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夏夢3

小姑姑。

……印伏雨。

印染在記憶力搜尋着,忘記了說話。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如果不是電話那頭的聲音不斷的叫着她的名字,如果……

沙發處的人似乎說到了開心的事,桑又在和他們商量着晚上去哪吃。笑聲傳了過來,印染的思緒有片刻的空白。

“小染你在嗎?”她聽見電話裏的聲音嘟囔了一句是不是信號不好,桑又注意到她不出聲,下意識的叫她。

她轉身對桑又比了個安靜的手勢,很快恢複了正常。

“小姑姑,是我。”

………………………………

久違的稱呼,讓她有一瞬的恍惚。

當年離開印家,她不過十歲,只身去了南京,近二十年沒有絲毫音訊,卻在一個普通的下午,沒有任何征兆的接到印家人的電話。

仍舊是長輩的語氣,希望和她在上海見一面。

寥寥的幾句話,并沒有過多的透露。

印染挂斷電話,桑又就沖了上來,告訴她訂了飯店,等雨小些了,他們就可以走了。

她整理好思緒,重新坐在沙發上,剛拿過之前握着的玻璃杯,就聽見他的聲音,“印老師是南京人?”

如果他的消息沒有錯,這位名叫印染的女人,應該是長居南京,上海的住處并不是很固定,她在工作室的時間多餘在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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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會有那次偶然的在學校的遇見。

“算是吧。”她笑,輕輕轉動手裏的玻璃杯,從十歲開始就生活的城市,學校,工作,生活……仿佛已經都在根深蒂固。

“那麽巧,我們導演也是南京人。”說話的是和桑又年紀相仿的小助理,樂呵呵的感慨世界真是小,處處是老鄉。

印染多看了一眼一直坐在沙發上抵着額頭的男人,合時宜的說了句好巧。

“是很巧,不過很小的時候就随父母遷到了北京。”

是嗎……

印染默默的在心中念叨。

這才是很巧。

………………

簽約她,是雙方默認的暫不公開內容。

空出三個月的檔期,意味着前面幾個月的工作量加重。足足一個暑假,她都是整日的耗在工作室。

當真是,不分晝夜。

按照敲定的時間,開學前她需要去一趟北京,報紙網頁,鋪天蓋地的戚楓導演新作品的版塊,一個個重量級明星的加盟,讓這部電影還未開機,就已經吸引了衆多眼球。

桑又發來航班班次,外加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印染輕而易舉的猜到這個小妮子在想什麽,有些嗤笑的把手機放在布包裏,撞到了近乎是傘把的東西,發出一聲聲響。

在去北京前,她需要和印伏雨見一面。

路況異常的堵,加上出租車司機又是新人,竟然不太了解她說的那個地方,兜兜轉轉又耗費了很多時間。

足足比預定的時間,晚了一小時。

接待她的人不像是印伏雨身邊的人,倒像是一個很普通的酒店員工,帶着她徑自進了走廊盡頭的包間。

“是小包間還是大包間?”她猶豫着問領路的酒店員工,帶着些許的猜疑,“如果方便,可不可以透露裏面有多少人。”

突然找到她,不會是簡簡單單的理由。

她還想說些什麽,前面的人就頓住了腳步,微微沖她一笑推開了包間的門,“印小姐,請。”

定睛看去,滿滿坐了一桌的人。

……還有外國人。

印染還沒緩過神,就察覺到手臂被一個人拉住,她轉過視線看過去,是一個穿着旗袍的女人,脖子上帶着一串綠瑪瑙的項鏈,正帶着笑意看她。

“……小姑姑。”

似乎所有人都在看門口這個穿着簡單的女人,很快有人意識到這位女士就是印夫人口中的印染,也是他們此行想要約見的人。

一個日本口音的男人向身邊的人說了些什麽,很快有翻譯将那句話翻譯成中文,大意是印家竟然有這樣的人才。

印染并不笨,隐約猜到了些什麽。

小姑姑的聲音就在耳邊,“來,小染快坐下,別站着了。”随即拉開身旁的椅子,讓她落坐在身邊,正式的介紹她的身份,“這位是我侄女,印染。”

很快,便有了些寒暄,不同的語言,卻是在傳達一種意思。

印染不說話,不停的喝着水,錯開那些打量的目光。

小姑姑的聲音繼續看似不經意的介紹她的身份,若有若無的在字裏行間提到了季氏,在季家生活了十八年,承蒙季家照顧,當年季家少爺親自接的她,暗示着印家與季氏外人不知曉的關聯。

印染握着杯子的手越發的緊,隐約能看到發白的關節。

仍舊是那個日本人,用蹩腳的中文說了句“印染小姐,你好。”

“你好。”她微微颔首,近乎本能的去看身邊談笑風生的姑姑,這麽多年,連樣貌都是模糊的。

桑又發來信息,一會兒在機場和她彙合。

印染想了想,姑姑的目的她猜到了些,既然是只為了讓她出面,那麽,中途離開并沒有什麽不妥。這樣一想,趁着衆人不注意給桑又回複了一個OK的手勢。

靠近印伏雨,低着聲音告訴她,恐怕自己一會兒要急着去機場。

…………………………

幾秒鐘的安靜,印染在印伏雨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的調整了坐姿,随即便低下了頭。

姑姑找了一個恰當的借口,拉着她出了包間。

酒店走道鋪了厚厚的地毯,繁瑣複雜的花紋,映着燈光,顯得雍容華貴。偶爾有穿着得體的服務人員走過,慣性的欠身。

就是腳步聲,也沒有……

簡單的一處開放空間的休息處,印伏雨拉着她坐下,周圍還有幾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也在交談。

“小染,你聽姑姑說,印家現在不比以前,全國就剩那麽些個老染坊,你二叔早就開始辦工廠機械生産,你又不是不知道。”印伏雨看着她,拉過她的手,紅色的指甲有些刺眼,“剛才和你說話的那個,是個日本商,好幾個染坊都虎視眈眈的,姑姑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印染擡頭看身邊的女人,耳裏卻是沙發處擺鐘秒針走動的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你也不希望印家的根基不穩是不是。”印伏雨說的有些着急,聲音竟帶着些厲色,惹得周圍正說話的外國人看了她們一眼,目光裏全然是不解。

根基……

印染有些苦笑,印家的根基……

小姑姑為求利益,洩密花板樣式,出售國外,可有半點的猶豫。二叔一意孤行把祖上的染坊拆毀大半變成工廠,可曾想過根基。

當年爺爺被迫寧願把她這個印家人送到外姓人手中,也不讓她留在印家的時,面前這個小姑姑可曾想過根基。父母無端雙亡,他們可曾想過印家的根基……

她在失神,印伏雨在喋喋不休。

“可是,”印染注視着身邊的人,眼底漸漸失去了溫度,“你不應該提季家。”自從邁出了季家的門,她不願,也不想在和那個姓氏有何牽扯,或者,不想再因為自己,讓他有為難之處……

印伏雨因為她忽然的一句話,有些狀況外,讪讪的打着圓場,解釋着這就是飯桌上的随口一句。

桑又的信息又進來了,說是航班有些延誤,讓她可以不必那麽着急。

印染把短短的一句話看了幾遍,很快對身邊說,“抱歉小姑姑,北京那邊催的緊,我現在得趕去機場。”

印伏雨有些不甘心的看着她,那句讓她改航班先應付那群人的話終究沒說。印染似乎想到了什麽,起身的同時說了那句反複斟酌過的話,雖然有些不近人情,卻是可以日後少很多麻煩,“姑姑,自從當年我去南京,過了那麽久,染坊的事項都是您和叔叔在打理,日後還請您多費心。”

過了那麽久,她從未觊觎重回印家,也請印家,不必因為生意上的來往牽扯她的生活……

印染轉身的同時,緊緊握住裙擺,面色蒼白的有些吓人。

像是往日不願提及的一幕幕,重新被人放大在太陽地下,提醒着她,當初父母是如何的無故死亡,爺爺又是如何孤零零的去世在醫院。

她近乎是有些不受控制的咬緊了下嘴唇,接連摁了幾下電梯的按鍵,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逃離印伏雨的視線。

卻沒有想到,電梯打開的時候,會看見他。

季末霖,他怎麽會在這。

她看到他時,季末霖正在和身邊的人說些什麽,餘光看到是她,也是有些驚訝。

一秒,兩秒……

直到他好心的提醒她,“不進來嗎?”

不進來嗎……

一如當年車停在季宅門口,她坐在車內,遲遲不肯下車。

當時,他似乎就是這樣,目光落在她身上,聲音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問她,不進來嗎……

印染雲裏霧裏的進了電梯,意識都不受控制了。不過是四層樓,竟然像是度秒如年。根本沒有一個連貫的邏輯。

她的英文還不錯,此刻卻聽不懂他說的任何一句話,一個單詞。

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廳,意外的他們周圍很安靜。

季末霖看着她,很簡單的詢問她來這吃飯?

印染點點頭,相同的問題又反問了回去。在看到他目光的方向立着一個指示牌,注明着某某交流會,她才哦了一聲。

“現在去哪兒?”

“去北京算嗎?”她難得的開玩笑,又是在他面前。除了在重慶的見面,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偶遇”,即使留給了他聯系方式,也沒有再聯系過。

她看見季末霖嘴角有些輕微的波動,忍不住打量此刻站在面前的這位季家少爺。

西裝革履,風度翩翩……

如果不是知道他來參加交流會,如果是平日遇見的陌生人,興許會把他誤認是夜間出來酒肉的頑固子弟。

實在想不出,這樣一張臉會是大學教授,整天和植物标本打交道的植物學博士。

“需要我送你去機場嗎?”冷不防的就聽見他說了一句,果真是惶恐的擡頭看他,還沒讀懂他話裏的意思,就看見他示意自己身後的方向。

“或許會安全點。”

……………………

作者有話要說: 對于藍印花布,目前傳統染坊的很大一部分消費群是日本人。曾經走訪的一家老染坊,在畫板設計上,不僅僅是傳統樣式,也融入了很多板畫等藝術形式。

PS:教大家一招辨別真假藍印花布的方法,取一小塊布料點燃吹滅,摁在白紙上,如果有青藍色的痕跡,那就是純手工老染坊的啦……(我也是和一位老爺爺學的,獻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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