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十三話 滿身傷痕(1)
靠。
他在亂想些什麽。瘋魔了嗎?
陳澍晃了晃腦袋, 強行把自己的意識從暧昧到詭異的幻想中剝離出來。
他定了定神,穩了穩肩膀上的書包, 轉頭對沈青梅說:“老師我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沈青梅說。
陳澍回到家,放下書包,又再次出門,去廠裏的籃球場跑了幾圈。
自從食量開始增大以後, 陳澍開始有意識地鍛煉。
他每天會擠出一些時間來夜跑, 睡前還會做一些活動筋骨的舒展運動和平板支撐。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今晚跑的圈數, 比平常還要多。
直到腿再也邁不開了,陳澍這才停下來, 氣喘籲籲地擦了把汗,掏出口袋裏的手機, 邊回家邊看QQ消息。
【林聽雨:你回家了嗎?我這邊剛散,顧眠這女人簡直瘋了,灌我喝了好幾瓶啤酒。】
【林聽雨:要我給你打包宵夜嗎?】
陳澍打了個“好”, 想了想又删掉,回了一句:“今晚吃撐了,暫時吃不下宵夜。喝了酒早點回家早點休息吧。”
過了一會兒,林聽雨回了個“好”。
陳澍把手機摁滅, 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幾步,又把手機拿出來,在聯系人列表裏找到顧眠的名字。
【陳澍:顧眠, 你明天有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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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末,陳澍約了顧眠在一家咖啡廳見面。
地點是顧眠選的。小破縣城雖然落後,但像樣的咖啡廳還是有那麽一兩家的。
陳澍提前十分鐘趕到店裏,先找了座位坐下,點了一杯咖啡。
沒過一會兒,穿得花枝招展的顧眠也來了。
她站在店門口,往四周環視了一圈,陳澍正要沖她招手,顧眠便發現了他,快步朝着陳澍走來。
“哈喽。”顧眠在陳澍對面的座位坐下,解下脖子上的圍巾,“難得你主動約我。”
今天是周末,她化了很精致的妝,眉毛畫得又細又彎,看起來很霸道。
“要什麽,我請。”陳澍把菜單推到她面前。
顧眠也不跟他客氣,把服務員叫過來,熟練地報了幾個飲料和甜品的名字,才轉過頭問陳澍:“找我什麽事?”
“我想問一下林聽雨畫畫的事。”陳澍推了推眼鏡,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顯得不那麽好奇,“還有……于榮霞和他是不是有什麽矛盾?”
顧眠盯着他看了一會兒。
陳澍也看着她。
兩人對視片刻。
顧眠嘆了口氣,說:“這事兒吧,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陳澍眼神平淡。
“林聽雨的事情,一般人問我我還真不會說。”顧眠笑了笑,“但你不一樣。我可以告訴你。”
“為什麽?”陳澍看了她一眼。
一句“我覺得林聽雨喜歡你”在顧眠嗓子眼打了個轉,又被她強行咽了回去。
顧眠強行改口:“林聽雨跟你關系好呗。”
陳澍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聽到林聽雨的好朋友認可他們關系好,陳澍還是覺得挺愉快的。
“不過有件事我還是要确定一下。”顧眠撥了撥披在肩頭長發,一陣洗發水的芬芳随着她的動作在空氣中彌漫開。
“什麽?”陳澍擡眸看她,淡聲問。
顧眠看着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聽說你恐同,是真的嗎?”
顧眠的性格張揚放肆,向來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從來不顧慮後果。
但跟陳澍說話的時候,她還是難得地保持了幾分謹慎,生怕冒犯到陳澍。
……靠。
為了林聽雨,她真是豁出去了。
“……嗯。真的。”
陳澍沒有否認。
得到了陳澍的回答,顧眠放下擺弄發尾的手,盯着他那雙淺如琉璃般的眼睛,認真地問:“那你為什麽跟林聽雨玩?”
陳澍一怔,原本冷淡的眼神忽然一潋。
“為什麽不排斥他?為什麽關系還這麽好?為什麽還來跟我打聽他的事情?”顧眠步步緊逼,像是非要把陳澍的心裏話全部逼出來不可。
顧眠的問題太鋒利了,一刀一刀地割開陳澍的顧慮。
說實話,她問的這些問題,陳澍從來都沒有考慮過,他不想也不願意去刨根問底。
為什麽,非要有個答案呢。
一直以來,陳澍對自己和林聽雨之間的關系的發展,抱着的都是一種“順其自然”的态度。
該怎麽發展就怎麽發展。
他不會刻意去引導或者回避些什麽。
陳澍擡起手揉了揉眉心。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他說。
“那你可要考慮清楚了。”顧眠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咄咄逼人,“如果你只是因為覺得好奇或者有趣還是其他什麽原因才接近他,那我奉勸你,沒有那個心,就不要去惹火。”
“我知道。”陳澍說。
這時候,服務員把顧眠點的東西端上來了。
僵硬的氣氛終于緩和了一些。
服務員一走,顧眠便笑了:“行啦,那我告訴你吧。林聽雨從小就在學畫畫了,畫得非常棒,高一的時候本來打算報名當美術生來着。”
“……那現在呢?”
話剛問出口,陳澍就知道,沒有問的必要了。
“他媽原本同意了的,名也報上了,還去畫室學了一晚上。沒想到那天晚上,不知道于榮霞打電話跟他媽說了什麽,第二天他媽突然翻臉反悔,死活不讓林聽雨去了,還跟于榮霞合起夥來給林聽雨施壓。”顧眠皺着眉回憶,“為了這件事,林聽雨還跟他媽吵了一架,被他媽用皮帶抽得渾身是傷。”
陳澍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林聽雨遍布淤痕的腰背。
他頓了頓,目光沉下來,頗為艱難地開口問:“……他媽媽,經常打他嗎?”
“何止經常,全糖廠都知道好嗎。林聽雨他爸卷款跑路以後,他媽整天拿他撒氣,用他爸留下的皮帶抽他,多少年了都。”顧眠說,“報名的時候,畫室的老師讓所有人交一幅畫,說是要看看大家的基礎。老師親口說林聽雨是所有人裏畫得最好的,可以把其他人甩出一條街外。林聽雨不去畫室以後,老師還特地找到我們班來,問他為什麽不畫了,說他是難得的好苗子,讓他再考慮考慮。”
考慮的結果是什麽,不用顧眠說,陳澍也能想到。
“于榮霞到底跟他有什麽仇?”陳澍不自覺地皺起眉,拿起咖啡杯,送到嘴邊,輕抿一口。
“可能林聽雨上輩子屠殺了她全家吧。”提到于榮霞的名字,顧眠翻了個白眼,語氣頓時變得不耐煩起來,“她老公是糖廠的工人,她家就住在林聽雨家樓下。因為林聽雨他爸的騷操作,于榮霞老公被迫下崗了,一直沒找到工作,只能打點零工,你說于榮霞能不恨林聽雨嗎?好不容易林聽雨落到她手上,她不趁機整死林聽雨才怪。”
反胃的感覺又來了。
陳澍把咖啡放回桌面上,不動聲色地伸手摁了摁胃部。
奇異的抽搐感和微妙的惡心感交織在一起,從胃部開始翻湧,一直爬到胸口上。
“你是剛來的所以你不知道,現在高三還好算點了,于榮霞忙,沒工夫針對林聽雨。高一高二的時候,她是怎麽對林聽雨的,我現在還歷歷在目。”
陳澍沒說話,等着顧眠繼續說下去。
“林聽雨英語成績好到逆天你也是知道的,他英語這麽高,其他科再怎麽垃圾都不可能差到哪裏去。估計說了你也不信,他高一時可是以中考排名年級前十的成績進來的。”顧眠一只手支着下巴,開始從回憶裏翻找那些關于林聽雨的往事,末了又補充一句,“雖然我們是個垃圾末流高中,但是能排年級前十也算可以啦。”
“……嗯。”陳澍應了一聲,沒有表情。
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
随之而來的就是焦慮和暴躁。
他甚至不想再聽下去,但還是不得不強迫自己耐着性子追問:“然後呢?”
“我們學校有個規定,期末考試考進年級前五名的學生可以拿獎學金。”顧眠說,“你知道于榮霞有多騷嗎?林聽雨每次都是第五名,于榮霞直接把他的名字撤了,讓第六名上去領獎。”
“每一次。”她加重了音量,又強調了一遍,“林聽雨沒有一次出現在領獎臺上過,并且他也永遠不會出現在領獎臺上。”
陳澍一怔。
“在課堂上當着全班同學的面指名道姓地辱罵他,把他當空氣一樣無視他,慫恿他媽媽阻止他報美術生,帶頭煽動全班同學對他冷暴力……”顧眠留意着他的反應,繼續說,“這些,就是林聽雨高一高二時,從于榮霞那裏遭受到的一切。”
哈。
這下好了。
胃部抽搐的感覺更厲害了。
陳澍甚至覺得自己的整個胃都要炸掉了。
他皺緊眉頭,摁着胃,沉默須臾,忽然拖過放在身旁的書包,拉開拉鏈,從裏面翻出一板胃藥,摳下兩顆,就着玻璃杯裏的涼白開咽下去。
“你怎麽了?沒事吧?”顧眠見陳澍面色蒼白,還以為他出了什麽事,吓了一大跳。
“老毛病,沒事。”陳澍放下杯子,輕輕蹙眉,“繼續說。”
還有什麽好說的。
無非就是一個班主任讨厭一個壞學生,處處針對他,排擠他,在精神上折磨他。
而其他學生也不是傻的,當然能夠看得出來班主任的态度。
不會有人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壞學生而站在老師的對立面的。
除了顧眠和劉飛揚。
他們維護林聽雨,始終和林聽雨站在一塊,和林聽雨一塊玩,在別人議論林聽雨家事的時候會跳出來說“再多嘴信不信我找人把你打出屎來”“罵林聽雨就是罵我”,在林聽雨被于榮霞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辱罵時站起來跟她對嗆。
因此,他們也被一塊排擠了。
畢竟他們都是不學無術的“壞學生”。
是于榮霞眼裏一堆抱團尋找存在感的垃圾。
“林聽雨一開始也不是在校道上看到于榮霞就掉頭走人的,他其實沒這麽無禮。”顧眠說,“高一的時候我親眼見到過,林聽雨在校園裏碰到于榮霞,他主動跟她打招呼,和她說‘老師好’,可于榮霞看到沒看他一眼,直接從他身邊走過去了。”
胸悶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呼吸不過來。
陳澍覺得自己幾乎要窒息了,他沒有表情,擡手扯松自己的衣領。
為什麽林聽雨會從一開始的年級前十掉到現在倒數的位置。
為什麽他沒有繼續畫畫。
為什麽他總是挂着一張看起來對什麽都不在乎的漫不經心的笑臉。
“想聽段澤的事情嗎?”顧眠問。
陳澍下意識地皺起眉,心裏湧出抗拒感。
不。
不想聽。
一點都不想聽。
不要說。
顧眠不知道陳澍的心思,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林聽雨追了他大概兩年吧?又是送禮物又是請吃飯,錢沒少花,段澤不接受也不拒絕,東西卻照收不誤。到了高二,他們在一起大概半年這樣,林聽雨就提了分手。但段澤不同意,一直纏着他。就這麽拖拖拉拉了半年,前一陣才徹底成功分手。”
“段澤,”陳澍靜默半晌,問,“……喜歡他嗎?”
說實話,他一直搞不懂段澤在想什麽。
他不是直男嗎?
不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和林聽雨的關系嗎?
“你會不喜歡一個任勞任怨的提款機嗎?”顧眠反問。
陳澍沒說話,但眼神更冷了。
末了,陳澍又問:“林聽雨哪來的錢?他媽應該不會給他吧?”
顧眠拍着雙手鼓了鼓掌:“這你猜對了,他媽一分錢都不給他。他的錢都是在網上幫別人畫插畫掙的,攢了不少。段澤就是盯上了林聽雨這點錢,心安理得地讓林聽雨養着他。”
“……”
“我跟你說個最騷的。”顧眠接着說。
“……”
陳澍伸手摁了摁太陽穴,他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
戾氣像火焰一樣燎着他的大腦。
他現在就想沖到段澤面前,把他摁在地上摩擦,讓他感受一頓社會主義的毒打。
作者有話要說: 它來了,它來了,壓抑章節它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