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畫影迷蹤.6
梁月笙覺得自己被冰塊包圍了。
無論是費德裏科的體溫,還是眼前令人膽寒的事态,都使得他如墜冰窟。
所幸那些無臉人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紛紛蹒跚着腳步向他走來,從而露出了之前被包圍的恩佐。
恩佐顯然受了新傷,然而情況比梁月笙預料得要好,并沒有缺胳膊斷腿,只是一點皮外傷,鮮血染紅了他的臉,模樣看着有些慘重。
“費裏切?”恩佐失聲喊出他的名字,“你……你背後!”
站在梁月笙背後的費德裏科微微挑眉,笑着瞥了恩佐一眼。
“阿爾菲奧,這是你的朋友?”
梁月笙不敢輕舉妄動,也不敢多說一個字,生怕自己的回答會害死這個無辜的少年。
然而他的沉默卻被當成了默認,費德裏科笑道:“既然他是你的朋友,那麽我身為主人,自然會好好招待他一番。”
那些無臉人走到梁月笙的面前,圍成環狀,恭敬地俯下身來,胳膊層層交疊。旋即,一張棺材漸漸升起,憑空出現在無臉人的胳膊中央。
這樣靈異的畫面讓梁月笙不寒而栗,他還未想明白這些家夥想做什麽,就感到自己被打橫抱了起來。
費德裏科抱着青年,彎下腰來,将後者輕輕放入了棺木中。一瞬間,梁月笙便明白了對方的意圖,劇烈掙紮起來,卻發現自己的反抗不過是蚍蜉撼大樹。棺蓋緩緩合上,漆黑吞噬一切,梁月笙踢踹着狹小的棺材,然而棺木紋絲不動。一片片又香又輕的物體随着他的動作揚起,又緩緩飄落于他的身上。
随後,他才意識到那是玫瑰花瓣。
一口鋪墊着花瓣的棺材,裏面關押着“阿爾菲奧”,這樣的畫面怎麽想怎麽詭異。梁月笙一邊擔憂恩佐,一邊琢磨着費德裏科的意圖,卻得不出個所以然來。
最終,他只得放棄浪費腦細胞,直到棺蓋被再度揭開的時候。
費德裏科趴在棺材上,溫柔地俯視着他,燭光在男人身後輕輕搖曳,浪漫得如同一場情人之間的幽會。
Advertisement
“阿爾菲奧,我好想你。”男人從棺材裏捧起梁月笙的手,輕柔地吻了吻。
“你還好嗎?”梁月笙盯着自己被親吻的手背,硬着頭皮問道。
“沒有你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就像白晝失去了太陽,黑夜失去了明月……我又怎麽可能獲得哪怕片刻的快樂?”
費德裏科的甜言蜜語比梁月笙想象中來得更加可怕。想起對方寫給阿爾菲奧的爛情書,他只得默然。
他明白了,這個游戲裏最恐怖的不是會動的雕塑、流血的畫像以及無臉的白衣人,而是費德裏科的情話。
他狠狠打了個哆嗦。
男人似是看出了他的局促,微微一笑,俯下身來,吻住了他的雙唇。三兩片玫瑰花瓣随着氣流飛舞,飄落在梁月笙的臉頰上,被費德裏科輕輕拭去。
燭光繼續搖曳,男人的影子在牆壁上随之擺動。
“別怕,親愛的,從今往後……”費德裏科松開了雙唇,笑着說出了令梁月笙毛骨悚然的話語,“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男人的指間多了一把明晃晃的東西,匕首在燭光下反射着橘色的光芒。
梁月笙怔住了,他不明白這個家夥為何會突然變臉,一瞬間兵刃相向。
電光火石間,他躲開了男人的第一刀,強烈的求生意志讓他迸發出非凡的速度。頃刻間,青年帶起一片片花瓣,從棺材裏連滾帶爬地鑽了出來,卻被男人一把抓住了腳踝。
冰冷的手指如同毒蛇,環繞在他的皮膚上。
費德裏科俯下身來,緊緊貼在他的背上,柔聲問道:“阿爾菲奧,你想離開我?”
梁月笙欲哭無淚,他發現這位大佬的提問一個比一個難答。
“費德裏科,冷靜,你應該冷靜一下。”他試圖從男人的懷中逃離,可覆蓋在他身上如巨蟒般冰涼的軀體卻寸步不讓。
“冷靜?”費德裏科的笑容如同蘸了蜜的毒,豔麗而又致命。“我很冷靜。”
就像醉酒的人永遠吹噓自己還能繼續喝一樣,越是不清醒的人越是自稱鎮定,這點道理梁月笙還是懂得。在費德裏科再度揮刀之際,他一把握住了對方的手腕,改變了匕首的軌跡,金屬摩擦着地面,發出刺耳的噪聲。
惡魔的臂力不是他能抵抗的,頃刻間,刀刃挽起銀花,掉頭轉向了青年的手腕,費德裏科輕易掙脫了梁月笙微不足道的束縛,将他的手狠狠釘在了地板上。
鮮血滲透開來,劇痛讓青年的臉色煞白起來。
費德裏科溫柔地撫摸着他的臉龐,宛如在注視着世間最為完美的藝術品。旋即,男人身後的窗簾緩緩拉開,露出了隔壁房間裏的畫面。
燭光如銀河,衆星拱月地捧起一張鋪滿花瓣的床,床上安靜地睡着一具覆着白布的軀體。
梁月笙強忍疼痛,細細打量着那具白布之下隆起的人形,試圖從中獲取些許有用的信息。
“阿爾菲奧,”費德裏科站起身來,紳士地鞠了一躬,手指比向了窗那邊的床,溫柔笑道:“你看,那是我為你準備的身體。”
“今夜過後,你将再度回到我的懷裏。”
“距離我們的重逢,只差最後一步了。”
白布緩緩滑落,露出了其下的肉.體,那竟是一具沒有臉的屍體,或許用屍體來形容并不妥當,與其說是一具完整的屍體,不如說是用斷肢拼湊起來的結合物。這項完美的作品顯然只差最後一步就能竣工——它缺少一張臉。
梁月笙一瞬間聯想到了許多細節,比如有去無回的探險者,比如沒有臉的雕塑,比如費德裏科對他的态度。
一個無法雕琢出愛人臉龐的藝術家,漸漸不再滿足于大理石,轉而向他人“借來”與愛人相似的部分,一點點拼湊出愛人的模樣。
相似的手、腳、腰肢、甚至內髒,總是比相似的臉龐來得容易。唯有阿爾菲奧的臉,費德裏科尋覓不到。而他所扮演的少年,卻為這位惡魔雪中送炭,帶來了最後的一部分。
在這個瘋狂的惡魔眼裏,每一位攜帶着阿爾菲奧的軀體的人,都是他的戀人,他的獵物。他熱愛阿爾菲奧,以至于深愛着阿爾菲奧的每一部分。
想通這一切之後,梁月笙心裏的恐慌少了許多,卻是無端地感到悲哀起來。
他伸手握住釘住自己另一只手的匕首,試圖将之拔出,然而費德裏科留在其上的力度太大,整把匕首貫穿他的手掌,只是稍微抽動些許,鑽心的痛苦便再度襲來。
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他絲毫不敢懈怠。他知道自己若是毫無反抗,迎來的鐵定是讀檔重來的結局。
“阿爾菲奧,”費德裏科緩緩俯下身來,輕柔地撫摸着他的臉龐,“既然天堂不歡迎我們,那我們一起下地獄,好不好?”
雖是提問,但男人的話語裏沒有絲毫任人反駁的餘地。梁月笙轉過臉去,不願再看那張英俊卻又病态的臉。
他的下巴被惡狠狠地掰了過來,不同于手上的力道,費德裏科輕柔地吻了吻他的嘴唇。
“噌”的一聲,匕首被硬生生拔了出來,順勢劃破氣流,險些割開惡魔衣服的下擺。
費德裏科矯健地向後躍去數步,躲開了這一刀,臉上浮出一絲漆黑的怨毒。血流如注的手握着刀柄,對準了面前的惡魔。
“費德裏科,”青年露出了憐憫的笑容,偏偏那憐憫裏還染着三分慈悲。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表情,卻吐露了陌生的話語,“我不會讓你将錯就錯,一錯到底。”
記憶裏,阿爾菲奧不曾說出過這樣嚴厲的詞句,這讓費德裏科微微怔了怔。
“你說我……做錯了?哈哈……”
惡魔露出了猙獰的表情,緊握的拳頭裏流出血來。
“阿爾菲奧,如果那些殺害你的人才是‘正确的真理’,那我寧願做一個反抗者。”
青年掙紮着站起身來,手中握着匕首,緩緩向他走近。
“費德裏科,你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嗎?那時我以為自己會病死,于是提前交待了遺言。”
“我不許你說那樣的話!”費德裏科明顯慌亂起來,顯然“遺言”兩個字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你不會死,就算死了,我也會把你從死神手裏奪回來!”
“然而人終有一死,即便我……我并不想因為死亡而離開你。”
青年溫熱的手指輕輕撫上了惡魔冰冷的臉龐,“還記得嗎,當時我躺在病床上,你在床頭,顫抖着雙手,為我記錄着遺言——”
“我會一直陪伴你,直到你的肉體衰老、死去、人類的大限降臨。所以,不要孤單,不要哭泣,我一直在等你。”
“我從未違背誓約,背信棄義的人,是你。”
眼淚緩緩從惡魔的眼眶裏流落下來。
“你變成這般模樣,手上沾過太多無辜人的血液。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我們當初的時光。”
“而如今,你毫無悔過之心,反而變本加厲,妄圖将整個世界毀于一旦……”
匕首抵上了費德裏科的脖頸。鮮血順着指縫流淌,緩緩在惡魔的鎖舞上方積出一小方水窪。
“費德裏科,住手吧,在我們之間還留有最後一絲挽回餘地的時候。”
“挽回餘地?”惡魔顫抖着手指,握住了青年持刀的手腕。
他可以輕易捏碎人類脆弱的關節,此時卻下不去手來。
阿爾菲奧的臉龐擺出了嚴厲卻又溫柔的神情,注視着他的眼睛。這種目光太過于熟悉,以至于他的思緒回到了二十年前,兩人無憂無慮相愛的時候。
“費德裏科,我……”
“曾經愛過你。”
惡魔瞪大了雙眼,旋即,劇痛猛地襲來。
鮮血潑灑開來,看着眼前屍首分離的畫面,梁月笙猛地回過神來,看向了自己的雙手。剛剛的感覺過于古怪,以至于他竟是将自己當成了阿爾菲奧,順着那位亡靈的意志做出了行動。
他跪下身來,阿爾菲奧的記憶如洪水般來襲,裹挾着大量喜怒哀樂,一同侵襲了他的腦海與心髒。被匕首貫穿的手掌依然在流血,疼痛卻已經麻木了。他轉過頭去,望向惡魔的屍體,心有惴惴。
費德裏科的表情保持着驚訝,似是沒料到自己心愛的阿爾菲奧會突然對自己下死手。
“阿爾菲奧很難過吧。”梁月笙彎下腰來,小心翼翼地撿起惡魔的頭顱,将之抱在懷裏。他望着面前的窗戶,狠了狠心,一腳踢碎了玻璃,穿進了隔壁的房間。
那具沒有臉的屍體靜靜地睡在雪白的床上,燭光緩緩搖曳,給它的銀色長發染上層層朦胧的光澤。
梁月笙将費德裏科的頭顱放在了它的枕邊,随後轉身離去。
“湯圓,來個急救包,我不行了……”經過剛剛一系列疾速發展的事件,他還沒有緩過來。
“為什麽我沒收到通關提示?我不是擊殺了通關Boss嗎?”他一邊為自己受傷的手纏上繃帶,一邊納悶地問道。
“您還未達成通關條件,主播,繼續加油吧。”
梁月笙要哭了,他不知道自己還欠缺什麽條件,他以為達成真結局的最大條件就是揭開費德裏科和阿爾菲奧的謎團,他自認為已經解開了,為什麽沒有跳出通關片尾曲?
在他身後,被燭光染上橘色光芒的頭顱緩緩閉上了眼睛,流下眼淚來。随後,那雙眼睛再度睜開,淡然地凝視着梁月笙遠去的背影。
惡魔的頭顱微微張開了雙唇,似乎說了什麽話,可惜早已遠去的梁月笙并未聽見。
梁月笙沿着牆壁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穿行,他原以為自己會遇到恩佐,可迎面而來的卻是另一位同伴。
那位紅頭發的魁梧少年雙手插于胸前,有些不耐煩地俯視着他。
“皮諾?”他輕輕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皮諾皺着眉頭,問道:“你看見了嗎?”
“嗯?”
“屍體,我是說,這座古堡裏有很多屍體。”看見梁月笙一臉茫然的表情,皮諾有些煩躁,說道:“跟我來。”
随後,兩人走進了一樓的倉庫,只見其中堆滿了枯骨與還未來得及腐爛的屍體。
看着那些屍體,梁月笙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每具屍體都或多或少缺少了一部分,這與他之前關于拼接人體的猜想不謀而合。
“這大概是之前探索城堡的探險者。”梁月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面前的屍體堆積如山,也不難想象費德裏科的手上沾過多少罪孽。
他回憶起之前自己揮刀的畫面,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件好事。就算在那一瞬間,他的心髒無端疼得厲害,但此時此刻,他明白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選擇。
那不僅是阿爾菲奧的意志,更是自己的意志。
他不能讓費德裏科繼續犯下罪孽,就算懸崖勒馬為時已晚,但他也不願意讓那位痛失所愛的男人徹底陷入萬劫不複的淵薮。
“皮諾,你還相信這裏有寶藏嗎?”他小聲問道。
皮諾輕輕搖了搖頭,“我現在只想出去,可惜門窗都被釘死了,這裏只能進,不能出。”
“我們去找其他同伴吧,齊心協力,一定有辦法成功逃脫。”
就算紅發少年并不喜歡協作,此時也明白單靠自己無法獲得好結果,只得別別扭扭地接受了梁月笙的提議。
梁月笙由衷地笑了起來,如果說他距離真結局還缺一部分條件,想來就是成功逃脫這間封閉的古堡了。
有了新的目标之後,他的行動也逐漸明晰。
一切都會漸漸好起來的,他對自己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費德裏科(抱着愛人親親):“親愛的,惡魔是不死之身。”
梁月笙:“……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