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或許是瘋了吧

“你這逆徒……不是叫你秘境禁足麽……連為師的話都不管用了?”

半空中劍尖已經稍稍擡起的黑劍将升的去勢驟然一止,雲起怔然擡眸,望了過去。

蘇葉子初開口時還未睜目,到此時才眼睑輕顫地擡眼看向站在自己與蘇清漣正前方的雲起。蘇清漣能察覺到的危險,他自然也能,然而他神色不動。臉上仍舊蒼白得病态,眸子定定地瞧着自己的獨苗徒弟,蘇葉子中氣不足地開口輕斥:“……你這是要反出師門了?”

雲起回神,手中長劍倏然卷作一團光華,隐入袍袖中。然後雲起垂眸,神情間不見半點動搖,一言未發地站在那裏。

這副沉默的反抗模樣讓蘇葉子無力地勾了下唇角,這淡得快要散盡的笑意之後,蘇葉子重新合了眼:“過來。”

站在原地的雲起一怔,擡頭看蘇葉子。見對方再無反應,雲起猶豫了一下,迎着宗主蘇清漣和兩位長老各異的目光走上前去,站到蘇葉子那側,微微垂下視線,張口:“師——”

第一個字剛出口,餘下的第二個字就被那人突然搭到自己肩上的腦袋吓了回去。

似乎是感覺到寶貝乖徒的身形僵硬,蘇葉子忍不住虛弱地輕笑了一聲:“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都已經上了寒瓊峰,你還想勞煩宗主大人替你把我送回洞府去麽……”

這話聲愈到後面愈是低弱,到了尾音已是幾不可聞。最後一個氣聲吐出,靠在雲起肩上的人似乎已經再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雲起只覺得肩上力道一輕,身前那人就要滑倒下去。

雲起一驚,本能地擡起雙手鉗住那人腰身托抱在身前。

察覺蘇葉子已經失去意識,蘇清漣輕嘆了一聲,目光複雜地看了雲起一眼:“督察長老之後需要好好休養,你細心照顧,侍奉左右便是。”說完他忍不住皺了皺眉——實在是雲起把人謹慎仔細地雙手攬在懷裏的動作太過紮眼,仿佛兩人都是無修為在身的凡人似的……蘇清漣皺着眉重新開口,“既然他開口說了,那便由你将你師父背負回洞府去吧。”

雲起神色已經重歸平靜,聞言點頭:“之前勞煩宗主。”

言罷雲起微一側身,一只手扶在蘇葉子腰後不動,繼而躬身,另一只手順勢滑到蘇葉子的腿彎,勾穩,站直。

雲起動作小心地把昏過去的蘇葉子打橫抱進懷裏,不忘以肩臂力量抵住蘇葉子的腰背,讓對方的額頭壓在自己的肩上。他好像半點不記得蘇清漣之前說到的“背負”二字,頂着身後三人有些詭異的目光徑直往峰上走去。

“啧……”

身後三人良久無言。半晌後,天鬥長老有些尴尬地嘬了下牙,似要開口,最後還是沒說什麽,向另外兩人告禮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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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漣沒急着回去繼續閉關,而是站在原地一直到那師徒二人的身影再也瞧不見,他才慢慢收回了視線。

蘇清漣未說話,洪荒長老也未說話,兩人之間沉默相持。

許久之後,蘇清漣嘴唇一動:“他方才想向我出手。”

這話平平淡淡,但又不容一絲反駁餘地。洪荒長老擡眼去看宗主的神情,在對方臉上瞧不出半點端倪,他由此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之前在峰上,若不是宗主與蘇師兄來得及時……第一個試劍的,怕是我了。”

“那柄劍……”蘇清漣一頓,似乎是想起了些什麽,片刻才接,“兇得很。”

“宗主認識那柄劍?”洪荒長老吃了一驚。

若是他們識不得的劍,宗主卻識得,那這劍的由來恐怕就久遠了……

蘇清漣沉目,點頭:“我怎麽可能會不認識呢。”

洪荒長老自然好奇那把讓他們都覺得危險的黑劍的來頭,可一見宗主神情,也曉得對方多半不願談起——至少不願此刻談起,但這并不妨礙他驗證自己的猜測。洪荒長老于是點了點頭,“想來那黑劍,便是當年雲起得以破例入宗的信物了?”

蘇清漣擡頭,看了洪荒長老一眼,眼底似乎藏着些無奈的笑意:“我始終覺着,洪荒長老你只做個守峰長老,可惜了。”

“宗主謬贊。”洪荒長老面不改色地說。

“旭陽勤勉,略輸變通;婵娟不拘,過于重情;天鬥通明,失之格局。”蘇清漣似笑似嘆地吐出一口氣來,“若将來一日,我出了岔子,檀宗還是要靠洪荒長老主持。”

洪荒長老卻是神色肅然正經地搖頭:“督察長老蘇葉子無論修為心性,洪荒比之不及。”

“葉子?”蘇清漣搖了搖頭,“我知你不是玩笑,旭陽婵娟天鬥也知——可除了我等之外,偌大檀宗,還有幾個知?”

想想蘇葉子近數百年的作為,洪荒長老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才接話:“日久自見人心。”

蘇清漣不以為然,望了洪荒長老一眼:“……你永遠別想和一個裝傻的人較個高低。”

洪荒長老沒說話,蘇清漣轉身欲離,臨走之前他腳下一頓,聲音低了些:“更何況,若是一張畫出來的臉兒罩得久了,你猜他自己還記得自己當初眉眼如何嗎?”

不等洪荒長老回應,蘇清漣禦劍而去,餘音尚在——

“早就忘了。我也忘了。那你便也忘了罷……他如今這樣,便十足好了。”

——

雲起抱着蘇葉子回了峰內的長老洞府,把還昏睡着的人放到榻上,自己坐到榻邊,看着蘇葉子蒼白的臉色失了神。

不知道這人去做了什麽,受了什麽傷也無從猜測——但是受傷的程度卻顯而易見。宗主和守峰長老的态度讓雲起琢磨不透,師父好像也一早就知道會經歷什麽。唯獨自己被蒙在鼓裏,而且到現在也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人蒼白虛弱得站都站不住——這種無力感讓雲起的心緒翻江倒海。他的面上卻什麽也看不出,最多能見那雙墨意起伏的眸子,透出內心與表面不同的情緒波動。

蘇葉子本就生得白,露在外面的皮膚都像塊溫潤的白玉;此時受了傷,臉色更是白得欺霜賽雪。這人那麽喜歡笑,沒心沒肺地笑……可如今躺在榻上,雙目緊阖,平日紅彤的唇上血色都失成嫣粉,柳葉似的眉輕輕蹙着,不知道夢裏有什麽讓他難安的人或事。

雲起不轉眼地看,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去用指腹輕輕地撫了撫榻上人的面頰。

一觸即那溫涼,雲起陡然回神,然後微睜大了雙目看着自己還停在蘇葉子耳畔的手。半晌後他輕輕嘆了一聲,不知緣由,卻沒把手收回來,而是動作輕慢地替蘇葉子将臉旁的發絲攏到一邊去。

“……師父。”

雲起又嘆了一聲,眼底掠過前所未見的掙紮情緒。他手中攥着那绺墨發,一雙湛黑的瞳子裏星光沉浮。

“嗚……”

榻上那人忽然皺着眉輕輕咕哝了一聲,雲起回神,原來是他之前心緒不定把蘇葉子的發絲攥得緊了,讓對方有了聲響。盯着榻上蘇葉子微微張阖的唇瓣,雲起剛有些安定的眸光又開始閃動,在經歷了不知多久的天人交戰之後,雲起眸色一沉,松了手中那人的發絲,俯身下去。

最後一個剎那雲起還是錯開了近在咫尺的嫣粉的唇。

雲起在蘇葉子垂散的長發上落下深沉的一吻,口中輕喃:“師父……”

我或許是瘋了吧,師父……

——

蘇葉子這一次的昏睡持續了數日,等數日之後他幽幽轉醒,第一件事就是把洞府裏的雲起趕了出去。

看着在面前砰然合上的洞府大門,雲起:“……”

——如果不是那人神情反應都還算正常,他大概要以為自己那天的舉動被對方察覺了。

懶洋洋地沖着洞府外自己神色微滞的乖徒擺了擺手,看着大門徹底關緊,蘇葉子轉身打了個呵欠,咕哝了一聲:“還好前幾日意識封閉的時候,沒有直接化作本态或者靈态療傷……不過人态的身體回複實在太慢了。”

話音還未落,這方洞府裏光華一轉,原本的人形竟是委頓下去,化作了地上毛茸茸的一團,片刻之後,小小的毛團嗖地一下沒了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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