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叛師
兩日後,城中又起了騷亂。随着冥症的流行,近來騷亂愈發頻繁,現在竟直接鬧到了祭天典禮上。正是紀淵祭天之時,一群族人橫沖進來。
“我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大人,我家裏人已經死|光了!老司命不是說,司命馬上可以帶我們出去的嗎?幾百年過去,為什麽我們還在這裏!”
“據說沖破幽冥之間極耗靈力,司命難道是不想丢掉自己的靈力,才一拖再拖!”
我頓時緊張起來。這幾年來,紀淵手段愈發鐵腕。現在的情形若再鬧下去,恐怕會出人命。若是譚落在,此事由他直接處置,尚可大事化小。可他被那三日之期拘着,今天并沒有來。
不論按輩分還是位次,這裏都輪不到我插手,可情勢實在緊急。紀恒一臉看好戲的模樣,我甚至懷疑,那些人污蔑紀淵的話就是他散播出去的。而無名隐在黑暗裏,只等紀淵發號施令。
我管不了那許多,直接用禁言術封了那幾人的口:“祭祀重地,豈容擅闖。快拉出去!”
“朱雀大人僭越了。”紀恒輕飄飄道,“尊上與白|虎大人都在,怎麽輪到朱雀大人處置?”
“屬下不敢。”我對着紀淵拜下,“那幾人居于朱雀廳附近,是屬下教導無方,請尊上恕罪。屬下回去一定嚴加懲戒。”
“不必。”紀淵筆直立于祭壇中央,負手淡淡道,“殺了吧。”
“尊上!族人污蔑尊上,論罪當誅。但請尊上念及其喪親之痛,口不擇言,治屬下教導無方之罪,換其不死。”
紀淵沉默了好一會兒:“朱雀祭司是要抗命?”
我不敢擡頭:“屬下不敢。”
“那就殺了。起來,本座還要祭天。”
祭禮畢,衆人均已告退,只有我磨蹭着留下。紀淵卻連眼皮也沒擡:“不必說了,白|虎早傳了本座的令,人已經殺了。”
我心中一墜,只聽紀淵道:“你有異議?”
Advertisement
我負氣跪下:“族人只是深陷苦楚太久,一時失控罷了。尊上為了拯救族人,寧可承受天譴,何苦因為幾句怨怼,就大開殺戒?”
“本座的任何決定都是為了一族,而非一人。”紀淵的聲音低沉無瀾,“即便動用‘逆天’,破幽冥之間也需舉全族靈力。到那時,不論老者還是孩童,一人心念動搖,合族萬劫不複。那幾人現在便心念不定,何堪大任?相比一族性命,殺幾個害群之馬,算得了什麽?”
“尊上,心念定力與靈力強弱相關。若凡弱者都要除之而後快,襄神族恐怕早就滅族了。”
“靈力可以修煉,但忤逆的心思一旦生出,便不可拔除。”紀淵躬身俯向我,一字一字愈發沉重,“那幾人的話你也聽到了。本座可以容忍犯錯,甚至可以容忍無能,但為襄神一族計,絕不容忍忤逆和背叛。”
我擡起頭,正好望進紀淵的眼睛:“忤逆……若忤逆您的,是您的弟子……”
他一動不動地望着我:“我說過,殺無赦。”
我閉上眼。而紀淵似乎直起了身:“看來,譚落沒有想清楚。”
我霍然俯身跪地:“尊上,不,師父……”
“沈音,”紀淵的語氣陡然鋒利,“為叛師者求情,視為一黨。”
“不,師父,我不為師兄求情,但求師父賜一道旨意。我與師兄從小一起長大,情意深重,我不能眼看着師兄死,想必師兄不能看着我死。所以,沈音……懇請師父賜婚。”
祭臺四周,灼灼燃燒的冥火忽地上竄,幾乎形成一道火牆。催動冥火所需靈力巨大,能以心念制造出這種效果的,整個幽冥之間也只有紀淵一人可以。
我不敢擡頭,只默默等待着。良久,我聽見紀淵問:“你說什麽?”
我再次俯身:“求師父為我與師兄賜婚。”
叛師抗旨的罪過,從來都不只是殺無赦,而是誅滿門。如若我嫁給譚落,他死,我也會一起死。
“你想與他一起死?”紀淵一字一頓道,“朱雀祭司,你是在威脅本座麽?”
我擡起頭:“不,師父,我不想死,而師兄也不會想讓我死。所以,師兄為了讓我活命,或許會回心轉意。沈音……求師父成全。”
***
譚落房裏,我盤腿與他對坐在榻上,右手撫住他的心口:“連續施術已有三日,今天是最後加固。到時候只要你平心靜氣,師父就不會看出破綻。”
“阿音,”譚落蹙眉握住我的手腕,“師尊他後來……說了什麽?”
“賜婚的事嗎?師父什麽也沒說,直勾勾盯了我半晌,然後拂袖而去。不過沒關系,”我安慰他道,“師父最疼我了。他現在知道我想嫁給你,總會多留你幾天,而不至于三日之期一到,直接就把你咔嚓了。反正我們只為了拖延時間,他答不答應都不打緊。對了,往生咒你準備得如何了?”
“再有三日,應是無虞。可是阿音,你不該背着我,自己去找師尊賜婚。”
“你不是也背着我,自己去和師父決鬥了麽?”
“可是阿音,你将自己與我綁在一起……我用往生咒逃走以後,你怎麽辦?”
“放心,師父才舍不得殺我。師父想用‘逆天’,星宿廳必須四角齊全。若只少你一個,師父還能自己代掌青龍廳,可若四大祭司缺了兩個,他無論如何也顧不過來。所以他就是再氣,也會将我留下。何況逃走的是你,我頂多算個幫兇,罪不至死的。”
“可……”
“別說了。”我打斷他,“我即便死,也知道自己在哪裏死、怎麽死,可你卻要用往生咒……從古至今,使用往生咒的人不是魂飛魄散,就是一去不返。我甚至不知道,你究竟是施咒消失了好,還是直接被師父殺了的好。”
“別擔心。”譚落揉了揉我的頭頂,“我在天命廳的時候,看了許多相關記載,有經驗可循。”
“你少唬我。”我拍開他的手,“你以為往生咒的事,師父只告訴過你一個人麽?即便是師父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駕馭此咒。你哪來的信心?”
“……你知道?”
“我還知道,要用往生咒,不僅需要絕頂的法術、幻術,還需司命靈氣護佑。法術靠你自己,幻術我能幫你,司命靈氣卻只能向師父去求。這也是我請師父賜婚的原因。師父是謹慎的人,賜婚前定會探查你的心意。他只要施展探查心念之術,靈氣自然會附到你的身上。這樣,你也多一些成算。”
“阿音……”
“放心吧。我雖學藝不精,但幻術還是能蒙一蒙師父的。這幾日我已用幻術改了你的心意,師父來探,只會探得你願意為我而聽命于他。”
“對不起。”昏暗的冥火微光下,譚落的聲音有些幹,似乎正在一點點龜裂開來,“阿音,請你……一定要忘了我。”
我靜坐了一會兒,轉身向門口走去:“師兄,在你心裏,什麽也超越不了天道。我從沒怨怼過。你和師父一樣,都是我的親人,我不會讓你們中的任何一個後悔。”
***
三日之期已過,紀淵沒有殺譚落。
又過三日,譚落被紀淵召去天命廳。半個時辰後,他走了出來,身上帶了司命靈氣,卻沒帶出賜婚的旨意。
但這已是足夠。當晚,我用幻術隐去形跡,與譚落并肩立于天祭臺之上。
無盡穹頂之下,天祭臺是整個幽冥之間的至高所在。數百年間,襄神族在這裏建立了民居、神殿、祭臺,在浩淼的黑暗與幽火間,築起一座無望之城。
而今日,譚落或許會成為第一個離開這裏的人,也或許會魂飛魄散,連灰燼也不會留下、魂魄也不能輪回。一切只看天命。
“開始吧。”我對譚落點點頭,展袖舞出一個幻術結界。
而他凝神垂眸,瞬間已處于一個恢弘的法陣中央。我将身周的幻術結界托起、旋轉,附于他的法陣上方,再慢慢落下。
幽冥之間處于地府十八層之下,被天帝的封印籠罩,任何術法都無法穿透。百年來,所有可能的沖破之法均告失敗,唯一沒有試過的的就是往生咒。
傳說,往生咒可破陰陽阻隔,從人界穿越至地府。而幽冥之間本是地府的一部分,四周的封印再強大,也不會強過陰陽之別。所以,往生咒或許可以破開封印,讓施咒者進入地府其它部分。
然而,往生咒乃上古秘術,百萬年間,族中僅五十二人能夠施展,其中五十人在施術過程中魂飛魄散,兩人下落不明。此後,該術遭天命廳封禁。到今日,合族只有紀淵、譚落與我三人知道施術方法。
據譚落說,紀淵曾想過嘗試此術,但最終因成算太低而放棄。而今日,為阻止紀淵動用“逆天”,譚落決定以身犯禁。
在譚落的法陣四周,無數白光突然爆裂而出,乍然盛放。黑暗了數百年的幽冥之間兀的無比明亮。
遠遠的,我甚至望見了至南端朱雀廳的穹頂,以及上面栩栩如生的圖騰。這……難道就是孫婆婆口中,人界“日光”下,“白晝”的樣子?
整座城池都被突如其來的光亮驚動。不遠處,數個法陣正在迅速靠近。有人過來了!我拼命調用周身靈力,輸進譚落的結界。這是唯一的機會。我一定趕在有人來到之前。我一定要将他送走。
強光慢慢散去,譚落在沖我笑。他修長的身形一點一點開始透明,這時,一道光柱突然從天而降。這是……往生之道!成功了!
譚落消失的剎那,我已精疲力盡。極力抑住喉頭翻湧的血腥,我對他輕輕念道:“師兄,保重。”
一口鮮血破喉而出,我驟然摔倒。伏地時,我眼前是一副鑲着金色的純白衣角。我努力擡頭向上看去,卻怎麽也看不清紀淵的臉。他霍地拂袖,一股溫暖的靈力頓時将我包裹。
然而,他的聲音卻比我身下的磚石更加冰冷:“青龍祭司譚落叛族出逃,即日起,褫奪天命廳、青龍廳席位,合族見而誅之。朱雀祭司沈音……封禁靈力,囚于住所,無本座诏令,永不得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