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畫影迷蹤.5

正當梁月笙對着恩佐身上的傷口發愁之時,他發現恩佐竟是從自己的随身小包裏取出了醫療包,小心地為自己處理起傷口來。

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不在萬不得已之下,他并不想在游戲土著面前暴露自己從積分商城裏兌換的藥品,之前恩佐陷入昏迷,他才敢向湯圓讨要一點藥物,現在恩佐醒了,他無計可施,卻沒料到對方還有這樣一手。

“我的父親是醫生,我從小耳濡目染,所以并不會僅僅向上天祈禱。當神明無法聽見我的聲音時,我就要通過自己的手,救治傷患,救助自己。”

梁月笙肅然起敬。在這個時代,外族入侵、經院思想以及時局動蕩,使得醫療發展陷入僵局,醫學甚至退化到了原始時期。比起求醫,更多人選擇向神明祈福。

看着恩佐熟練地為自己處理傷口,梁月笙抿了抿唇,小心斟酌詞句問道:“神明是全知全能的,你難道……不信嗎?”

恩佐環顧四周,旋即小聲說道:“我的父親,在家門前挂上了蛇徽,卻被當成了背叛神明的人,我躲在床下,看着他被活活殺死。從那以後,我便對神明産生了懷疑。如果神真的熱愛自己的子民,為何要降下病難,為何要任由教.會的人四處迫害他的子民?”

梁月笙理解這種幼年失去至親之人的感覺,輕輕抱了抱面前的少年。

“我也聽說過小道消息,伯爵夫人并非病逝,而是被教.會的人當作巫女燒死了。”

梁月笙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在看見那個逆五芒星陣的時候,并不驚訝,即便圖蘭朵向你解釋了它的含義。”他是一個來自未來的玩家,并非中世紀的原住民,他不信神自然情有可原,可正常的中世紀人民在面對異端時,往往會露出像圖蘭朵那樣的驚訝與厭惡之色,相比之下恩佐的态度就顯得有些古怪了。

恩佐收起醫療小包,輕輕點了點頭。“如果我有能力,我也想報殺父之仇。”

說罷,恩佐蹒跚着腳步,在梁月笙的攙扶之下,向樓下走去。

當兩人來到一樓的時候,原本聚集着許多“無臉人”的客廳裏空寂無聲。

“當時他們在這裏進行着某種儀式,地上擺滿了蠟燭,圍繞在他們中心的,似乎是一具棺材。”恩佐瘸着腿走到客廳中央,艱難地彎下腰來,摸了摸地面。

梁月笙也蹲了下來,旋即,他發現地面的确留有殘餘的燭淚。

“竟然不是幻覺……”他搓了搓指間的灰,陷入了思索,苦惱地摸了摸下巴。

他原以為恩佐是在極度恐懼中出現了幻覺,但事情看來并沒有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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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佐蹒跚着腳步站起身來,說道:“我們去尋找走散的同伴吧,這裏比我想象中來得詭異,也不知道圖蘭朵和皮諾怎麽樣了。”

梁月笙點了點頭,随同伴向前走去。

“阿爾菲奧。”男人的聲音驟然響起,梁月笙猛地一驚,向身後轉去,只見費德裏科站在客廳的正中央,溫柔地眺望着他。

英俊的男人穿着一身裁剪得體的黑衣,筆直的長腿被勾勒出完美的形狀。他站得筆直,骨子裏散發着風度翩翩的氣息,優雅得不亞于世間最高貴的紳士,然而那張輪廓深邃的臉上卻流露着玩味的病态笑意。

寬闊的客廳裏,昏暗的燭光微微閃爍,費德裏科靜靜地站在光明裏,伸開臂膀,向着梁月笙的方向彎腰行了一禮。舉手投足之間,風姿潇灑,俊美得宛如神祇。

“費裏切?”同伴的聲音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只得轉過身去,繼續跟上同伴的腳步。他邊向前走,邊回頭望了一眼,只見身後的客廳裏阒無人煙,仿佛之前的費德裏科不過是他的幻覺。

兩人來到一間書房,書架上擺滿了老舊的羊皮卷。枯萎的玫瑰泛着極致的焦黑色,插在沾滿灰塵的花瓶裏,仿佛被凍結了時間。

不同于之前去過的其他房間,書房裏的灰塵明顯要大得多,想來之前的探險者們鮮有走進書房的。

恩佐漫無目的地看着書架上的藏品,嘆道:“伯爵是個愛書之人。”

費德裏科坐抱着戀人一起讀書的畫面突然出現在梁月笙的腦海裏。他望向窗臺前的小桌,只見兩人的輪廓出現在桌邊,伯爵寵溺地為戀人誦讀吟游詩人寫的故事,逗得阿爾菲奧忍俊不禁。

他按了按太陽穴,畫面随之消失。

“阿爾菲奧……”他輕輕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費裏切?”恩佐疑惑地望向了他,“從剛剛開始,你怎麽了?”

“沒事,只是有點頭暈。”說罷,他拍了拍椅子上的灰,坐上去歇息。

倦意如海水襲來,他突然感到四肢失去了力氣。

月光透過彩色玻璃窗照射進來,空氣中漂浮的灰塵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既然你頭暈,我們不妨先在這裏歇息一晚?”

見梁月笙點了點頭,恩佐也舒了一口氣,他有傷在身,走了這麽久也有些累了,而尋找另外兩名同伴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我守上半夜,下半夜你換班,如何?”

梁月笙昏昏欲睡,艱難地點了點頭,随後猛地堕入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搖醒了他,他睜開眼睛,發現面前竟是費德裏科。

“阿爾菲奧,該起來了,今天我們要去教堂做禮拜。”

男人的膚色看起來既紅潤又健康,笑容發自肺腑,仿佛連陽光也落入了他的眼眸裏。

梁月笙意識到,這不過是阿爾菲奧的記憶而已,現實裏的費德裏科,據阿爾菲奧所說早已變為了惡魔。他懵懵懂懂地伸出手來,握住了費德裏科向他身來的手,站起了身。

起身的一瞬間,他發現銀色的長發随着他的動作,從桌上一瀉而下,垂順得有如瀑布。

費德裏科輕輕幫他打理好長發,笑道:“阿爾菲奧,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別怕,他們不會發現你身上的秘密。”

“紙包不住火,費德裏科。他們遲早會發現我的性別,我并不想去教堂。”

“就算他們真的發現你是男人又如何?難不成他們還會把堂堂伯爵夫人當成異教.徒燒死?”費德裏科挑了挑嘴角,笑道:“我會保護你,別害怕,阿爾菲奧,我永遠在你身邊。”

随後,梁月笙看見費德裏科牽着他的手,将他帶進了馬車裏。教堂離伯爵的城堡有些遠,一路舟車勞頓,兩人終于來到了教堂前。

“當時我們便是在這裏交換了戒指。”費德裏科幸福地攬了攬愛人的腰肢。

不知為何,梁月笙覺得此時的阿爾菲奧很難過,那股悲傷穿越時空,随着記憶一同加付于他的身上,沉重得有些窒悶。

“費德裏科,你總是那麽沖動,像個孩子一樣。”阿爾菲奧苦笑。

年輕的伯爵笑道:“若不是我敢想敢做,現在就無法擁有你。”

烏鴉猛地飛過,凄厲的啼鳴聲劃破了眼前美好的畫面,随後,梁月笙看見周圍的青山綠樹随着教堂一同消失,而自己面前赫然是古堡內的擺設。費德裏科依舊緊緊攥着他的手,只是男人的面容變得憔悴了許多。

随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躺在床上,呼吸異常困難。

“阿爾菲奧,我每天都在為你禱告。不要害怕,死神不可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神明愛你,神明保佑你,阿門。”

費德裏科跪在床邊,握着十字架禱告起來。

“費德裏科,我們是違抗了神明旨意的人,他不可能讓我們獲得幸福。你還記得索多瑪的災難嗎?”

男人的神色明顯慌亂起來,他無助地松開雙手,十字架從他的指間摔落至地。

“可我們并沒有做任何傷天害理之事,阿爾菲奧,你是無辜的。”

“我們的相愛,就是原罪。”阿爾菲奧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費德裏科手足無措地拍了拍他的胸脯,為他順氣。

“不,相愛這件事……”男人的眼眶紅了起來,“這件事是沒有罪的。”

阿爾菲奧痛苦地皺起了眉頭,疾病讓他無法長時間保持清醒。昏昏沉沉中,他努力伸出手去,安撫般地摸了摸費德裏科的臉。

“費德裏科,謝謝你。”

在徹底陷入昏迷之前,梁月笙透過阿爾菲奧的眼睛,看見了男人悲痛欲絕的神情。

被迫觀看游戲劇情的感覺并不好,更何況在觀看游戲劇情的時候,梁月笙扮演的是阿爾菲奧的角色。後者沉重的心情與疾病的影響使得他有些透不過氣來,所幸這種感覺并未持續太久,他便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入目的不再是夢魇,而是同伴的臉龐。

“費裏切,快起來。”恩佐的神色異常緊張。

指甲刮黑板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刺耳得讓人心神慌亂。梁月笙僅存的睡意也被這噪音趕走了,他站起身來,問道:“外面是什麽情況?”

“感覺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撓門。”恩佐看了看自己受傷的腿,皺起了眉頭。

如果要逃跑,他的腿顯然是個累贅。他不願扯別人後腿,卻也不願意因為受傷不便的客觀因素而喪命。

權衡之下,他說道:“要不我們找地方躲起來?”

梁月笙知道恩佐的顧慮,卻也不點破,而是輕輕地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恩佐歉意地笑了笑,鑽進了書架裏,用一層又一層厚厚的書卷将自己掩蓋了起來。

梁月笙本不想躲在書櫃裏,可一時間他也找不到更好的去處,只得鑽進了書櫃,透過櫃門上的細縫觀察着外界的環境。

門被推開了,客廳的燭光從門外撒來,給來者的輪廓勾勒出一層薄薄的邊緣。

蒼白的人舉着等身高的銀色鐮刀,靜靜站在門外,長長的頭發遮住了臉龐。她緩緩走進門來,雪白的及地長裙摩擦着地板,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随後,她撐着鐮刀杆一步步走向書房深處,環顧四周,似乎是在尋找可能的獵物。

躲在書櫃裏的梁月笙緊張地屏住了呼吸,滿腦子都是各種恐怖游戲裏的經典開櫃殺片段。

那個入侵者卻是一步步向着他的方向走來,逐漸停在了書櫃前半米的地方。

“主播莫慌,如果您不幸遇難,我會為您申請讀檔。只是這樣一來,您打通這個游戲獲得的積分會減半。”

心髒砰砰直跳,梁月笙盡量壓抑着自己的呼吸,努力減少存在感。然而他越是告訴自己要冷靜,心裏卻越是緊張起來。

“湯圓,這個游戲真的沒有戰鬥系統嗎?”他不想随随便便讀檔重來,就算被怪物發現,他也不想束手待斃。

“沒有,理論上您扮演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貧民探險者,您唯一的應對措施是逃。”

梁月笙不信邪地拉開控制面板,打開了直播間頻道,卻發現此時的頁面再度改變,除了在第一個世界裏突然開放的評論區,一個新的窗口出現在他的面前。早在《往生前夜》那個游戲裏,湯圓就曾經和他說過,在第二個游戲世界的中後期,他的直播頁面會進一步完善,卻沒料到此時竟已滿足了開放條件。

那個新開放的窗口竟然是錄播區,記錄了他玩游戲時的每分每秒,有助于他在直播過後回顧分析具體細節,畢竟在直播過程中,他無法掌握到方方面面的訊息。

他知道錄播在後期的重要性,然而錄播神器此時卻有些雞肋,只得看向評論區,試圖從觀衆的言論中找到有用的訊息。

“哇,又是這個逼着無數主播出.櫃的小姐姐!”

“主播一會不要出.櫃啊,不然要讀檔重來了。”

“不過聽說這個主播有觸發隐藏劇情的天賦?其實我是來看隐藏劇情的嘻嘻嘻。”

他在評論區輕輕敲字:“隐藏劇情?”

觀衆回複道:“咦?主播自己沒意識到嗎,之前穿越到異次元空間偶遇阿爾菲奧的部分就是隐藏劇情啊,我還沒見別人玩出來過呢。”

梁月笙目瞪口呆,他沒料到那竟然是隐藏劇情。随後,他合上控制面板,再度回到游戲世界。

睜開雙眼,他看見書櫃縫隙之外的昏暗光線被遮住了,竟是那個白衣鬼趴在了書櫃上,與他相距不過十厘米。

長長的頭發遮在她的臉前,擋住了五官,卻愈發顯得陰森起來。

梁月笙屏住呼吸,微不可察地咽下一口唾液,腦內飛速思考着萬一櫃子被打開,他應該做出怎樣的舉動,才能面對面制伏對方。就算不了,他也要為自己争取出逃跑時間——

白衣鬼輕輕歪了歪脖子,長發分散開來,露出些許面容,可惜在那層長發之下,只有空洞洞的血肉,沒有絲毫五官的輪廓。

梁月笙倒吸一口涼氣,險些尖叫出聲。

這個鬼,擁有人類的肢體,卻沒有臉,頭顱上只有模糊的血肉,仿佛被誰活生生剝下了臉皮一般。

他有些頭皮發麻,手心流淌出大量汗液,時間過得極慢,每秒鐘都成了折磨。

那鬼卻是突然站起了身,拎着銀閃閃的大鐮刀轉身離去,仿佛對這個書櫃突然失去了興趣。

梁月笙輕輕舒了一口氣,旋即,他聽見了一聲刺耳的尖叫。

是恩佐的聲音。

他剛要推開櫃門沖出去,就想起了剛剛在評論區裏收到的觀衆留言——不要出.櫃,不然會讀檔重來。

意思是,如果這個時候他沖出去一探究竟,就會觸發死亡劇情?

他不想死,若是讀檔,他打完這個游戲之後獲得的積分就會大打折扣,然而恩佐凄厲的叫聲讓他無法安下心來。

“湯圓,這個游戲真的沒有戰鬥系統嗎?”他再度問了一遍。

“沒有,費裏切只是一個從小營養不良的窮孩子,不可能擁有與怪物戰鬥的體能,這是設定。”

“去.他.媽.的設定!”梁月笙一腳踢開了書櫃櫃門,沖了出去。

一群白衣無臉人圍繞在一座書架前,那是之前恩佐藏身的地方。那些缺少了臉部的家夥聽見響聲,一齊轉過身來,直直地望向了梁月笙。

被那麽多張詭異的“臉”盯着,梁月笙心裏有些涼,他本能地後退了一步,卻感到自己撞到了一個稍硬的物體。

轉過頭來,他看見了男人線條優美的下巴。

費德裏科伸出雙臂,環住了他的腰肢。男人優雅地俯下身來,湊在了他的耳邊,輕聲問道:“阿爾菲奧,你在害怕什麽?”

男人的身體,冰冷得如同屍體,而他俊朗的臉龐上,毫無一絲血色——不是阿爾菲奧的記憶,也不是梁月笙的幻覺,而是真真切切的……

惡魔。

“費德裏科……”梁月笙蜷縮在男人的懷抱裏,不敢動彈。

男人微微彎了彎眸子,輕柔地吻了吻他的太陽穴,眸中卻是藏不住的貪婪與狠厲。

“終于等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費德裏科(乖戾):“親愛的,就等你登場了。”

主播給了游戲差評并向游戲公司提交了Boss數據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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