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天了, 我還是沒有看見任何動靜。”
檀香袅袅的密室內, 雕花桌案前姿态閑适地坐着一名玉冠環佩的男子,半面身子隐在了随風擺動不已的水晶簾內。
他開口說話的聲音輕而溫和, 然而落到地上僵硬跪着的中年人耳朵裏,卻讓他本就緊張的面色變得更為慘白, 豆大的汗珠也顆顆從額角上滾落。
密室內驟然安靜了一瞬,氣氛如繃緊的絲弦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不斷蔓延的恐懼而“啪嗒”一聲繃斷。
“主、主子……”汗水滑過不斷抖動的睫毛, 滴到了中年人的眼睛裏, 刺痛萬分, 他卻連伸手抹去的動作也不敢做。他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聲音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屬下全按您的吩咐安排下去了,人也派了,寒鐵箭也是屬下親自看着他們射的。這……這不可能啊!”
“不可能?”雕紋繁複的酸梨木櫃投射下來層層暗影, 模糊遮住了男子的面容, 只能聽得一聲似是愉悅極了的輕笑, “哦?你的意思是……我在騙你?”
“屬下不敢!屬下不敢!”中年人一剎那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哆嗦着身子“砰砰”地重重磕着響頭。
他知道座上這個溫和笑着的男子實際上有多麽陰狠可怖,如同重影晦暗間安靜蟄伏的妖魔一般, 鼓掌翻覆便可定人生死。因着各種巧合極了的“意外”莫名其妙消失的同僚,還有那些自己曾受命親手處理幹淨的人, 再一次一個個睜着無法瞑目的雙眼浮現在他腦海中。若是被座上那人認為自己消極懈怠, 抑或是心有懷疑……
他想到地牢深處那些染着濃濃血腥的各式刑具, 以及總是斷斷續續傳來的哀嚎慘叫聲,當下不由得狠狠打了個哆嗦。中年人往前膝行幾步,擡起頭急切而渴望地看向男子,“主子,您再給屬下一次機會,這次屬下一定做得更好……一定做得更好!”
男子垂眸看他半晌,神情莫測的眼眸不禁令人想起毒蛇冰冷詭谲的豎瞳。又是一聲輕笑,他轉開了面容,悠然地看向窗沿上盡态極妍的花景,“何必如此緊張?對待忠誠的屬下,我一向不吝惜于給第二次機會。”
中年人重重松了口氣,癱軟在地上,露出了一個解脫的微笑。
太好了,太好了……終于算是逃過一劫了。
他感激地看向仍然噙着淺淺笑意的男子,在他的目光中,那男子擡起骨節分明的手,随意比了一個手勢。
中年人的微笑瞬間凝固在臉上,瞳孔不可思議地驚恐放大。
下一秒,房內不知從何處突然跳下來一個暗影,拎起他的衣領就迅捷地向外拖去。中年人脖頸被領子勒得漲紅,他掙紮地用指甲在地上抓撓着,渾身發顫地開口乞饒,尖叫一聲比一聲凄厲,“主子饒命!主子饒……唔……”
慘叫聲驟然被掐斷,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後,密室內又恢複了往昔的靜寂。
男子似是對耳畔發生的一切恍若未聞,只是仍安然自若地望向窗外,口中喃喃低語。
“不過,對待廢物,就沒有必要如此有耐心了。”
沉默了片刻,他再次開口,語調隐隐有一絲冷意,“把太師請過來一敘。”
“是。”房間的角落傳來一聲短促的回答,不過一眨眼的時間,一道黑影轉瞬就消失不見。
男子慢條斯理地将桌案上的密信丢到火盆上一點點燃燒着,“啪”地一聲,合上了手中雕镂精巧的玉骨折扇。
……
風驅急雨灑高城,雲壓輕雷殷地聲。
時節已漸而轉向初夏,一川煙草,滿城風絮,黃梅雨綿綿已下了幾日,細密的雨絲在京城高闕之上織了重重疊疊幾層薄紗。
沈驚鶴走到府門前,方要擡腳,卻因檐角下墜落的幾滴冰涼的雨水頓住了步伐。
“主子,等等!您忘記帶上傘了!”
成墨一手撐着油紙傘,另一手夾着一把厚實些的青傘小跑到沈驚鶴跟前,抖了抖身上濺到的雨珠,将傘遞到沈驚鶴手中。
沈驚鶴接過那把傘,邊邁步走向馬車,邊蹙眉開口,“這雨已接連不斷下了好幾日,京城地勢較高,倒是不足為患。可是其他郡縣,若恰好是地平低窪,又或者是河道早有積泥的,也不知當地府丞是否有留意一二。”
成墨跟在他後頭,撓了撓頭,也擡頭望向陰晦的天色,“這……不能吧?四五月本就總是下着連綿小雨。奴才蠢笨,瞧着這雨水,與早幾年似乎也并沒有什麽大的不同。”
“是麽……但願如此吧。”沈驚鶴已是掀開簾子坐進了車內,一指輕叩着面前桌案,自顧沉吟。
外頭傳來馬鞭的揮動聲,和着駿馬的嘶鳴和天邊雲層滾動的隐隐雷聲,馬車逐漸啓程離開府門,一路骨碌碌向宮中駛去。
加冠之後,沈驚鶴雖是搬出了長樂宮,住進了京城內自己的府邸,然而他與皇後之間的聯系并未因此而斷絕。隔三差五的,他總要攜上些點心茶水、圖志風物,到長樂宮中同皇後小敘幾句,或是一同在宮中各處散散心。
正如他之前所說的,他早已将皇後當成了自己今生的第二位母親。他知道自己在離開禁宮後,皇後一人待在長樂宮內,必然偶爾也會感到寂寞,故而他也不悭常常到她膝下盡些孝心。更何況,本身他就對這份來之不易的親情珍重萬分。
雨絲漸漸地有些小了,和風微微吹拂而來,車前的青緞簾子便也跟着左右擺動。車馬在長樂宮前停穩後,沈驚鶴撐了傘下車,一擡頭,便望見了前廊上笑意盈盈望着自己的皇後。
“我聽見辘辘的車馬聲,便想着興許是你過來了。”皇後走兩步上前,吩咐宮女将打濕的青傘拿走收好,又輕輕替沈驚鶴拍開衣服上濺到的雨珠,“今日陰雨綿綿,我本想着你應是在家讀書休憩,怎麽反倒還到宮裏來了?”
“這不是好久沒同娘娘碰面了麽。”沈驚鶴笑着扶着皇後慢慢走進宮中,自己刻意走在長廊的外沿,替她擋着挾了雨絲的涼風,“前幾日下屬往我府裏頭送來了一幅花鳥畫,我想着娘娘興許喜歡,今日便也一同帶了來。”
長樂宮內早已擺好了驅寒的姜茶,桌上的銀碟內盛着四四方方的黨梅酥糕,正是沈驚鶴平日裏愛吃的那一樣。
皇後拉着他坐到桌案前,又細細地上下瞧着他,待确認他沒有因官職的勞累變得更為消瘦之後,這才淺笑了開,“還帶什麽花鳥畫,你人能時不時過來陪我說會兒話,我便已經很高興了。”
沈驚鶴笑笑,沒有多言,只是囑咐宮女将那副價值不菲的花鳥畫在壁上挂好。
這幾年來,皇後的身體倒是比最初要好上了不少,氣色亦逐漸紅潤了起來。然而從仲春之時開始,她就似乎受了些微風寒,平日裏偶爾會咳嗽上幾聲——倒不見什麽大的症狀,只是人偶爾會有些疲累。喚了太醫過來診過幾次脈,也瞧不出什麽別的毛病,只開了幾副去濕除寒的方子,叮囑道多加休息,少因心事挂懷。
皇後以帕掩口,轉首輕咳了兩聲,端起面前那盅姜茶抿了一口,複又欣賞着不遠處那副栩栩如生的畫卷,“倒還當真是幅難得的珍品,瞧這牡丹花繪得活靈活現的,恐怕一會兒倒還真要引了蝴蝶來呢。”
“娘娘喜歡便好。”沈驚鶴咽下一塊糕點,感受着入口即化的香甜,“最近宮中諸事可還都好?那兩位若是要再掀什麽風浪,娘娘不妨便放她們自顧鬥去,少因之而操勞挂心,也免得反而白白損了身子。”
“我知道你擔心我的身體,不過左右風風雨雨也過去了這麽些年,我心中亦自己有數。”皇後微嘆一聲,眼中劃過一絲冷意,“徐貴妃這幾日又借着機會好生發作了一番,也就是皇帝如今還離不得徐家,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她作妖去。端妃上次和她狠鬥了一場後,許是也學聰明了,這段時日便只在宮中吃齋念佛,眼不見心不煩,難得落了個清靜。”
提到端妃,沈驚鶴不由得又想到了那日“建章營”的寒鐵箭,嘴角不由得輕勾起了一抹略帶嘲意的笑。
這兩位後妃鬥得光明正大,他們兒子之間的數次交鋒,除卻明面上那些針鋒相對之外,真正致命的卻都如暗影一般溶浸入沉沉黑夜,教人難以尋到微末蹤跡。
“的确是難得的清靜啊……”他若有所思地感慨了一句。
如若自己沒有決定壓下遇刺一事,當真陷入了別人的圈套直鬧到皇帝面前。只怕如今的端妃,也再沒有了念經禮佛的心境了吧?
皇後瞥了他一眼,嘆着氣開口,“你在工部也已待了一段時日了,平日裏公務可還繁重?再忙也不要忘了按時辰用膳,你還年輕,只有先将自己的身子顧好了,日後才能有氣力做些別的事。”
“我知曉的。”沈驚鶴點點頭應答,“比起其他幾部,工部可已能算得上是清閑了。平時也就整理一番山澤川河的圖志,多留心着各地的修繕之事,旁的倒也無甚繁忙之處。”
“只不過……”他眼神一凝,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嚴肅,“也不知再過幾日,是否還能像往常一般清閑了。”
外頭的雨勢又漸漸大了起來,白雨跳珠,落入半開的菱花窗內。城頭隐隐籠罩着一片烏雲,驚風亂飐,不時還有滾滾雷聲傳到耳畔。
當真只是如前幾年一般的夏雨麽?
沈驚鶴嘆了口氣,将目光轉回到室內桌案上。
但願吧。
※※※※※※※※※※※※※※※※※※※※
謝謝雪吹墨小天使的手榴彈和地雷~啾啾猛親一大口
感謝雪吹墨、在尼的餃子、幕音、萬翳年生的營養液!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