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少不了你吃的

戲無衡您一個土生土長的修仙人士,怎麽跳頻知道異世大陸的西方習俗的啊!

可能是她的驚恐在臉上寫得明明白白,戲無衡慌慌張張地顧左右而言他:“可能,可能我的直覺變得更準了吧……”

因合心蠱而産生的情況太過詭異,兩個人的相處方式都有些奇怪。

尤其是岑歌,修士級別的五感,讓她能清晰感覺到,有熱氣呼灑在她的耳邊,親吻般令人迷蒙窒息的感覺。

岑歌耳朵一熱,懵圈了。

戲無衡已經閉上嘴,認真地盯着地上白色版本的桑寄生,似乎在考慮要不要直接悶一顆,讓自己變成一只不用思考的鳥。

岑歌深呼吸一口氣,她似乎是頭一次,真正意義上,發覺,和自己靠着一棵樹坐着的人,是以俊秀出名,以鍛體為長的北寒峰弟子。

她知道,自己的腦子意識有些奇異,但還是努力想現在的情況。

子母蠱,在原文裏是控制人的。她已經做好把戲無衡鹿化在身邊當跟班的覺悟……但現在戲無衡好好的……

“我想到你的時候,你是不是能知道我在想什麽?”岑歌冷靜到冷漠地做出猜想。

“沒,沒那麽可怕!”戲無衡吓得說話都難得磕巴了一下,耳後根更紅了。

他滾了下喉嚨,總結好詞彙,清晰地說明情況,“只有明确要對我做什麽事情,或者明确希望我做什麽事情的時候,才會知道。”

說完,戲無衡頭疼地揉了下自己的頭,低頭看了眼肚腹上被合心蠱一通操作已經基本痊愈的傷口。

他又一次轉移了話題:“這是什麽傷口?”

岑歌把合心蠱大概解釋了一下,順帶道了個歉。

“……你之後的行為,可能不是全然憑借自己的想法,而是合心蠱的誘導……我會盡量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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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現在感覺依然很清醒,”戲無衡面色如常地表示,并做了個猜想:“會不會是因為接觸的地方變成了手心,所以它的效果變了?”

岑歌抽動着眉尾:“……”

好嚴肅的詞彙啊……接觸,仿佛是實驗室裏控制變量做對照組實驗。

戲無衡略一愣,伸手用指腹輕輕按住她的眉尾,努力眉飛色舞地說滑稽話:“好啦,你如果有什麽需要的事情直接和我說,這個合心蠱也能當做不存在的!我們現在好好休息一下,不給戰野豬大隊拖後腿!”

岑歌眨了眨眼睛:“你陪我做個實驗?”

戲無衡:“嗯?”

岑歌:“神說,你現在得哭。”

如果是按着原書的合心蠱設定,戲無衡肯定已經一臉懵逼又控制不住地開始哭。

但戲無衡癟了嘴,醞釀了一會兒後,沒崩住,神色又恢複成笑嘻嘻的陽光樣子,還遞給她一包靈瓜吃。

他笑道:“生活已經這麽慘了,我是哭不出來啦。再哭日子就會沒法過,連金丹期的心魔都邁不過去的。”

這句俏皮話有點奇怪,岑歌接過靈瓜,想了一下,就笑不出來了。

原書中的戲無衡,到全文完結的時候,好像都沒升金丹期。

……什麽心魔那麽厲害?

岑歌畢竟不是能把一整本《紅樓夢》背下來的範閑,許多支線劇情都記不清了。

她看向戲無衡,思索着要不要問,他卻已經紅着耳根,狀似若無其事地拿靈瓜吃,邊吃邊梳理體內因為子蠱出現而有些紊亂的靈力。

岑歌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問了,心魔畢竟屬于隐私。

……不知為何,她必須要努力去思索,才能集中精神。

她努力思索着,理了理現在的情況。

現在子母蠱差不多變成了顱內傳話筒,她單方面向戲無衡精神污染的那種。戲無衡聽了電話後,想做可以身體力行,不想做也當做沒聽見。

一些潛移默化的影響,暫時無法證實。但眼下,姑且應該沒大事。

岑歌把邏輯盤清楚後,松了一口氣。

雖然也有詭異的感覺,但至少比真的控制了一個人好。

站起身,岑歌吃了一粒戲無衡送的瓜子,走到蕭婳身前。

戲無衡停下調息,默默拎劍跟在她身旁。

蕭婳被系統吞噬生命力,又被蛇金繩纏住身子,一襲青衣在她身上,再無飄逸若仙的感覺——只是普通的衣服而已。

看見岑歌後,她奮力扭動,表達憤怒,像是一條垂老掙紮的青蟲。看向岑歌的眼神,又是嫉妒憤恨,又是羨慕不甘,還有疑惑。

情緒太多,眼睛幾乎要豎起來了,像一條披着青蟲皮的蛇。

青溪峰的人還挺妙的,近距離看她才能發現,她的嘴用咬木束縛住,不讓她說話吵人。

岑歌走過來,本來是想和原女主說一些話。可看着她,發現也沒什麽好說。

戲無衡綁定了合心蠱,又知道了真相,對蕭婳的好感度就跌成了路人,幾乎所有獎勵都被系統收了回去。

現在的蕭婳,頭發褪成幹枯的白色,黑眼圈濃重,法令紋眼尾紋紛紛冒出,修為更是跌成煉氣期一階,連靈力能有的護膚效果都消失了。

她的底子還是很好的,不能說不漂亮,只是在修真界完全排不上號。

想着初見時的驚豔,岑歌有些怔忪。

玄幻背景的言情小說女主蕭婳,為什麽會淪落到如斯境界?

她一開始其實也只是典型又普通的戀愛腦,戲無衡朝她笑一下,她就能開始想未來孩子會選入哪個峰門。

可惜……事已至此,等她自己醒悟了之後,在人間應該還有幾十年好活。

的确沒什麽好說的,如果悟了,她自然就悟了。如果執迷不悟,她說着,也只是徒費口舌。

岑歌朝青溪峰弟子點點頭:“辛苦你了。”又遞上一枚增靈丹。

一枚丹藥而已,青溪峰弟子也沒和她客氣,直接伸手接過,閑聊感慨:“不客氣,我該看着的……可她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岑歌搖搖頭,不想多說。目光偶然又和蕭婳的眼睛接觸……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眼裏全是不甘不解。

岑歌不理會,頭疼自己靈力枯竭的現實問題,找個角落休息癱倒去了。

戲無衡原是預備跟上去的,撞見蕭婳的眼神,卻停住腳。

“你很疑惑嗎?”戲無衡咧嘴笑着,笑容洋溢,像是準備和她分說今日的好天氣。

蕭婳:“……”

蕭婳有一種預感,她會聽到自己會想捂住耳朵的的回答。

但她現在身子都被捆着,被迫承受着戲無衡的話語。

“你很疑惑,為什麽我沒有被蠱蟲控制?——你的眼睛把情緒寫得清清楚楚。”

戲無衡笑着陳述着,“子蠱和母蠱彙合時,母蠱有問我一個問題:‘你願意為她奉獻一切,包括你的生命嗎?’

“我說我願意。母蠱就說,我已經合她心意,不需要再加以控制了。”

戲無衡笑問她,眼裏只有寒湖一般的涼意:“你懂嗎?”

蕭婳:“……”

“我不可能喜歡你的,”戲無衡又說着,他打算把話都說清楚,“你對我的喜歡并不純粹,夾雜了很多其他東西,利益,容貌,功法……我能感覺得到,你說的‘喜歡’,只有一分真心。”

蕭婳聽懂了,她也承認。

但她依然很疑惑,戲無衡他為什麽就喜歡岑歌了呢?岑歌那時候比她好看嗎?比她讨人喜歡嗎?她不是出了名的溫室花朵尋常不見人的嗎?

她想問,卻問不出口。她的嘴裏還塞着咬木。沒有人能回答她的疑惑。

只有系統孜孜不倦地提醒她:【你現在只能把岑歌殺了!】

【你只有殺了她,奪回母蠱,才能得到戲無衡,得到你失去的天賦、修為和容貌。】

“我……”

【你現在只是茍延殘喘罷了。】

“……”

也沒有人能阻止蕭婳,想不通,想不透,像紅塵紛擾裏的青衣女子,被凡俗情思逐漸淹沒。

到了晚間,與野豬妖群轟轟烈烈的戰鬥宣告完全結束。

岑歌坦然接受衆人敬佩乃至畏懼的眼神,神色平靜地擦拭魔焰劍的劍身血跡。

魔焰劍的确渴血,在她因靈力枯竭而被迫休整時,它還能咻咻飛着,幾下就割開一只野豬妖的頭顱。

有一半的成績都是魔焰劍達成的。如果沒有它,還真的說不好此戰的勝負。

眼下大戰結束,岑歌收回魔焰劍。

握上劍柄的一瞬間,滾滾而來的精煉靈力朝她體內流去。

岑歌:“?!”

岑歌後知後覺,這柄魔焰劍,确确實實是一把能吸走靈力的魔劍。

原書中嶺南不是魔道中人,在她棄書前都只通過煉丹來修煉。于是這把魔焰劍一直被當不太趁手的燒火棍用。

……現在,拿到魔焰劍的人是她。

怎麽說呢,不用修煉,只要偷襲殺人,就有源源不斷的靈力充盈己身,這種不勞而獲的感覺,的确會上瘾。

但是,殺人奪靈力,這種修煉方式就像是考試過程中搶別人的卷子抄。抄是能抄過小考的,但是監控和考官都很嚴格的大考,就無法通過了。

上升金丹期需要對靈力有很強的把控能力,上升元嬰期更是對心境有很大要求。

在茫茫的修仙大道上,有無數人在踽踽獨行。路途中,因為資質會甩下一大批凡人,因為資源會甩下一大批煉氣期的修士。

縱然升到築基金丹,也有會有無數人沉迷于翻雲覆雨的權力力量,從此修為再無寸進。

修仙修的是什麽呢?岑歌明了她自己的道心。

前世已經化作虛空之中的塵埃,她并無留戀,眼下的修煉,只是單純因為對修仙界乃至飛升後的仙界的好奇。

飛升後,是看更廣闊的世界?還是消散于天地之間?她好奇着。

這種單純級別的好奇,不足以讓她毫無底線地試圖增長自己的修為。

體內靈力枯竭的情況已經在休息後轉好,她并沒有必要使用這些靈力。

岑歌理智地把蓄有海量靈力的魔焰劍收起來,扔進放丹爐的儲物袋裏,讓它和燒火棍作伴。

她坐在地上,繼續磕增靈丹調息。

這一次戰野豬妖軍,雖然也兇險,但靈力透支沒上一次厲害。修為倒退,只是從築基七層圓滿跌回将将七層的水平。幾天就能補回來。

調息完,見大家不打算前進。岑歌就盤腿原地修煉片刻。

四周……有些喧嚣。

岑歌似有所感,睜開眼睛。

天色不知何時已經黑徹,火焰在燃燒,有孜然味烤章魚肉的香氣撲鼻而來,飄香四溢。

岑歌:“???”

深海章魚還沒吃完啊?

隊伍裏的其他人,已經在野豬踏過的平地上開起了篝火晚會。

只見,火焰光芒絢麗,搖曳着照在人的臉上。

每個人都是笑着的,為着今日的幸運,為着今晚的美食。

戲無衡逆着火光,舉着一串穿好的章魚腿遞給她。

還是剛烤好的,油吱呀響動,熱氣撲面而來。

“你吃了嗎?”岑歌很客氣。

戲無衡把頭湊過來了些,琥珀色的眼眸中暗光浮動。

燒烤的香氣掩蓋一切暧昧的氣氛,岑歌單純地疑惑回望。母蠱沒有一絲消息可以反饋給子蠱。

……他早就明白的,岑歌吻他,只是為了救他的命,與暧昧情思無關。

戲無衡咽下想沖動表白的話,只笑着揉了揉她的頭:“少不了你吃的。別客氣。”

……

……

……

篝火晚會持續了一個時辰。

畢竟是在野外,太熱鬧了引來野獸。于是修士們只盡興玩了一個時辰,就各自祭出防身寶物,修煉睡覺去了。

岑歌修煉了一晚上,境界鞏固住了,臉卻有些發紅,頭也有些暈,原因不明。

青溪峰的醫修砸了好幾個看病治療的靈訣,查不出原因,只能敷衍說可能是因為靈力透支。

無可奈何,她只能和其他幾個受傷的修士,還有一個待罪的蕭婳一起打包送回山麓的暫住處。

走的是青石板路,岑歌走過的,一路無事。

戲無衡執意也陪着回去,被北寒峰師兄瞪了好幾眼,還是随他了。

山麓一帶已經井井有條。

那一帶主要都是藍若絮管着,不過其他剩下的人做事也井井有條,不用她事必躬親。

戲無衡在青溪峰弟子的帶領下,把受傷的修士一一安置好。再特地要了一間幹淨的空房間,把岑歌安置進去。

她發着低燒,迷蒙着睜開眼,只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

意圖運轉靈力提神醒腦,卻連運轉的控制力都失卻。人沉淪在白茫茫的糊塗中。

像是看着發紅示警的記憶球,知道自己忘記了什麽,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忘記了什麽。

戲無衡坐在床邊,問她:“你覺得怎麽樣?”

聲音像是煦風拂過,岑歌眨眨眼,看着眼前的俊秀劍修嘴巴一張一合,覺得賞心悅目,眉眼放松地微笑了起來。

戲無衡:“……”

傻了,沒救了。

戲無衡擔心是合心蠱變異後的副作用,片刻不敢離,只在屋裏守着她。

越戈要來看她,他不耐煩扯皮,一劍削了斑斓虎的毛發,讓他滾。

北寒峰師兄催他回去護衛,他直接把玉牌袋子設定成不接受消息。

醫修來看,還是說查不出來,戲無衡差點又要暴走,勉力克制着,讓醫修在他忍不住拔劍的時候先離開。

中午的時候,藍若絮來了,送了幾粒清心明目的明目丸。

戲無衡渾身陰郁,看着散發清香的明目丸,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眼眸像兩灘死水。

藍若絮辨不準他的意思,試探着問:“先吃吃看看?”

戲無衡點頭,親自喂岑歌服下。

岑歌含着明目丸片刻,咽下,定定地看着師姐好半晌,笑道:“你小心,有人喜歡你的話,你會被殺掉,然後再被複活,被關到小黑屋裏,永遠也逃不出去。因為他喜歡你。”

藍若絮左右看了眼明亮寬敞的房間,猶豫地扭頭看戲無衡:“她在說什麽?”

戲無衡沒有擺出人前常有的戲谑笑意,只沉靜地搖頭:“不知道。”

明目丸的藥效過得很快。看着藥效過去、目光重歸澄澈空洞的岑歌,他不知為何,擔憂之餘還有心下安定。

……有一種直覺告訴他,岑歌目前的狀态,已經是最優解。

他的直覺從小練出來的,一向很準。

迎着藍若絮疑惑不解的目光,他克制住陰郁暴躁的內心,安撫着解釋:“她只是正常地說一句話而已。”

藍若絮:“……”

不明白。

藍若絮過來,送藥是其次,主要還是來問蕭婳的罪過的。小師妹一下子變成憔悴白發女,被捆着送到她面前,把她好生吓了一大跳。

她略一詢問。戲無衡凝神思索了片刻,就打開玉牌袋子,熟練地把北寒峰師兄的消息消音。

旁觀者說的話才有用,他拿出了幾個青溪峰弟子的玉牌,解釋着。

“他們當時都在附近,其中一個還幫忙把蕭婳捆起來的。可以問問他們。”

說着,戲無衡運轉靈力敲了一下玉牌。

玉牌對面很快響起了聲音:“戲哥!”

“嗯,”戲無衡沒多廢話,“我有個事想拜托一下你。”

“戲哥你有事随便說!只要不是上刀山下火海的,我都能幫!”

這是正經會幫忙的态度。

“你說一下蕭婳的事,她昨天都做了什麽。”

“好嘞!……”

玉牌一列排開,五六個人,逐一詢問。

差不多的回答。

蕭婳從野豬妖群中突然出現,一劍刺向岑歌,戲無衡擋住。蕭婳抱住中了魔毒戲無衡想趁機挾持,被岑歌的仙劍擊倒,還想接着偷襲殺岑歌,被反擊,捆了起來。

……中間夾雜着許多對蕭婳的感慨,還有關心他的話。

戲無衡逐一安撫,逐一轉達“他要休息不能參與後續探島事宜”的消息,挨個說清楚之後,切斷玉牌間的靈力聯系。

岑歌的頭腦一片空白,完全聽不懂,只睜着圓咕嚕的眼睛單純疑惑看着。

藍若絮聽完了沒有合心蠱的事件版本,扭頭看着苦主,怔然半晌。

沒想到這個自認識後一直親切喚她“若絮姐姐”的可愛小姑娘,竟做出了殺人毒蠱的舉動……

也不知道她還在背地裏做了什麽,以至于岑歌變成現在這樣……

“我知道了,”藍若絮艱難地表明态度,“我會将蕭婳鎖起來,等船改良完之後立刻送她出秘境,交由千山宗處置。”

“嗯,辛苦你了。”

藍若絮定定地看着他,她還有話說,“我不知道為什麽蕭婳之前會以為你喜歡我,現在又以為你喜歡岑歌,以至于想殺了她。”

合心蠱的存在不好解釋。戲無衡沒有反駁蕭婳的動機,且當做她就是嫉妒情殺吧。

他只反駁一點:“我真的喜歡她。”

藍若絮平淡地點點頭,神色顯出兩分疲憊:“那請你保護好她。”

戲無衡神色鄭重,點頭:“我會的,”話語略一停頓,補充,“拼上性命。”

藍若絮困惑眨眼,端詳着他,懷疑他在說空話。

喜歡是這麽輕易的事嗎?熱血上頭,輕易許諾生命……

但戲無衡的神情如此真摯,她一時無話可說,只能走出門去。

門口,一身明黃的越戈百無聊賴地順着斑斓虎的皮毛,見着她出來,滿面笑容地迎上她。

他已經等了很久,可走到她面前後,神情依舊小心,小聲地問着:“岑歌怎麽樣?”

“很不好,像是傻了。”藍若絮疲憊地搖頭嘆氣,她當青溪峰大師姐的時候出了這樣的事……

越戈一愣:“傻了?傻了是什麽意思?”

藍若絮嘆息:“你想看她的話就進去吧,問我做什麽?”

越戈很苦惱:“戲無衡讨厭我,之前就攔着我不讓我去看。”

藍若絮不明就裏,和她抱怨有什麽用,“……所以呢?”

越戈咧出讨好又不掩陽光的笑意,很誠懇地請求她,“你帶我進去看看她,好嗎?”

藍若絮挺猶豫,戲無衡很少表明惡感,越戈受到冷遇,絕對是空穴來風。并且她也聽說了,越戈對岑歌一見鐘情……她也認為這是見色起意。

“不了。”藍若絮決定拒絕。

可越戈不焦不惱,只黏着她,軟聲軟語地求着,“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擔心她……”

藍若絮不予理會,就要決絕轉身離開。

——可忽然又有些恍惚。

越戈像是一只穿着明黃夾衣的奶白色薩摩耶,歡騰又深情地圍着她轉,搖尾巴,寸步不肯離,拼命祈求她,帶他進去。

她突兀地想起岑歌飄渺恍惚,仿佛是源于其他世界的話語。

【“你小心,有人喜歡你的話,你會被殺掉,然後再被複活,被關到小黑屋裏,永遠也逃不出去。因為他喜歡你。”】

……不知為何,她産生了共鳴般的心悸感。

“不行,情況已經告訴你了,”藍若絮決然道,“你如果沒有別的事,就自己去找機緣吧。”

……

……

……

進入秘境的第十天,夜。

在許多修仙者的眼中,夜很短暫,睡一覺、或者運行個周天,一晚上就過去了。

從前的夜晚,在戲無衡的眼中,也是如此。偶爾于漏夜時分,披星戴月,禦劍馳騁于天地之間,夜便是短暫又曠麗的。

然而,眼下,他頭一次覺得夜如此漫長。

“……”

岑歌在藍若絮走之後,依舊像個小嬰兒一樣,安靜地抱膝靠牆,坐在床上,睜着空茫又純澈的眼睛看着他。

看得他心都要化了,不忍移開目光。築基期已經辟谷,不用擔心吃食,他想看多久就能看多久。

岑歌對他投來的視線毫無意識,只歪頭一笑,繼續抱着膝蓋發呆。

不……與其說是清空腦袋的發呆,倒不如說她的腦袋裏已經空空如也,她只剩一個空茫的軀殼。

戲無衡只是劍修,他無可奈何,只能陪着她,等待既來的結局。

到了晚上的時候,岑歌忽然發起了燒。身體滾燙,皮膚粉紅,眼睛更是直接轉成了赤紅。

但她的眼神依舊很空茫純澈,像是一個已經燒傻掉的人,看着戲無衡還在微笑。

合心蠱安靜地像條死蟲。

戲無衡拿出玉牌聯系了藍若絮,請她安排一名醫修過來。

片刻後,醫修睡眼惺忪地赤腳趕過來,見岑歌驟然加重的病症也吓了一大跳,扔了好幾個檢查的法訣後,恍恍惚惚地給出了判決。

“單純的發燒,用冰決和降火丹給她降溫就好。

“只是……她已經沒有思維意識,只剩個軀殼。退燒也只是留一個希望。”

戲無衡苦思冥想,在醫修掐訣,讓整個房間變成冰天雪地後道:“她白天還說了一句話,在吃了明目丸之後。”

醫修思索了片刻,苦笑承認:“我也尋不出病因……既然能用,姑且給她吃着吧。”

明目丸聊勝于無,岑歌偶爾還能睜開她已經變成赤紅的眼睛,空茫又悲憫地看向窗外的星夜。

她輕輕地嘆口氣,而後重新陷入高燒昏迷中。

沒人知道她在嘆息什麽。

找不到病症,只能努力壓制高燒。

戲無衡的劍意屬寒,他把凡劍連着劍鞘擺在床榻上,運轉靈力令凡劍寒意漫溢。柔光劍已毀,但戲無衡控着的凡劍,和柔光劍似乎沒有差別。

就算是沒有差別……

他們心裏都清楚,治标不治本。

病勢洶洶,在最兇險的時候,合心蠱之間的聯系甚至都要斷裂。

岑歌斷斷續續地燒了三天三夜,再沒醒來。

日夜輪替,鬥轉星移。

希望像是手上的沙子,順着指縫漏下,直到什麽都不剩下。

到了第三天晚上時,醫修和戲無衡說,要做好寒劍壓制不住高燒之後,她徹底變成一具空殼的打算。

戲無衡剛要回答,門忽然被罡風一樣的煞星一腳踹開。

——煙塵彌漫,木門墜地。

尖叫刺耳的警報後知後覺地響徹整個房間,一襲黑袍的嶺南面無表情地擡頭一看。

橫梁上貼着個警戒靈符。

他漫不經心地揮手一招,靈符頓時悄無聲息,簌簌作響,不可違逆地飛到他手心,安靜地像一張普通的紙。

一瞬間,畫面定格,寂如末世。

嶺南随手把靈符放進儲物袋,踏過倒在地上的門,大步走進房間,袍腳獵獵生風。

醫修直接被吓得叫都叫不動。

戲無衡也咽下“替換筋脈、轉移傷勢”的話。

屋裏的靈力燈若無其事地亮着白色的光。

嶺南冷着臉瞥戲無衡一眼,看廢物一般不屑又憤慨的眼神。

随即朝醫修伸出手,語氣冷冽。

“明目丸。”

醫修忙不怠拿出幾粒明目丸放到嶺南手上。

丸藥滴溜溜地在他滿是傷痕的手心裏打轉,亮着熒光。

“……”嶺南默了一瞬,“幾粒有什麽用?全都給我。”

嶺南兇名在外,醫修不敢違逆,抖着手把整個儲物袋抹去印記,遞給了嶺南。

嶺南靈識一掃,抓着儲物袋就走到床榻旁。

把清心降火的大幾十粒丸藥都拿出來,捏開岑歌的下巴,挨個把藥喂下去。

明明是喂藥,他給折騰出喂飯粒的氣勢。

醫修看着都驚呆了:“喂這麽多靈藥下去會出問題的!”

嶺南冷漠地解釋:“你喂了幾粒,有用嗎?退燒了嗎?”

醫修說不過他,扭頭想找戲無衡幫忙,哪裏有這樣喂藥的!

但戲無衡只眼巴巴地看嶺南,俨然把他當最後希望。

嶺南又适時予以語言重擊:“你還沒劍修有用,他好歹還能幫忙退個燒,不至于讓她燒傻了。”

醫修:“……”

行吧,反正我也治不好,你們随便折騰叭。

嶺南說話時動作不停,藥又都是入口即化的靈藥。

幾十顆藥,就在靈燈燭火躍動中喂完了。

一片寂然。

遠處傳來烏鴉的嘶啞鳴叫。

“嗯……”岑歌睜開還布有血絲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嶺南。

他這就出來了?飛魚丸好了?戲無衡呢?

……她自己是什麽情況?

只記得,自己在吃了那串裏脊肉後有些食欲不振,索性去安歇了,于是迷迷糊糊睡到現在……他們的神色好像都不太對……

嶺南打斷她的思緒:“拿出你儲物袋裏的清心丸,四粒。”

語氣不容辯駁,岑歌晃悠悠地“哦”了一聲,動用靈識,從儲物袋找出清心丸,遞給嶺南。

一種神奇的感覺……悄無聲息又霸道的力量在覆蓋她的腦海,理智正在被逐漸覆蓋吞沒。

在覆蓋理智的同時,那股力量正在尋找着……尋找她的情緒,負面的,咆哮的,想要撕碎一切的……

沒有,被覆蓋過的理智,只剩下茫茫白雪一片,空曠渺遠,無色無欲。

她的眼神漸漸開始茫然起來。

“唔!”

白雪迅速消融,奇異的力量也退守丹田。

清心丸被嶺南直接塞進她的嘴裏,指腹與柔軟唇畔一觸即分。

岑歌咽下清心丸,眨眨眼睛,眼睛酸澀的厲害。

身子各處都有靈藥在産生副作用,挂紅報警。

修為……修為又掉了一層,現在是築基六層。其他人的修為是線性函數穩步上升,她的修為是股票,還帶跌的。

一扭僵硬的脖子,“卡”的一聲響。岑歌徹底苦了臉。

嶺南卻松了一口氣,“看來一粒就夠了。一片千年雪蓮花瓣抵得上幾十粒清熱解毒的尋常丸藥。”

岑歌的病剛好,木愣愣的,想了半晌,還是問了最通俗的問題:“我怎麽了?”

嶺南身子一側,讓醫修說話。

醫修哪裏見過這個陣勢?他連“千年雪蓮”這詞都只能當做沒聽見,磕磕巴巴地說着。

左不過是鬥野豬群被蕭婳偷襲,第二天病情加重開始發燒。他連發燒的原因都查不出來,只能物理降溫,三天後嶺南從天而降救了她。

嶺南聽完,點點頭,又看向戲無衡:“你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戲無衡只擔心地看向岑歌:“你現在怎麽樣?”

吃了清心丸後,就是普通大病初愈的感覺,身體有些疲憊,其他都還好,修煉一晚上就能恢複。岑歌自我樂觀地分析完,點頭:“挺好,沒事。”

戲無衡聽了之後,放心了,兩眼一翻,華麗麗地暈倒了。

嶺南:“……”

岑歌:“?!”

醫修朝戲無衡身上扔了一個檢查的法訣後,得到結論:“他靈力消耗過度,暈過去了。”

嶺南看一眼床上還在冒寒氣的凡劍,嫌棄地冷哼一聲:“那還不去救他?”

吓得醫修扛起戲無衡就跑到旁的屋子去,跑得比兔子還快。

片刻後,他瑟瑟發抖地回到屋門口,小聲嗫喏。

“我的儲物袋……”

嶺南拎着儲物袋連劍走出屋,贊賞地看他一眼:“岑歌已經要睡了,安靜出去,別吵她。”

屋裏傳出女孩子糯糯喚“嶺南”的聲音,醫修不敢多留,拿了東西就要溜走。

“等下。”嶺南又道。

“幹……幹嘛……”醫修很驚慌。

嶺南伸手一指被踢倒的門:“幫忙把門裝回去。”

醫修:“……”

他只是個學醫的!救不了這扇門!!

現場并沒有人會修木門,醫修把門搬出去,遮住一半的門,又去廢棄倉儲庫裏拿出木板,遮住另一半的門。

透着門縫,醫修看見嶺南漠然到近乎茫然的眼睛。

醫修:“……我走了再見!”

嶺南沒有攔他,把被他撕下來的警戒靈符貼回橫梁上之後,就坐回床旁邊。

屋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靈力燈的亮度已經被調低,瑩瑩的亮光照得二人神情純澈又迷離。

嶺南坐到床榻,再不掩飾自己的擔憂焦慮,和已經坐起身的岑歌低聲道:“你之前在密道都沒有忘記吃清心丸。”

岑歌的确每天都會吃清心丸。師父有給她一個每天早上八點(請原諒一個本質現代人對時間現代化的稱呼)都會響起來的鬧鐘,提醒她吃清心丸。她沒有一次落下過。

嶺南做出猜想:“會不會是蕭婳用計影響了清心丸的藥效?”

岑歌糾結了一下。

她想,如果自己敷衍他,順着他的話,把清心丸藥效的失效歸結為蕭婳未知的行動,的确很輕松。

但說不通。蕭婳在事實上連她的寒毛都沒碰到。事到如今,她也不願意欺瞞。

她選擇坦誠交代:“的确和蕭婳有關,但是……”

她低聲解釋了合心蠱的事,又解釋了系統商城的存在。

她不知道嶺南能理解多少,也不知道他會信多少,姑且講着。

岑歌認為,清心丸藥效失效的原因是合心蠱母蠱進駐丹田,沖散了清心丸的藥效。能屏蔽理智的力量失去清心丸遏制,從而爆發。

力量是什麽?不知道,總歸和蠱蟲一樣,是藏在丹田裏的。

——她的猜測是正确的,因為他也有……

嶺南心知肚明,因此失了片刻的神。

“沒事的,”他顫着嗓子開口,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慰岑歌,還是在安慰自己,“怕的話以後隔大半天就吃一粒,三天吃兩粒。”

“好。”

“能內息的飛魚丸我已經煉出來了,随時可以出發探靈脈。”

“好。”

“戲無衡身上的黑氣還在,你的印堂也有一小簇黑氣,”他伸出帶着清淡藥香氣的手點了點她的額頭,指尖溫涼,“離他遠一點,好不好?”

“……好。”岑歌為自己上一次的失約而愧疚,以至于咬緊牙關,從胸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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