾經對他還進行過多次報道。最開始,他在自家山上種了幾十畝果樹,為了灌溉果園他又在山腳下挖了一個大方塘,精明的他利用現有的資源開了一個農家樂,春夏可以垂釣,秋天可以采摘,農家菜做得有滋有味,還提供住宿,冬天的大火炕燒的特別熱乎,向往農家生活的城裏人一直趨之若鹜,他的生意是一年四季都不閑着的,做得是紅紅火火有聲有色。同村人看着眼紅,也開了不少類似的農家樂,但始終不如他家規模大、服務好,不過就是東施效颦罷了。

崔震東名聲在外,和常春鎮的領導關系都不錯,可為人卻是特別謙遜,鄭亦今天是第一次和他接觸。他一進門就握住了鄭亦的手,人非常熱情,又遞煙又問好的,鄭亦一時招架不住,趕緊讓人坐下了,還給他倒了杯茶。崔震東是敞亮人,廢話不多,開門見山的對鄭亦說表達自己來找他的目的:“鄭站長,是這樣的情況,今年我這個農家樂想擴大一下規模,另外在搞點林下經濟什麽的,我就把我們村東邊屬于集體的那片山給承包了,這片山就在我家果園西邊,這不正好連片嘛,這山上有些刺槐樹,年頭也到了,我就琢磨着想給放了,種點別的果樹。村上是沒啥意見的,村民代表會也都開了,手續上肯定沒問題的。”說着話,他拿出了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遞給鄭亦,“這裏面有村集體的林權證、承包合同和村民代表會的會議記錄什麽的。”

鄭亦接過來打開看了看,還真是特別齊全,鄭亦卻犯了難,說:“崔叔,你知道的,咱們常春鎮和別的鄉鎮不一樣,采伐指标一直都是領導在掌握,這領導不張嘴,我也說的不算數。”

崔震東不打算為難鄭亦,“領導那邊我可以去溝通,這個自然不會讓你難做。”

鄭亦笑了,他就願意跟這明白人辦事兒,趕緊遞了一根煙給崔震東,還幫他點上了,“只要領導那邊沒意見,咱們就按正常的程序走,這都沒問題。啊,不過……”

“什麽?”

“前段時間林業局的跟我說,現在采伐設計推向了市場,是要有相關資質的設計公司來做,設計費什麽的是得跟對方商量的。”

崔震東說:“錢這方面都不成問題,就是來人了,咱們地方也都是現成的,招待都妥妥的。”

聽鄭亦這麽說,崔震東也沒逗留,便拿着東西上樓去找領導了,沒一會兒功夫,秦長業給鄭亦打電話讓他上樓,鄭亦就琢磨,到底得和領導關系處好了,再難辦的事兒也都不是事兒。

事情就這麽定下來了,領導們幾乎沒有什麽廢話,鄭亦從秦長業的辦公室出來之後就覺得崔震東這個人真是太懂人情世故,辦事有先有後,可是給足了鄭亦面子,還沒用自己和領導的關系來壓他,反觀自己這樣的年輕人真是太需要磨練了。

鄭亦和崔震東一起去了牛家溝村,崔震東承包的那片山槐花開得正好,遠遠就聞到花香。

現在看來,刺槐樹的經濟價值不高,雖然繁殖能力強,可是生長比較緩慢,成材慢,十幾年的樹也不過十多個徑①,一般都用來作為薪碳林,倒是放蜂人比較喜歡,刺槐蜜比較純,味道鮮甜可口,價格也相比于百花蜜高一些,一到春天槐花開的時候,養蜂人就到林邊安營紮寨,一直住到盛夏各種花的花期都結束了才到下個地方去。同是比較适合在靈泉生長的楊樹,生長快,樹幹筆直,成材快,價格也相對高些,于是更多人就願意在更新的跡地上栽植速生楊,如果坡度較大,栽植果樹也是不錯的選擇,三、五年到盛果期,更能進一步增加農民的收入。

鄭亦用手持GPS在崔震東所指的需要采伐的地方走了個圈打好了點,又問他:“這周邊就沒有別人家的樹了嗎?”

崔震東說:“沒了,這東邊是我家的果園,西邊和北邊就都是地,南邊挨着河套,沒其他的了。”

“那行,我回去給你填個采伐申請表,下午報到局裏去,等過段時間會統一安排設計的。”

聽見這話,崔震東看起來格外興奮,連連跟鄭亦握手表示謝意,還邀請鄭亦去他家吃午飯。鄭亦實在是推辭不過,此時也到了飯時,便跟着去了。

鄭亦在常春鎮也幹了快十年了,崔震東的這個農家樂他聽說過,路過過,這還是頭一次來。來之前,崔震東就對鄭亦說自己的這個地方可是投入了太多的心血了,這前後的大院加上建築就快一畝地了,更不用說山前的方塘和整個果園投資有多少了。

到那之後鄭亦一看果然如此,院子收拾得非常幹淨寬敞,通往主屋的路上搭了架子,架子上的葡萄藤剛冒了綠芽,路兩旁是一塊塊的菜畦,打了規規矩矩的壟,地上扣着地膜,青綠色的蔬菜正生機勃勃的生長着,沒種菜的地方是草坪和花壇,裏面栽植着花花草草,主屋前面擺了些木質桌椅,側邊還有藤編秋千,房子的窗戶旁上挂着幹玉米和紅辣椒,将農家氣息襯托到了極致,實實在在是用了心的結果。

崔震東極盡地主之誼,安排得非常妥帖周到,鄭亦覺得受之有愧,更打算幫崔震東全力辦好這件事了。

交了采伐申請表,從林政科出來,鄭亦就悄聲上樓去找白賀炜。白賀炜昨晚還在他家留宿,今早才走,可是就半天沒見,而且自己都送上門來了,鄭亦實在是憋不住不去找他,就算只看他兩眼也覺得解渴。他敲門進去,白賀炜正對着電腦寫東西,見是他來了,使了個眼色讓他坐下。

“怎麽有空過來?”白賀炜扔了一盒煙給鄭亦。

“來林政辦事兒,順便上來看看。”鄭亦打開煙盒拿出來一根,就把煙盒放在了沙發扶手上。

白賀炜也給自己點了一根煙,問他:“今晚還回去嗎?”

“不回了,我又挺長時間沒回家了,回去看看我媽。”

“那行,等我下班,晚上一起吃個飯再回去吧。”

“好嘞。”鄭亦最愛聽這話,痛痛快快的答應了。

萬萬沒想到,白賀炜留他是有目的的,他讓內勤抱來一堆案卷,把公安內網的專用電腦也給開了,讓鄭亦往裏面錄案卷,一本又一本,這活一幹就一下午,不過鄭亦倒也樂得如此,再累他都是心甘情願的。

他們從局裏出來時天色已晚,白賀炜也不問鄭亦想吃什麽,徑直帶他去了單位附近的一家面館,面館很是火爆,正是晚餐時間已經沒位了,聽老板說怎麽都得等半個小時以上,白賀炜眉頭擰成一個疙瘩。鄭亦知道,這是白賀炜已經餓了的表現,他剛想說不如換一家吧,手機在兜裏鈴聲大作。

他接起來剛喊了個媽,就聽褚紅霞就在電話那頭嘶吼:“鄭孝裏,你個王八蛋,你給我滾。”鄭亦還沒來得及問什麽情況,褚紅霞“啊”了一聲,電話已經被挂斷,聽筒中傳來一陣忙音,再撥已經沒人接聽。

鄭亦手心發冷,心率加快,一股熱血直沖腦頂,他顧不得白賀炜傳遞過來的問詢的眼神,拔腿就往面館外面跑,他不知道那個是自己親爹的混蛋男人會對母親做出什麽事,他此時只知道如果母親有個三長兩短,他可能會殺了那個陌生而又無情的男人。

就這樣,他把白賀炜給扔下了,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他的車停在林業局門口,還好這裏距離林業局并不遠,取了車,一路狂飙連闖好幾個紅燈,用了最短的時間到了母親經營的小超市門口。此時那裏已經圍了一些人,鄭亦如同一頭憤怒的公牛一般下車沖進人群進到裏面,房間裏就只有鄭孝裏和褚紅霞,滿屋子的酒氣和鄭孝裏手中的一把水果刀可能是圍觀群衆不敢上前的主要原因。就見鄭孝裏雙眼通紅,扯着褚紅霞的頭發,沖着剛進來的鄭亦揮舞着那把閃着銀光的水果刀。

褚紅霞強忍着被扯了頭發的疼痛,對鄭亦說:“小亦,別過來,他瘋了。”

“哈,兒子也來了呀。”鄭孝裏說着醉話,又使勁拽了手中褚紅霞的頭發。“這次可真熱鬧了。”

“誰他媽是你兒子。”

“你他媽連老子都不認,你媽就這麽教育你的?你個小雜種,是不是那個王啓源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啊。”鄭孝裏拿刀子指着鄭亦的鼻尖,惡狠狠的咒罵道。

此時的鄭亦,腦海裏閃過全是小時候鄭孝裏喝醉時家暴褚紅霞的畫面,外加此情此景的刺激,他除了了仇恨再無其他,他像一頭發了瘋的怪獸,不管不顧的沖上去、

鄭孝裏怎麽都沒想到鄭亦突然爆發,常年被酒精浸淫的他身體的反應已不如這個年輕人快,他慌慌張張的松開了褚紅霞,被鄭亦按到在地上,雨點似的拳頭密密麻麻的砸在了他的面門上,很快,他的鼻子和嘴巴都見了紅。

鄭亦并沒有覺得恐慌,反而因為鮮血的刺激使得他的神經更為亢奮,他打紅了眼,瞥見了剛剛鄭孝裏扔了的水果刀,他停了手,另一只拽着鄭孝裏的衣領子将他壓制住,另一只手拿過了那把刀。

他恨這個男人,正是因為他,他從小就沒得到過父愛;也是因為他,母親受了那麽多的苦;更是因為他,他覺得自己活得特別卑微;還是因為他,他不敢渴望愛情……或者結束了他,就能結束壓抑在心底那麽多年的痛苦,鄭亦揚起手,聽不見這個男人痛苦的求饒,也聽不見母親大喊的不要……被仇恨懵逼了雙眼的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了他,這個只是給了他生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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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徑這裏指樹木的胸徑,也稱幹徑,胸高處的直徑,僅應用于喬木的測量。(此處來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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