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清甫看着眼前瘦削憔悴卻仍不減風儀的少年,瞳孔在一瞬間放大,捋須的手一頓。
像,實在是太像了。
正堂壁上懸着的墨梅圖下靜靜伫立着一個身影。他的一身缟素落了些八月京城的風塵,神色也難掩疲憊,然而那一絲不茍束好的烏發和淡然望過來的粲若寒星的眼瞳,卻又仿佛自能将人的目光全然吸引,使人下意識忽略了他肩上行囊的褴褛。
若是平日在街上偶然瞧見了這等品貌的少年人,蘇清甫少不得要停住步子,拊掌贊一句“誰家公子後生芝蘭玉樹,秀穎端方”。
可是對着這張與那人宛如同一模子翻刻出來的臉,和那交由門房轉送到自己手上的龍紋玉佩,蘇清甫此時除了震驚,卻是再也生不出其他別的想法。
“你,你母親她……”蘇清甫的嘴唇微微翕動着,明知道答案,卻仍抱着一線希望渴望聽得別的回答。
眼前人神色有一剎怔忪,他茫然的目光輕擦過白得刺眼的衣擺,雙唇輕開合了幾次,才略有些生澀地從口中擠出兩個字來,“先慈……”
蘇清甫身子晃了兩晃,聽得這二字,他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他看着身姿依舊筆挺如松的少年,面露慚色。
“若是當年我沒有答應你母親,或許她也不會這麽早就……”
十六年前那個冒雨敲開府門求他隐下真相的溫婉女子仍鮮活在回憶中,他恍惚又想起了那張蒼白臉上的決絕與凄然,似一宵冷雨後摧折卻固執不肯謝去的梨花。
“當年戚小姐來找我的時候,你還不過是她肚裏的小娃娃,誰料一轉眼,你就已經長這麽大了。”
眼前面容慈祥的中年文士深陷入了回憶,沈驚鶴偏首望向堂前盡态極妍的西府海棠,目光中是與年輕面龐極不相稱的沉靜。
是啊,一轉眼,就過了十六年了。
距離上輩子的生活,算來也已經有十六年了罷。
海棠花瓣在風中打着旋兒紛飛,他的目光追逐着游移的淺粉,心神不由得飄遠。
那個鐘鳴鼎食權傾朝野而藏污納垢的簪纓世家,那個先天體弱卻硬是踩着龌龊血污步步闖出生路的自己,如今想來,卻是如一場舊夢般經世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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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的沈驚鶴,從生下來起就學會了與數不盡的陰謀詭計為伍,從記事起就懂得看穿卻不戳穿人人臉上妥帖覆着的面具。他沒有死于人心權術,而是因自打娘胎裏帶來的頑疾英年早逝。
當閉上雙眼堕入無邊黑暗之時,他才驚訝地發覺心中最後感到的情緒竟不是不甘,而是平靜與釋然。
不曾預料到的再次睜眼,自己已是一名溫婉女子懷中牙牙學語的稚童。他雖困惑不解于老天賜給他的第二次生命,但這輩子他既足夠幸運,擁有了夢寐以求卻從不曾有過的健康體魄,他便會不負這份饋贈努力活下去。
可是誰又曾料到,兜兜轉轉,命運的手又再一次将他推回到無盡的深淵崖前。
“蘇大人……”沈驚鶴開口,缺水的嗓子有瞬間的沙啞。他抿嘴輕咳了聲,再張口時,又恢複了少年特有的清亮音色,“母……先慈曾說,讓我帶着這塊玉佩來找您,您會帶我去見一個人。”
蘇清甫從回憶中抽身,雙眼一眨不眨地緊盯着面前少年,“那她可曾提過,要帶你去見的那人是誰?”
是誰?
自然是……一個讓自己守着清苦卻平淡的生活安穩一生的願望變作奢望之人。
沈驚鶴自嘲一笑,低下眼去,遮去一閃而過的涼意,“自然是去見我的父親,抑或說……父皇。”
父親?他細細地在唇間咀嚼着這兩個字,藏起了瞬間湧上心頭的抗拒與厭惡。
他還清楚地記得,上輩子的父親是如何在仍是稚童的自己面前,生生摔死曾親手送來的他最鐘愛的小狗,任他紅着眼眶用哭腔如何哀求,也只是一臉漠然地看着他,皺眉沉聲冷語要他記住“善心與偏愛是這個世上最無用的兩樣東西”。
于是他的淚水仿佛就此幹涸,從此再也沒有為誰流過。一夜之間,他成了父親最優秀的複刻品,如他所願抛棄了多餘的情感與軟弱。待到多年後他終于将自己從父親身上學來的種種手段逐一奉還,他才略有些惶然地發現,直到此時,自己才第一次得到年少時曾無數次希求的一個欣慰笑容。
蘇清甫看着這個渾身都散發出寥落孤寂的少年,心中有些酸澀。他上前兩步,溫厚的大手輕輕拍撫着少年瘦削的肩。
“喚我世伯便可,你母親家當年對我有恩,若不是戚老太爺相助,我恐怕連入學塾讀書的資格都無,又豈能成為如今的翰林學士?”他感慨地說道。
“……你也莫怪陛下,他當年并不知戚小姐乃是官家之女,更不知有了你。那時我随陛下南巡在畫舫上認出她的時候,不知有多驚訝。可你母親偏生是個倔性子,不讓我插手便罷了,卻既不願對陛下說出自己的身份,有了你後又不肯對家中解釋清。”
他又嘆了口氣,“我後來從京城回去,才知道她已被逐出了家門,再去尋時,卻是再沒有你們母子二人的蹤跡了。”
沈驚鶴默然一瞬,“世伯,我仍想喚她母親。”
“改不了口就不要勉強自己。”蘇清甫安慰地拍拍他,“一門心思想進皇城的女子不知有多少,唯有戚小姐卻偏偏寧願遠走高飛,也不想讓你陷進那潭渾水中。等我禀報了陛下領你進了宮,你也要好好保全自己,切莫讓她擔心,可知道嗎?”
說着又不由望着他喃喃感嘆。
“其實縱沒有這塊玉佩,單憑着你這張和陛下十幾年前毫無二致的臉,也絕不會有人能攔你。”
……
三日後。
禁宮,紫宸殿內。
鲛海新貢的龍涎香,半甲蓋小的一塊便抵得尋常人家十年的吃穿用度,此時卻近乎浪費般地成片燃着。紋飾精美的華紋銅獸香爐中,琥珀色的香體躍動着月白熒焰,絲縷幽香升騰彌漫,若有似無地在紫宸殿裏氤氲開來。
一襲色澤明黃、剪裁精細的衣袍披在座上人氣宇不凡的身軀上,衣擺掀動之時,隐隐露出其間繁複繡成的五爪金龍,赫然昭示着他尊貴冠絕的身份。
日光在他的臉上投下了一片晦暗莫辨的陰影,他指尖微屈,不疾不徐地輕叩書案。金絲鑲邊的烏木雕案發出沉悶的敲擊聲,一下一下,有規律地響徹因寬敞而顯得有些空曠的大殿內。
篤。
敲擊聲停。
座上人好像這時才回過神來,深邃莫測的眼中是一片湧動着的風雲,滿懷考量的目光投射過來,在殿下人的身上逡巡。
“擡起頭來。”
沈驚鶴已在沉默中立了小半個時辰,因長時間站立而有些酸軟的雙腿和早已饑腸辘辘的胃一炷香前就發出了不滿的抗議,但過人的忍耐力仍支撐着他站得筆直。
他依聲略擡了擡頭,波瀾不驚地望向前方。三日的時間并不夠量體裁衣做一身新袍,身上蘇府公子年少時的舊衣并不算合身,然而配上拾掇整齊後清俊隽逸的一幅好相貌,竟使得那舊衣無端現出了幾分風流意氣。
“方才太醫來報,滴血認親結果已出,你的确是朕的血脈。”
沈炎章聲音不辨喜怒,只用一雙深邃的眼仔細審視着座下身姿挺拔的少年。
宮女動作娴熟地撤下桌上空盞,換上新沖泡的熱氣騰騰的貢茶,茶盞天青釉面上的紋片宛如寶石冰裂,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金碧輝映的宮中,氣氛一時有些冷窒。
當聽得前幾日向來老成持重的蘇學士滿臉凝重地言道自己還有一位流落民間的皇子時,他心中的驚疑與詫異幾乎要漫出。
一塊略顯眼熟的龍紋玉佩,一位德高望重的見證人,一段模糊記憶中十數年前的萍水之歡,便能如此輕易地讓一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小子得列天家麽?
然而當他真正看到這個自己名義上的小兒子時,他卻仿佛突然有些明白,為何素來謹慎的蘇學士竟會表現出一反常态的篤定與堅持來。
其實根本無需滴血認親,任誰見了沈驚鶴也不會懷疑他們之間的關系——不關乎其他,只是二人長得實在是太為相像,眉峰的挑處,鼻梁的弧度,以及總是微抿的唇瓣,簡直宛如同一模子翻版刻出來的一般。
縱然在宮中的幾位皇子當中尋找,甚至算上半年前病逝的太子,也沒有比沈驚鶴與他更為相仿的。
沈驚鶴聽到皇帝幹脆的承認,淡然的面上卻明明白白閃過一絲詫異。
事實上,早在三日之內,他就已提前準備好了數番不同的說辭,以應對認回血脈時可能遭遇的種種刁難險況。
他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情況來揣測人心,本以為面對着自己這樣一位橫空出世的六皇子,宮中貴人們縱然不提前下手除掉自己,也會在他認祖歸宗的途中略施手段。然而,在檢驗過程中動手腳的機會有那麽多,他卻順利得幾乎有些不可思議。
這是根本不把自己放進眼裏呢,還是有意賣好試探?
冷意像模糊的冰霜薄薄攀爬上眸中,又很快在垂眼時如霧一般消融。無論是無心還是刻意,入得宮門的機會既被拱手相贈,他亦不會白白辜負。
前路風雨飄搖已可想見,他可以不要權位,不要榮華,不要上輩子所有他曾唾手可得卻又厭倦無比的東西。
只有一點,今生他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讓。
似溫婉女子在雨腳如麻的長夜裏最後強撐着說出的,似前世自己在風刀霜劍中無數次掙紮祈願的。
他要,好好活下去。
這一世,他會用盡所有的力量,除去面前所有的險阻,在所不惜。
皇帝目力敏銳,自是看清了自己這十六年來第一次相見的兒子神思并不全然在此,他皺着眉頭,只覺心中滿滿皆是不可思議的荒謬。
便是以前與自己最為親近的太子在世時,面對着自己,也何時不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唯恐言語行事稍有差池惹了他不豫。而如今,這個在民間跌跌撞撞摸爬滾打長大的六兒子,站在紫宸殿上非但沒有如自己所想的一般束手束腳,反而敢在直面龍顏時微有走神。
他究竟是不識擡舉疏于禮節,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一道沉聲回蕩在偌大的殿內。
“在朕面前也敢走神,你年紀不大,膽子倒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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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殺我的101種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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