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這逆徒
寒瓊峰,寒瓊秘境。
天藍,雲白,風微動。秘境裏一片寂靜。
盤膝坐在石榻上的人忽然睜開了雙眼,眼底浮起難以言喻的躁然。他并未動作,目光定定地望着自己正前方那棵彎曲的古木,腦海裏卻在竭力回憶當日那人倚靠在古木上望着這裏微微笑着的模樣——只有這樣他才能靜下心。
半晌過去,平扣于膝的兩只手驟然攥握成拳,雲起的眼底劃過一絲不自知的暴戾情緒。
——他已經在這秘境裏待了十幾日,可不知為何,習慣了成年累月的安寂的他最近幾日卻是愈發地焦灼,心裏躁動得像是生了一團火,熾得他寝卧不安,連神魂入定都無法做到。
雲起起身,走到那古木之前,将手掌合在古木彎曲的樹幹上,閉目,神魂之力釋放而出,沿着古木的根系一直向下紮去……
半晌,雲起神色微變,睜開了眼。
若是他所覺不錯,最近幾日內宗似乎有什麽不小的變動。——這方天地與外隔絕,靈氣尚不受影響,如他的神識敏銳也只能察覺一點異樣,但這古木年數已久,紮根極深,與寒瓊峰可謂一脈相連,他方才能夠分明地感受到古木對峰外某些東西表現出來的本能懼意。
就像他能感覺到,他的師父一定隐瞞了他什麽事情。
撫摸着古木粗糙的枝幹,雲起那雙湛黑的眸子裏某種情緒不安地翻騰,濃重的陰翳在他的眼底起伏升落,而他周身的靈氣随着他的心境波動都漸漸混亂起來。只是雲起正沉浸于自己的思緒中,并未感應到自己身旁的變化。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雲起突然覺得自己腳底的地面猛地震動了一下。他神色一變,低頭望去,地面草芽不見絲毫影響,他這才忽然醒悟——方才的震動并非來自實質的震動,而是他的神識感受到的劇烈沖擊。
思及此,雲起臉色驟沉……他身在秘境都能感受到的神識沖擊,若是在秘境之外必然極為明顯,縱使其他神魂之力不足的修者不察,他卻一定有所感——這就是為什麽師父要把他封進這寒瓊秘境裏!
想通了這一點,雲起再待不住,他徑直轉身走到照心石旁,回憶當日蘇葉子在此處的舉止動作,循着記憶摸上石壁,同時以神識細細感應,尋到一點,用力按了下去。
石壁轟然一聲巨響,雲起的眼前露出一條石道來。
雲起毫不猶豫地邁步進去,一直走到石道外面,天光重現,漫山花放雪飄。雲起沉眸,直接放出磅礴的神識覆蓋了整座寒瓊峰。神識初一蔓延,雲起臉色已是大變——七峰之下,茫茫雲海深處,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神識嘶吼。
當日與師父禦劍之前,令他不安的雲霧之下,果然藏着什麽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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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起還未來得及細思,他的面前光影一抖,一道人形出現。
突然出現的洪荒長老沒急着開口,而是在看過雲起冷沉的神色之後,嘆了一口氣:“雲起師侄,蘇師兄既然不讓你出秘境,你何必違逆于他呢?回去吧,莫要惹他生氣了。”
雲起不退,反踏前一步,“雲起想要見師父一面,請師叔恩準。”
洪荒長老看他一眼,搖頭:“雲起師侄,你現在不能見蘇師兄,別讓我這個做師叔的還對晚輩出手。你自行轉身回去,我不将此事說與師兄聽。”
雲起垂眸,沉默片刻:“……抱歉。”
話音落時,鋒銳的劍唳聲拔地而起,直穿九霄。
洪荒長老望着那柄自雲起袍袖中流瀉而出的烏黑長劍,劍尖指地,劍身古樸,好像一塊不起眼的生鐵。
可這柄劍,讓臻至混沌境巅峰百年有餘的洪荒長老都禁不住背後微栗——這劍兇戾得讓人不敢直視。更令洪荒長老不安的是,他總覺着這把劍比上次在外宗大比見到時,兇煞之氣又濃重了幾分……與之對視,仿佛可聞撲面而來的濃重的血腥氣味。
這樣一把劍,再加上這樣一個奇才,不知是福是禍……
洪荒長老再嘆一聲:“縱然你神魂之力冠絕古今,修為是你的短板,真氣運轉再快,也遠不及真元調度,更不用說它的耗竭速度。靈種境是你目前能正面戰而勝之的最高境界了,要過我這一關,你還差得太遠。”
雲起絲毫不為所動,他的一雙黑眸已經沉寂如墨,冰封不波。肉眼不可見處,雲起體內閉鎖的丹田裏,有什麽東西引得真氣忽地四散逃離,卻已來不及——丹田之中仿佛有無形烈焰騰起,瞬間便将一切付之一炬。雲起未覺,只一雙瞳子愈發浸了冷獰的寒意,手中黑劍在空氣中撕開一道圓弧,斜指于地——
“抱歉,洪荒師叔,今日我一定要見到師父。”
洪荒長老不再嘆氣,擡起手來,“你當真是——”
話音戛然而止,洪荒長老神色巨變,猛地轉身望向峰外雲霧,停頓了須臾他便身形一閃消失在原地。
雲起一怔,繼而反應過來,腳下步伐移動,他毫不猶豫地催動秘法身法,将體內真氣運轉到最快,向山下疾行而去。
片刻之後,雲起到了牽引之地的時候,那裏已經站着神色肅然的洪荒長老和天鬥長老,兩人都目光一動不動地望着峰外的雲霧之下。雲起剛欲走過去,便見峰外一柄長劍帶起兩道身影,倏忽一閃,原本站在劍上的兩人都落在了地面。
望着那兩道身影,雲起的瞳孔微微一縮——
上來的正是蘇葉子和檀宗當代宗主蘇清漣。只不過此時兩人站在一起,蘇葉子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地靠在蘇清漣的肩上,一襲青絲從蘇清漣頸間垂到了二人身前。蘇清漣左手提回了長劍,右手則扶在蘇葉子的腰身上,神情微沉地把人攬在身邊。
雲起原本欲要上前的步伐驟然一個停頓,他的目光緊緊地盯在蘇清漣放在蘇葉子腰間的那只手上,始終被他提在身側的黑劍似是不經意地抖動了一下。而他掩在袍袖之下的提劍的手,已經将劍柄攥得不留一絲縫隙,仿佛要把那黑劍的劍柄硬生生嵌入掌心裏一樣。
……進入秘境以來十幾天的焦躁與不安一直壓抑至今,如同堆得天高的幹柴,此刻眼前這一幕便如落上其中的一顆火星,頃刻之間雲起便覺得自己的思維和心緒都被負面的暴戾情緒充斥鼓脹,他甚至顧不得追溯這暴戾情緒的源頭——眼前這一幕、這一幕刺眼得讓他想提劍而上,在他前面所有礙眼的東西都用黑劍斬之滅之。
古樸的黑劍在雲起的手中發出陣陣不甘的嗡鳴,引得宗主與那兩位長老都望了過來,蘇清漣的目光在觸及黑劍的剎那,情不自禁地一凜。
雲起卻垂下了視線。他沒有看那三人中的任何一人。
片刻之前還在鼓噪的暴戾的情緒已經平寂下來。可這暴戾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引出了一股陰冷獰然的力量,漸漸由雲起的丹田而起,沿經脈彙聚至右手手臂。
黑劍的劍柄在這一剎那陡然一亮,那點近乎刺目的與劍身毫不起眼的黝黑截然不同的光華順着劍柄就要流淌而下。始終望着這長劍的蘇清漣見之臉色一變,一絲極為恐怖的預感瞬時從心頭升起,就在蘇清漣本能地要做出反應的時候,一道虛弱的聲音在幾人的身邊響了起來——
“你這逆徒……不是叫你秘境禁足麽……連為師的話都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