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周懷嬰肚子上搭了一塊繡着蝶戀花的夏布,微眯着眼似睡非睡。錢氏支着胳膊半側起身,一手拿着美人團扇輕輕地幫他打風。
“表哥,府裏都在流傳……”錢氏頓了頓沒說透,接下邊的話“婆婆和大嫂都有賞賜,咱們是不是……”
這屋子雖然也敞亮,可到底被三伏的太陽曬了一天,溫溫悶悶正是讓人焦躁。周懷嬰只躺着就有些煩躁,好在他記得錢氏正有孕在身,再者到底是自己表妹比別人多些情面。
火氣不好撒到表妹身上,撒到周清貞身上倒是沒有任何壓力,因此周懷嬰不耐煩的說:“理他做什麽,誰愛賞賞去。”
“可是……可是……白……”錢氏咽下‘姐姐’二字,紮進周懷嬰懷裏“表哥,我怕……”
孕婦的身子似乎比常人還熱,周懷嬰皺眉扶着錢氏的肩膀緩緩推開:“都要當娘的人了,還這麽一驚一乍。”
“那不是在表哥面前嘛——”錢氏兜嘴支好胳膊,繼續給周懷嬰打扇。
小女兒樣的抱怨,讓周懷嬰頗為受用,他躺好臉色舒張,重新微眯眼睛:“怕什麽,要論怕……”他似乎想起什麽不好的事情臉色變冷。
曾經的自己多傻,竟然怕了大半年,身上時刻帶着驅鬼符、桃木佛,夜路都不敢走,周懷嬰眉目越來越冷。
錢氏看的心驚小心翼翼的叫他:“表哥?”
周懷嬰回過神安慰的拍拍錢氏:“不必怕,人死如燈滅,這世上從來就沒有鬼,晚了,睡吧。”說完他翻個身,背對錢氏慢慢睡去。
獨留下錢氏慢慢放下支着的胳膊躺平,兩只手捏着團扇邊緣,眯起眼睛思索,原本就細長的眼睛,迷得幾乎看不見。
第二天,二夫人院裏另一個小丫頭柳兒,哆哆嗦嗦提着籃子進來:“芍藥姐姐說,這都是給三少爺的。”
說完連籃子都沒要,就哭着跑了。
春花……春花到底是個心善的小姑娘,怕小丫頭回去受罰,還特意追出去把籃子還了,回來後春花開開心心的翻看給周清貞的東西。
“好多零零碎碎,這是‘香……’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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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拿着兩個瓷瓶給周清貞看,白底蘭花的細脖的小瓷瓶上貼着紅紙。
周清貞看了看:“這個是香薷丸,另一個是藿香正氣丸。”
春花收回來兩個小瓷瓶,好奇的上下打量:“幹嘛用?”
“香薷丸治大人小孩傷暑伏熱,煩渴瞀悶、口苦舌幹肢體困倦……”
周清貞還沒有說完,春花了解的點頭:“就是治中暑。”
周清貞耐心的解釋:“也不完全是,霍亂痢疾也可以服用。”
春花立刻喜滋滋看寶貝似得:“這麽管用。”
“姐姐喜歡可以帶回家,這東西在鄉下比較寶貝,咱們留着藿香正氣丸也一樣。”
春花笑的可開心:“那姐跟你不客氣了,家裏還有順子呢。”
周清貞怎麽會在意這些,他只是轉頭看看新送來的東西,目光沉沉:這些不過是補齊了入夏以來的份例,根本沒有多餘的東西,月錢沒有蠟燭也沒有。
即便鬧得這樣沸沸揚揚,父親也不肯松手,錢氏也不肯讓自己一條出路。
不想再讓姐姐擔心,周清貞很快收回目光,繼續平心靜氣的抄課業。
春花喜滋滋看着琳琅滿目的東西,從裏邊挑出一把芭蕉扇,走到周清貞身後慢慢扇起來:“阿貞只管用功,姐姐給你想辦法,讓你不用一輩子被錢氏拿捏。”
周清貞淡淡的笑笑:“我不熱,姐姐也練字吧。”
“好”春花美滋滋的挽起袖子,她要做讀書明理的人,像她家阿貞一樣聰明。
又過了三五日,春花和周清貞身上的傷好的七七八八,姐弟倆商量着明天可以去學堂。學堂裏筆墨紙張不怕用,課室前後有樹還高大通風,比小院涼爽。
“待會吃了午飯,姐給你燒洗澡水,加上艾葉好好祛祛晦氣。”
“嗯”周清貞知道院子裏晾曬的艾葉,是姐姐一早去後邊樹林,特意為他采回來的“姐姐提水我燒火。”
“好,真乖。”春花笑眯眯的摸摸小孩的頭發。
只是不等姐弟倆吃完飯,小院裏來了一位意外的人。張姨娘青白臉色病恹恹的樣子,額上紮着白布眉勒,太陽穴貼着兩貼膏藥,有氣無力的被翠兒扶進來。
“張姨娘這是怎麽了,你怎麽出來了?”
春花會這樣問是因為第一,前幾天還挺漂亮精神的人,這會像是霜打的茄子,實在相差太遠。
第二,那一天春花和紅兒在廚院吵架,春花得了老夫人和大夫人的賞,張姨娘院裏的主仆,卻被全部禁足,飯都是派人送過去的。
張姨娘恹恹的扶着桌子軟軟坐下,讓翠兒到院子外邊等自己。
張姨娘不理會春花也不在意,她去桌子上提茶壺,給張姨娘倒了一杯菊花茶。
份例補齊了,小院也終于能有待客的茶水,春花還給劉嬷嬷包了些菊花茶、香薷丸過去,可把老人家高興壞了。
周清貞坐在桌子另一邊,端上姐姐倒的花茶,并不喝只是靜靜低頭地看着。
張姨娘沒有理會倒的那杯菊花茶,雖然都是份例不會差太遠,可茶具是最普通的白瓷實在粗糙,都比上她屋裏翠兒用的。
“三少爺”張姨娘胳膊搭到桌上,沒骨頭似得斜靠着身子看向周清貞“我今兒來是想麻煩三少爺,跟先二夫人說說,那天是我們言語冒失,就請二夫人放過我們吧。”
這是求人的态度?春花眨着明亮的眼睛,侍立在一旁看熱鬧。
周清貞等張姨娘有氣無力的說完,才慢慢擡頭看向屋門口:“人死如燈滅,這世上并沒有鬼魂,張姨娘請回吧我幫不上你。”
“三少爺何必拒人千裏之外?我不過是個不會說話的女人,四少爺還不懂事,又是你血親的弟弟。這些日子他還沒有大好,白天吃不下夜裏睡不安,我也病成這樣,難道三少爺要眼睜睜看着我們母子去死?”
張姨娘越想越害怕,她現在每晚睡覺都不敢滅燈離人,就這樣也總覺得夜裏那些黝黑的地方,或是燭光的影子裏,會慢慢爬出東西。
再這樣下去她和文兒都得活活熬死,想到炕上兒子那消瘦的臉頰,無神的眼睛,張姨娘腿一軟扶着桌子就勢跪下哭哭啼啼。
“三少爺求你救救我們娘兒倆,我們母子的命都捏在少爺的手裏,三少爺求你大發慈悲。”張姨娘恨不得拿周清貞當菩薩拜。
在一旁看熱鬧的春花吃了一驚:天哪!吓成這樣了,竟然會出人命?這可怎麽辦?她只想出口氣不想害人性命,小姑娘臉色刷的變白。
周清貞瞄了一眼姐姐的臉色,垂下眉眼淡淡的說:“倒是有個法子……”
“什麽法子?”張姨娘臉上還挂着淚珠,急切的向前膝行兩步。
“只是姨娘知道了,決不能說出去。”
“我肯定不說!”
周清貞眉眼淡淡的看着屋門:“經過這一回,我想姨娘也不會多嘴說不該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