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往生前夜.9

梁月笙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周圍一片混沌,氣泡在眼前漂浮,液體溫柔地敲擊着他的耳膜。

他試圖打個哈欠,卻發現自己處于失重狀态,全身懸浮在水裏。

數根管道束縛着他的身體,竟是連呼吸也全靠插在鼻孔裏的兩根導管。

“主播,您醒啦?”甜甜的聲音從腦海深處傳來,梁月笙愣了許久才想起來那是湯圓,他的直播助手。

“主播,開學啦,全班就你沒寫作業啦。”

“我早畢業了,沒有作業。”

湯圓籲了口氣,“還好沒有睡傻。”

“啊?”

看着梁月笙擺出一臉弱智兒童的模樣,湯圓恨不得給他添條口水,幹脆給他播了個小電影。

原來在他被關在玻璃罩之後,阿爾瓦迅速退出戰圈,試圖幫他擊碎玻璃,然而一頭哥斯拉般的怪物從天而降,擋在了兩人之間。阿爾瓦試圖甩開纏鬥,卻發現自己的體能受到了遏制,百般突破無果。無奈之下,他只得扛着血流如瀑的艾拉暫時撤退。

“那個噴霧是什麽東西?”他猛地想起之前他與德文的追逐戰,德文當時的跑速與阿爾瓦背他趕路的速度有天壤之別,現在想來也是藥物作用,不死者的能力受到了抑制。

“湯圓,你說他們有這麽厲害的東西,為什麽不一開始就拿出來用?”

“你知道那幾個使用噴霧的人去哪兒了嗎?”湯圓故作神秘。

“啊?”

“能把不死者隔空藥倒的東西,不是人類可以近距離接觸的。那些人即便做好了防護措施,現在也出現了急性白血病的症狀。”

梁月笙突然腦補了一出人類為了保護科研成果、對抗殘忍的不死者,光榮獻身英勇就義的感人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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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感人了,如果他們沒有囚禁我,我一定會為他們的壯烈犧牲感動得涕淚橫流。”梁月笙望着玻璃罩之外的一群群白大褂,誇張地抽了抽鼻子。

“您現在可以悲傷得涕淚橫流。”

“人嘛,最重要的是苦中作樂,保持樂觀。”

“希望您的樂觀能保持到想要噓噓便便的時候。”

梁月笙垂下頭來,看着下方的兩條導管,心裏有苦難言。

“我老家有個愛人,是個男的。”

“我不歧視基佬。”

“他會介意我的第一次獻給了導管嗎?”

“……”湯圓總算明白了,在陷入逆境的時候,這位主播就會丢失小綿羊人設,開啓滿嘴跑火車模式。

“不過我相信宸哥比這個粗,比這個硬。”

“主播,再這麽下去,我要給您打馬賽克了。”

“記得打得高大上一點,凸顯出我的犀利。”

“犀利得被做成活體标本?”

“他們憑本事抓的我,怎麽能說我送分?”

一人一團子陷入了沉默。

時間靜靜流淌,梁月笙無聊地數起營養液裏的泡泡來。玩久了,他甚至掌握了吐泡泡技能,努力擺動胳膊的時候,胳膊也能移動幾厘米的距離,攪出一兩顆氣泡。

路過的白大褂們在玻璃罩之外指指點點,可梁月笙并不能聽見他們的聲音。

“湯圓,你說我播這個,觀衆會不會很無聊?”

“在你昏過去的時候,我就把直播主角換成了你家的貓狗。”

梁月笙聞言一怔,他家的小祖宗們還在姜宸家裏寄養。

“你能聯系上它們?它們還好嗎?”

“你男朋友家的傭人把它們照顧得很好。”

“宸哥他……”

湯圓沉默了許久,最後才緩緩憋出來了一句“他是真心喜歡你”。說完,湯圓便再度陷入了沉默,無論梁月笙怎麽問話,它都緊得像個蚌殼。

緩緩上升的氣泡輕柔地拂過睫毛,梁月笙放空大腦,思緒飄散。

不想念姜宸,是絕對不可能的。父母離去之後,他習慣了獨來獨往的生活,大學畢業之後,他幹脆遠離都市,徹底潛伏在網絡世界裏。除了去俱樂部和隊友練習、參賽、購物,他幾乎和人類社會沒有半點交集。

改變那一切的,是姜宸。

他幾乎不敢相信,一個男人走進他的內心,只用了短短不到三天的時間。

他在這個游戲世界裏并沒呆上多久,卻經歷了一系列事件,頻頻瀕臨死亡,屢屢絕地求生。受傷,流血,解謎,受困,心路幾經波折。無助與孤獨是基色,恐懼與悲傷為點綴。憂傷多,歡喜少。僅有的幾次愉悅,還全是自己苦中作樂的窮開心。

“啵”,他又吹了一顆泡泡,氣泡從嘴唇與導管的縫隙中鑽出來,輕盈搖擺,緩緩上升,最終在液體中炸裂。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在第八百五十一顆氣泡炸裂的時候,傑爾揮舞着手臂,出現在梁月笙面前。玻璃罩隔絕了他的聲音,卻隔絕不了他眸中的熱切。

看着他的口型,梁月笙能隐隐猜出幾個字眼。

“湯圓,能幫忙翻譯一下嗎?”

“零,不要怕,我不會讓你再度落到不死者手裏。”湯圓機械地說道。

“阿爾瓦殺進來了?”

“嗯,我去幫您切直播。”

傑爾溫柔地撫摸着玻璃罩,依依不舍地望了他的零最後一眼。随後,所有白大褂離開了房間,數道合金大門筆直落下,将裝有珍貴實驗體的玻璃罩連同供氧、采集等設備,嚴嚴實實地關在了黑暗裏。

梁月笙這才發現,湯圓之前說的“切直播”不是他所理解的那個意思,而是将他的視角從第一人稱變為了第三人稱。此時的他就像漂浮在空氣中的幽靈一般,旁觀着劍拔弩張的兩撥人。

白大褂方牽着猛獸,背着藥箱,面色異常緊張;不死者們來勢洶洶——主要體現在站在領頭人右側的德文身上。

德文哭着呼喊妻子的名字,額頭上青筋暴起,似是悲憤到了極點。對比起他的猙獰,站在阿爾瓦左側咀嚼零食的面具男盧卡顯得清爽了許多——如果他能将零食換成薯片的話。

艾拉陰沉地坐在一頭喪屍身上,手裏握着小皮鞭,顯然對這群白大褂先前的敵我不分産生了怨恨,以至于突然反水,站在了不死者的陣營裏。

兩方對峙,鏖戰一觸即發。

傑爾率先打破了平靜:“你們想搶走零?做夢!”

德文憤怒地沖了上去,被盧卡一腳絆倒。暴怒的德文一躍而起,與嘻嘻哈哈的盧卡扭打在一起,一掌扇掉了後者手裏還沒啃完的零食,半顆眼珠子飛了出去,在地上彈彈跳跳,落在了白大褂牽着的怪物嘴裏。

“……”梁月笙不忍直視,一對反目的發小,一對分手的情侶,這個四人團隊怎麽看怎麽不靠譜,根本就是一群歪瓜裂棗。

合成獸猛地襲來,被阿爾瓦一腳踢開,戰鬥正式打響。白大褂們這回學乖了,竟是讓靈活的小型怪物們叼着藥瓶沖向不死者,從法師完全轉型成了召喚師,開場就妄想來一發附帶全體削弱效果的AOE,可惜不死者們明顯有備而來,絲毫不為召喚獸們所動,目标鎖定召喚師本體,發揮出了狂戰士們的高暴擊能力。

出其不意的藥物只能奏效一次,一旦被識破意圖,便失去了功效。即便有人破釜沉舟,綁了一身藥瓶沖向不死者的陣地,也被艾拉嗤笑着揮鞭抽遠。

梁月笙知道,這場戰鬥已經沒有看下去的必要,這群研究人員如果拿不出新的底牌,全軍覆沒只是時間問題,于是他幹脆走向了別的房間,試圖尋找一些別的線索。

上一次他與阿爾瓦剛剛來到血河,就被傑爾打斷了繼續探索的腳步,這回他倒是可以借助靈體狀态好好巡視一番。

順着血河的上游方向一路走去,梁月笙發現了一個廠房。流水線上是整齊排列的藥瓶,藥水從巨大的玻璃箱中流出,分發至包裝瓶內。玻璃箱的另一頭,是不明物質堆積起來的原料,機械高速運轉,從中提取出所需的液體。

他緩緩向那些原料飄去,刺鼻氣味撲面而來。

一股不好的預感猛地襲來,随後,預感得到了證實。

喪屍的殘肢堆積在一起,形成一座小山。在那屍山之後,是一排整齊的玻璃罩,其中裝着沉睡的人類。

一頭焦黑的喪屍倒懸在上空,導管從它的顱骨中伸出,如毒蛇般蔓延至玻璃罩內的人體裏。

“他們難不成在利用喪屍的腦髓,對人類進行感染?所以說那些原料,其實是……”

被迫成為喪屍的人類,在“進化”之路上失敗的殘次品。

他突然理解了阿爾瓦對他說的話,那些怪物,包括不死者,其實都是受害者。

不死者,不過是感染病毒後基因突變的一種喪屍。然而在感染病毒的時候,絕大多數人類都淪為了行屍走肉。

像零這樣産生病毒抗體的實驗體,更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也不知是幸運亦或是不幸。

心悸襲來,天旋地轉,待他回過神來,只見自己回到了一片漆黑之中,而自己的面前,赫然是那位浸泡在熒光營養液之中的零。

長及膝蓋的鉑金色秀發在幽綠色的液體中輕輕搖擺,在凝脂般的皮膚上投下粼粼光影。月眉輕蹙,碧眸低垂,濃密的睫毛掩藏了其中的神色。

精致的等身人偶被囚禁在透明的玻璃罩內,沒有一絲一毫屬于自己的意志,驚豔的外貌與空洞的靈魂,對比間形成一種極致病态而又脆弱的美。

“原來這具皮囊長這樣……話說零的頭發之前有這麽長嗎?”

“可能是傑爾教授對充.氣.娃.娃有着獨特的審美,于是把零的營養液換成了生發劑。”

“你為什麽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那四個字?”梁月笙震驚了。

“第一次……粗……長……”湯圓友好提示。

“……”大意了,黑歷史。梁月笙給自己的嘴巴拉上了拉鏈。

轟隆一聲巨響打斷了梁月笙的思緒,他回過頭來,只見厚厚的合金門被人從外一腳踢破,大塊大塊碎片掉落下來。一人逆着光,走進了這片密閉的黑暗之中。

門外的燈光從背後潑灑過來,給阿爾瓦的輪廓鍍上一層朦胧的金邊。

男人手腕微動,小刀銀光輕閃。揮刀的破空之聲劃破寧靜,玻璃倏然迸裂,液體随之洩漏。一時間,壁壘傾頹,玻璃分崩離析,在地面潑灑出斑斓的光影。

零的軀體驟然失去浮力,猛地向下墜落,宛如天使跌入人間,柔軟地滾落于阿爾瓦的懷裏。

如陽光般絢麗的長發散亂在地,與導管糾纏在一起。阿爾瓦輕輕拔掉那些插在零身上異常礙事的東西,将神色懵懂的零打橫抱了起來。

零的胳膊無力地摟着阿爾瓦的脖子,半睜的眸中沒有任何焦點。阿爾瓦輕輕挪了挪手臂,給懷中人調整了一個最為舒适的姿勢。

“觀衆老爺們,這段cg動畫做得确實不錯,簡直英雄救美文藝片即視感,我相信這個游戲制作公司可以嘗試去拍愛情動作片——”

失重的感覺猛地襲來,梁月笙緊張地閉上眼睛,再度睜眼的時候,男人的下巴出現在他的視野裏。他看見自己的手正緊緊摟着阿爾瓦的脖子,而男人似是察覺到了他的變化,輕輕垂下頭來。

“醒了?”灰綠色的眸子裏似乎染着三分溫柔。

“嗯……”其實他還有點懵。

“醒了就好。”

寥寥數語,語氣異常平淡,卻讓梁月笙感到了一絲微妙的情緒。像是如釋重負的輕松,又像是失而複得的喜悅。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柔軟得宛如包裹在大刀之上的絲綢。

梁月笙一言不發,靜靜地聽着自己的呼吸聲。

一路上,遍地都是破裂的玻璃碎片與發着熒光的黃色液體。

七零八落的怪物屍體與人形殘肢漂浮于其中,梁月笙倏然意識到那些熒光液體之所以變成了黃色,是因為綠色的營養液裏混入了大量的血。

艾拉一鞭一個小朋友,那些從玻璃罩中飛舞而出的合成獸在她狠戾的攻擊下重新化為爛肉。她見阿爾瓦将零抱了出來,嗤笑道:“死基佬。”

“你現在也是死人。”阿爾瓦神色淡淡。

艾拉龇了龇牙,揚鞭抽爆了一只足球大的甲蟲,血液四濺開來。

“老娘當年就該直接啃了你!”

“怪我沒給你選塊好墳地。”

“你他.娘.的知道錯了?都什麽年代了,不知道該把老娘.的屍體直接火化?土葬,土葬,害老娘被人挖出來詐屍——”

“下次我會記得挫骨揚灰。”

“幹.您老.母——”艾拉猛地沖來,似是想要與阿爾瓦決一死戰,卻被迎面撲來的怪物擋住了去路。

直到阿爾瓦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裏,她才笑着搖了搖頭,對着一片黑暗輕聲嘆息。

“謝謝……”

阿爾瓦抱着人,去了那間廠房。梁月笙看見盧卡和德文正在廠房深處,伫立于那具倒懸的喪屍面前。

梁月笙見此處的地面上沒有玻璃渣,便從阿爾瓦的懷裏一躍而下,随手将長發攏到自己背後。阿爾瓦脫下外套,将之輕輕罩在了赤.身.裸.體的青年身上。

“第三件了。”之所以記得那麽清楚,是因為前兩件扔在道具欄裏居然不能疊加,非常占格子。

阿爾瓦輕輕将他濕漉漉的頭發從衣服與後背的縫隙裏撈出來,放在了衣服外面。“別感冒。”

梁月笙沒想到對方還有這麽細致的一面,一時間有些懵,旋即二十多年來的良好教養讓他條件反射般地道了句謝。

阿爾瓦輕輕勾了勾嘴角。

盧卡見有人靠近,一個閃身便來到了兩人面前,此時的他已經摘下了面具,想必是不再擔心還有活人能看到這張加油站老板的臉。

向來嬉皮笑臉的男人此時失去了笑容,面色有些悲戚。“陛下……”

“三個月前失蹤的桑科斯?”

“是的,他受了很多苦。”

不死者擁有強大的自愈能力,卻被活生生折磨到燈枯油盡,最後因愈合能力衰竭而亡,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人類無法制伏健全的不死者,卻能用藥物壓抑他們的能力,不難想象這名不死者曾經遭遇了怎樣非人性的對待。

“我們為他報仇了。”阿爾瓦輕輕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盧卡卻是握起了拳頭,捏出令人牙酸的嘎吱響聲。

“主謀跑了,這個地下研究所裏藏着暗道。”

“狡兔三窟,急不得。”

德文恍恍惚惚地走過來,試圖俯下身來抱住梁月笙,卻被阿爾瓦不動聲色地攔住了。

“簡……”

“出去吧,傑爾應該會去找他的同伴彙合,這回我們可以将之一網打盡。”

“哪有那麽容易?”艾拉拍了拍手,從衆人身後走來,咯咯笑着反駁。“傑爾那個老不死的和同夥鬧掰了,現在那些家夥分為了兩派,一派是我們現在剿滅的這窩激進黨,另一派是保守黨,我倒是覺得不用去找另一派人的麻煩,更何況他們還受到安全區政.府的保護。”随後,她用漂亮的眼睛瞄了梁月笙一眼,補充道:“只是比起制造出新的怪物,那群保守黨可能對零更感興趣一些。”

梁月笙懂了,激進黨主張以暴制暴,通過制造新的怪物來與不死者戰鬥;保守黨主張消滅病毒,試圖找到讓喪屍恢複原樣的藥物。

“可惜啊可惜,培育出病毒抗體的人,卻是激進黨的首領。”艾拉的表情上沒有絲毫憐憫,只有滿滿的幸災樂禍。“保守黨甚至不知道抗體的存在,還在傻乎乎地做實驗呢。”

“他們現在應該知道了,”梁月笙弱弱地舉手,“我把我的血匿名郵寄給了安全區政.府,說那是從阿爾瓦身上采集到的。”

“……”艾拉詫異地盯着他,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哈哈哈哈!”美豔的女人一把抱住了比穿着高跟鞋的她還矮一截的青年,将後者的臉用力地往自己胸膛裏揉。“小弟弟,你真可愛——”

梁月笙看着自己眼前白花花的肉,覺得自己要在洶湧波濤中窒息了。

作者有話要說:

艾拉(妩媚動人):“小弟弟,那些男人都不是好東西,要不要跟姐姐走?”

梁月笙(腼腆):“我喜歡又粗又長的……”

艾拉(搖了搖手裏的小皮鞭):“姐姐滿足你~”

阿爾瓦給艾拉挖了一個土墳,并貼上了防詐屍大力金剛咒符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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