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春蕪雨

秦憫之早上說要等周含一起回去。已經臨近中午,巷道中空無一人,春日的天晴亮澄藍,秦憫之倚着駿馬站在弘文館外,馬尾偶爾一掃,繞起一縷微涼的春風。

陸克禮留着周含為古書作注,走得晚了些,周含出門便看見秦憫之站在拐角的朱牆綠柳下。

秦憫之穿的還是早上那身衣裳,和其他風流子弟一樣沒有将圓領衫扣到頭,悄悄露出一段淡色裏緞。柔柳輕晃春風吹衣,此刻他站在駿馬旁等朋友,做着與年紀相符的傻事,不再是其他人口中穩成持重的秦大人。

“涵芝,”秦憫之見陸克禮和周含一起出來,眼神一亮叫了周含一聲,而後才一拱手對陸克禮打了招呼:“陸大人費心了。”

陸克禮回了禮笑笑,“不費心不費心,君子三樂,一樂父母俱在兄弟無故,二樂俯仰不愧天地本心,三樂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含兒是我的學生,這些只是分內之事。啊,對了,今日既已耽誤含兒和秦大人回去,我就不和秦大人客套了。夫人還在家等我,我先走罷。”

“陸大人走好。”

“老師慢走。”周含送了陸克禮幾步,順着路走到秦憫之旁邊,陸克禮對他們二人擺了擺手。

秦憫之牽着馬和周含并肩而行,“弘文館附近景色好,在這裏站着吹風倒也舒服。”

周含聽他這樣說倒笑了,不再說勞煩久等之類的話,“今日不忙?”

“近日事少,但我猜想你們可能要忙上一段日子。”秦憫之也不騎馬,慢悠悠的和周含一起走着,春風料峭,可日光曬得人只想眯着眼犯懶,“昨日早朝盧陵侯有奏入宮,言習州尚陽的舊世家頑固不化蔑視天顏,請陛下新撰《國朝氏族志》,考源氏族盛衰,以正天下世家,明皇室譜牒。”

周含“哦”了一聲,“姜大人将文翰閣的鑰匙給了老師,今日不在館中大概就是因為此事。不過當今的盧陵侯因舊府震毀,遷居尚陽已有三十餘年,為何最近才上奏此事?”

“想必陸大人是去禮部了。盧陵侯以前久居徐陰,尚陽離得遠,事不關己他自然不會理會。”秦憫之諷道,“尚陽舊貴不願嫁娶外姓,如不得已嫁女于外姓,必索巨額聘財以求吓退求親者。而盧陵侯自仗身為王孫,以為世子求親,舊貴一定擠破頭也想與他當親家,不料求親時也被以巨額聘財婉拒了,失了面子。”

一陣寒風吹過去,周含冷不防被吹了眼睛,雙眸一酸含了層水霧,趕忙眨了眨眼,“三代盧陵侯皆住在習州,而習州的尚陽二氏族均起于前朝。及至今日舊氏族若是還能在尚陽為所欲為,一則見其勢力,理應警示;二則見盧陵侯不怎麽得人心。”

“昨日退朝時,戶部侍郎說習州這三年來年年水患,一路上思量着要上奏,請天子嚴斥盧陵侯。蘇尚書說他卻不覺得這水患是盧陵侯失職——蘇大人猜想大概只是因為盧陵侯眼睛不大,水如果不淹到尚陽侯府,盧陵侯因着眼小自然是看不見的,他既看不見水患,自然年年不管水利。”秦憫之突然見周含眼眶泛紅,捉住了他想要揉眼的手,“去年我在泰阿關吹着了眼睛,靈臺寺的苦瓜和尚給了我一盒水波不興膏,我回去給你找找。”

“我沒事了。”周含微微仰起頭睜開眼,一片朦胧裏看着秦憫之的臉,鬼使神差伸出左手在他眉心點了一下,留下一個淡淡的紅點,然後沉着臉說道,“你臉上有一個東西。”

秦憫之拎起周含的左手一看,果然見周含的食指指尖上有一點石榴豔丹砂,周含沒忍住哈哈笑了起來。秦憫之蹭了蹭自己眉心,道:“我可是吏部的紫電霹靂筆,最講求公道,這筆賬我先記下了。不過,想必這是歸鶴夫人制的印泥罷,陸學士常常拿來送給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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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師母,我可想不到老師會做出什麽來。前幾日天還沒這麽暖和,老師一進館定要先挂好自己的氅衣,因為師母在那氅衣磨破的衣襟上補了一只鶴。”周含摩挲着手指笑了,“依我看,老師恨不得再不穿那件氅衣,只天天看着就能覺出無比的歡喜。”

王都裏人人除了知道陸元龜之外,還都知道陸元龜娶了王都最會刻印的歸鶴夫人。陸克禮經常帶着歸鶴夫人給他的漳水艾絨印泥,印泥的朱砂裏加了金箔、珠粉、冰片,豔勝彤霞不輸榴花。陸克禮和周含一起關門前,讓周含點了一點品聞色味,還告訴周含這印泥叫聖檀心,色久不掉,沾在手上至少能留一日。

“陸大人有福氣,有夫人等着他回去吃飯。我昨夜回去得晚,路上正想着府中無甚宵夜可吃,忽然聞見了香氣,便想起了随風香家的鹹金蛋黃糍糕和筍蕨馄饨。”秦憫之捏捏寫了一上午字的手腕,“涵芝的眼睛既然沒事,你我就先不回府了。可有什麽想吃的?”

周含道:“只要是容顧你想吃的吃食,我便想嘗。我要是沒記錯,随風香家在紅绫街上,鋪子是臨街望樓,可以上去用飯。等夏天的時候他家賣冰涼櫻桃酪,稠牛乳裏放加了香料并糖一起漬的櫻桃,再調上蜂蜜,用冰碗盛着——浮煙應該會喜歡。”

周含記得秦憫之不嗜甜,除了那次吃花糕居然吃出了甜味外,一般不碰帶甜意的吃食。他認識的人裏,只有兩人不碰甜食,一是秦憫之,一是表姐。他的表姐因幼時意外吃過有毒的糖蓮子,險些喪命,所以再也不碰心愛的甜食。可秦憫之似乎是天生不愛甜意。

周含又道:“随風香家的椿根涅槃兜和鹽豉莼羹也不錯,上次我錯買了甜花糕,一會請容顧吃涅槃兜如何?西晉陸士衡曾說,北方的羊酪比起川左佳味,只算是‘千裏莼羹,未下鹽豉’,莼菜最好的時候,再請你嘗莼羹。”

秦憫之聽完周含那一句自己想吃的他便想嘗,只覺得這吹面的風裏摻上了桂花甜酒,教人沉醉,“咳咳,其實上次那個花糕,吃着是鹹的。因味道不錯,所以吃的人心裏覺得甜。”

若是再算上椿根涅槃兜,只覺得更甜。

而秦憫之果然沒說錯,幾日後弘文館和集賢殿分領了考訂《國朝氏族志》之任。弘文館分出五位學士赴外州查譜,留在王都的如身兼校書博士的陸克禮,除了要忙《國朝氏族志》編纂,還要與太學争鳴,一館之中不見閑人。

《國朝氏族志》考訂事畢天已和暖。不久前杏花才含苞枝頭,粉白的花偶爾才開一兩朵。風暖之後,弘文館裏的杏花已開得極盛,微風一過,落下的花便能掃起一簸箕。其間周含與父親寫過信,已登老師之門三叩九拜成了陸克禮的關門弟子。

明日《國朝氏族志》将雕版,姜維珍和陸克禮去麟趾館最後核對版書。麟趾館在弘文館正北,二館之間隔了一個凝碧湖。周含随老師将手本送去麟趾館,回來時恰好遇上了今年的第二場春雨。

他走在複道上,春雨細細綿綿下了起來。雨絲斜斜落入一池碧水,細聽竟有人倚在池邊的一株杏樹旁哼歌,隔着重重花影,周含只看見他醉意醺醺的迷離眼神。

“……江花玉面兩相…香風起、白日低,采蓮曲……使君迷……”幾瓣打濕的杏花落在那人的臉上,那人輕輕舔下了唇上的花瓣。

“小心!”周含提着心看着他。

花下的人站直對周含一笑,還沒來得及說話,便“噗通”一聲栽入了一池碧水——不過周含看清了他的長相,他生了一副好相貌,容長臉、弦月眉、瑞鳳眼,眼中二分醉三分笑,将風流盡斂在眉梢,由于醉酒頰上飛着淡淡的紅,不笑也面勝桃花。

周含急匆匆往回退下樓跑到池邊,那人早就爬了上來。

“多謝提醒……在下鄭琰,表字成晦。晦是……風雨如晦的晦。”在水裏泡過之後鄭琰顯得清醒幾分,軟着手腕擰了擰濕淋淋的衣擺,“

“鄭琰?”周含不禁皺起眉頭,看他醉成這樣,生怕他再掉進水中醉死過去。

“虎行似病,鷹立似睡,我……看起來醉了,其實心裏跟明鏡一樣。”鄭琰伸了個懶腰,腳步不穩。

周含看他的樣子還是趕緊拉住了他,也不在意被弄濕了衣服。

“我沒見過郎君,不知、郎君……如何稱呼?”鄭琰扶着周含的胳膊歪歪站着,身量與周含相仿,“你說話的聲音真好聽,便是清風過松、玉振天聲……想必罵人也好聽。”

“周含。”周含被鄭琰帶得腳下不穩,便向後推開了鄭琰,鄭琰撞在杏樹上,雨絲很輕,夾着撞落的一樹花瓣籠住了他。

“周含——?”鄭琰拉長了調子念了一聲,然後自己癡癡笑了起來,“我有個朋友就是這個名字呢,他妹妹特別好。”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玩家秦憫之獲得聖檀心*1

請選擇使用方法:

A.明天邀請周含作畫,趁機将聖檀心點到周含眉心上

B.夏天等待周含午睡,趁機将聖檀心點到周含眉心上

C.藏到自己床頭,日kk後将聖檀心點到周含眉心上(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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