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韓涿野額頭抵在鐵冷的門背上,冷靜了一會兒,恢複正常後才彎腰撿了手機。
手機屏幕裂了幾道口子,但仍舊頑強地息屏顯示着屏幕上的時間。
他指腹在手機上輕輕擦了一下,點亮了屏幕。
韓涿野的手機鎖屏被狗仔在各種場合拍到過很多次,這麽多年來全都是一張純黑的鎖屏,他的粉絲也搞不懂怎麽會有人用全黑的鎖屏,更想不出來有什麽意義。
只有韓涿野一個人知道,這張照片是于倫敦的某個雪夜,俞舒在路燈下驀然回頭,朝他微笑的人影。
被調沒了曝光與亮度,只有在挨得極近的時候才能看出一個隐約的輪廓,其他時候看起來和黑屏無異。
拉開門,朝門外走去。
俞舒剛剛吃完藥,右手吊着水,正要休息的時候,就聽到門開了。
醫生剛剛說讓他休息,此時不會進來,只有韓涿野了,他也沒睜眼,淡聲說:“我懷孕了。”
“嗯,”韓涿野拉了把椅子,坐到病床前,看着他,“我知道。”
目光不知道要放到哪裏,胡亂地垂下去,落在俞舒的右手。
他細細的右臂從手背到小臂緊緊促促地紮了四根置留針,被透明的膠帶裹了一層又一層,都沒有一塊兒完整露出的皮膚。
韓涿野緊緊皺起眉,他之前拍醫護片的時候學習過一定的基礎知識,能打上四根置留針一定是極為緊急的情況。
他探出一根手指,有些顫抖地去點了點俞舒右手尚且完好的皮膚,太冷了,血成了冰水似的,全被透明又冰冷的液體稀釋了,流過皮膚下,帶走單薄的體溫。
韓涿野忽然開口:“不然……”不要了吧。
他想這麽跟俞舒說,但想到醫生說他要吃保胎藥,又無從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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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變得猶豫,是因為覺得這是你的孩子嗎?”
俞舒感覺到他小心翼翼碰了下自己的手臂,冷不丁出聲。
韓涿野不知道能說什麽,他不光知道這是他的孩子,他甚至也知道了其他兩個,叫了他整整五年舅舅的,也是他的孩子。
以舅舅的身份對待孩子,和以父親的身份對待孩子,是截然不同的。
作為舅舅的他,會用被完全溺愛僞裝的,骨子裏是冷漠的方式去和俞禮鶴,去和芽芽相處,因為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孩子,除了既是父親又是母親的俞舒,他們可以說毫無幹系。
在過去五年裏,韓涿野一直維持着一年平均見不超過十次的頻率和他們相處,甚至還沒有幼兒園老師見得多。
可以說,他是完全缺席了孩子的童年。
人的情感毫無邏輯,也沒有緣由。
彈指轉瞬,一忽而過,不過是蝴蝶振翅的瞬間,心境卻已然翻越一座茫茫高山。
當韓涿野覺得作為舅舅和兩個“非親非故”的外甥一年見十次面已經夠仁至義盡的時候,在此刻他的真實身份卻忽然被揭開。
過去種種浮現在眼前,說着自己不喜歡孩子的韓涿野開始懊惱,開始悔恨,為什麽沒有早點發現。
而韓涿野不能怪任何人,俞旺仔不能,芽芽不能,俞舒,更不能。
他只能在震驚與懊悔中,責怪過去愚蠢、無知的自己。
“俞舒,我……”
其實這時候韓涿野已經想跟他坦白了,想告訴俞舒他已經知道了。
但是韓涿野猶豫了,話躲進了唇縫裏,他不知道要怎麽面對俞舒。
于是,他決定僞裝。
韓涿野動了下唇,跟他說:“不管是不是我的,都不能要,先兆流産太危險——”
俞舒心有靈犀地在某刻陡然睜開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語氣很平靜,打斷了他的話:“這次也不是你的,跟你沒有關系。”
“……”
韓涿野唇瓣蠕動了幾下,他從來都是游刃有餘,信手拈來的,但此刻竟然做不出任何表情來應對現在的俞舒,病房裏的空氣都好像變得稀薄、沉重,讓他想要逃離。
這很奇怪,他從來不是一個會想要逃避問題的人。
韓涿野發現今天已經出現了太多不像自己的事情。
俞舒見他不說話,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心裏大概有數了,聲音比平時更冷:“你都知道了,對吧?”
韓涿野眼瞳一縮,三分鐘前披上的僞裝被他一把撕了個稀巴爛。
俞舒視線轉向前方,直直看向空白的天花板,喃喃出聲:“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你都不信。”
韓涿野喉頭一緊,下意識想輕輕握住他的手腕,卻又被一堆纏繞生長的軟管擋開。
“你為什麽不信?”俞舒又扭過頭,和他對視,眼眶微微發紅,有水珠一眨而下,鼻音囔囔:“點解我講咩你都唔信啊?”為什麽我說什麽你都不信?
他太委屈了,他委屈了整整十六年。
從韓涿野覺得孩子不是他的,從韓涿野誤會他和別的男人上床,從韓涿野拒絕給他那部戲的男三,從韓涿野不再回應他的感情,從被接到韓家的那一天,從父母敗光家産,丢下他一個人,他太委屈了。
明明,他沒有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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