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苗疆蠱道.8
“你從哪兒搞來的人類皮囊?”梁月笙一邊上藥,一邊問道。
那男人——亦或者說是惡魔,輕輕搖了搖頭,緩緩說道:“忘了,不過好像是在黑苗人的祭壇裏撿的。”
“祭壇?是那個有五毒雕像的地方麽?”
“對,那些黑苗人天天在那裏傳播邪教,擾人清夢。”
梁月笙哭笑不得,他似是有些能理解這個惡魔處處和黑苗人做對的心情。惡魔本來在山裏睡得好好的,偏偏一群人跑來在他家門口天天唱歌,若是普通的山歌就算了,偏偏還是帶着宗教意味的頌歌。
惡魔又怎麽可能有宗教信仰?對一個對神明擁有抵觸心理的惡魔宣揚宗教,沒被打死真是運氣好。
“所以你決定毀滅他們,讓毒龍現世?”梁月笙微微低頭,咬斷繃帶,出于報複心理,惡狠狠地在對方的手上打了一個可愛的蝴蝶結。
“我不喜歡‘毒龍’這個名字。”惡魔來回收縮舒張手指,似是絲毫不介意自己手背上這個看起來頗為女性化的蝴蝶結。“它原本是屬于某人的火種,被我保管了數百年而已。幾十年前,它偷偷溜進了蠱道,這才染上了一身劇毒。”
梁月笙了然地點了點頭。如果說只有“蠱王”才能離開這條蠱道,那麽那顆火種之前在這裏走了一遭,本身便已經化為了等同于“蠱王”的東西,所以能對黑苗人村落裏的那些蠱蟲造成相應的影響。
“你把朋友的火種交給了我,不怕你朋友生氣嗎?”他突然想起,自己現在似乎是這顆火苗的主人。
男人笑而不語,站起身來。梁月笙知道自己大概又撬不開這枚蚌殼了,只得随之站起,将用剩下的醫療包裝進道具欄裏,跟上了對方的步伐。
“話說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走在前面的人腳步微微一頓,片刻後說道:“我沒有名字。”
“怎麽會?就算是小貓小狗,也有自己的名字。”
男人轉過身來,沉沉地凝視着他的眼睛。“那你的名字又是什麽?”
梁月笙愣住了,他發現自己的确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裏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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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尴尬,所幸男人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便沒再繼續追問。
“幫我取一個你喜歡的名字吧。”
那雙漆黑的眸子沉沉地望向他,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突然,他靈光一閃,想起了記憶裏的另一雙眸子。
似乎從很久很遠之前,就有人習慣用這樣的目光注視着他。
“晨星,這個名字如何?”
反正是游戲世界,一個游戲NPC也不會認識其他世界裏的角色人物。
所幸對方似乎對這個名字很滿意,在舌尖輕輕琢磨了這兩個字眼許久。
梁月笙放心了,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了些許。他發現只要抛開那一夜的斑斑劣跡,這個惡魔其實還是挺好相處的。
兩人再度來到了之前遇見那個怪物的地方,火已經熄滅了,滿地是蛛絲燃燒形成的餘燼。這片森林裏濕氣太重,滿地的腐枝敗葉上全是露水,根本燒不起來。梁月笙原以為自己會見到那個怪物的遺骸,卻發現遍地只有一些蜘蛛的屍體,毫無那家夥的蹤跡。
“讓它逃了。”男人微微垂眸,似是要遮掩眸中的敵意。
“沒關系,它受了那樣嚴重的傷,就算逃出去,估計也會被其他蠱蟲吃掉。”
“但願如此。”
“怎麽?”梁月笙疑惑地歪了歪脖子。
“在這條蠱道裏,什麽都可能發生,它能逃出生天也不一定。”
梁月笙點點頭,在他的理解裏,這裏就是一個磁場有異的特殊領域,所以誤入其中的人會迷路,而蟲獸會本能地沿着一個特定的方向前進。這是一個使得生物基因突變的熔爐,說是蠱蟲的進化,其實也是大自然賜予了這條蠱道上的競技者以變異的能力。向好的方向變異的參與者能戰勝同類、存活下來,而失敗者只能淪為口糧。于是自然過濾、層層篩選,走到最後的贏家便成為了所謂的“蠱王”,獲得了超乎想象的力量。
那個怪物之所以會變成那樣半人半獸的模樣,大約便是歹徒在被蠱蟲吞噬的時候,強烈的求生欲使得他與蠱蟲融為了一體,彼此相互吞噬,這才形成了一個全新的集合體。
“那家夥,‘進化’的速度真快。”梁月笙情不自禁地感嘆。在其他蠱蟲還保留着常規形态的時候,那個“人”便已經通過進食的方式獲得了一副融合了各種毒獸全部優點的皮囊。若是它繼續成長下去,下一次再見,不知還會變成什麽模樣。
男人看着他略顯沮喪的模樣,微笑着俯下身來,揉了揉他的頭發。
“別怕,我不會讓它傷害到你。”
梁月笙的臉刷地便紅了。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跟在Lv99的大佬身後撿戰利品的戰五渣,大佬帶着他挑戰高難度副本,而他還在一直拖後腿。
“我會努力不拖累你的。”
“你大可以依賴我。”
青年無言以對,只得默然接受對方的好意,同時在心底裏告誡自己要全力以赴。
四下裏傳來蟲鳴聲,日值正中,微微有些曬。蟲蛇多為冷血動物,喜陰避陽,紛紛鑽入樹洞或底下落葉裏。
梁月笙每走一步,都仔細地觀察一陣,生怕自己一腳踩上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然而即便他如此小心翼翼,也躲不開高空墜物——
黏膩的液體滴落在頭發上,他微微一愣,擡起頭來,發現頭頂數十米高處的樹枝上懸挂着一個像是蜂巢般的東西。橘色的濃稠漿水從中落下,帶着腐屍的腥臭味。
“晨星,那是什麽?”他從男人身後捏了捏他的袖子。後者擡頭望了望,光線使他微微眯了眯眼。
“群居飛蟲,我們走快點。”
梁月笙點點頭,加快了步伐,倏地感覺自己踩到了一個滑而柔軟的東西。
在蛇頭咬向他的瞬間,男人回身一刀斬斷了它的頭顱,甩出四濺的血花。
梁月笙籲了一口氣,感激地望了對方一眼,卻看見那個被整齊削斷的窗口上突然急劇冒出大量氣泡,乳白色的筋肉随之噴薄,眨眼間重新長出了一顆完整的頭顱。
夾在兩人中間的蛇支起上身,嘶嘶地吐着信子,用那雙無機制般的金色眸子冷冷地注視着看起來更加好欺負一些的軟柿子。
梁月笙倒吸一口涼氣,這是何等可怖的再生能力!
然而變故突生,在他全心全意應付着這條蛇的時候,嗡鳴聲裹挾着飓風迅速襲來。他本能地蹲下身去,躲開了沖向他後腦勺的一擊,便看見那聲音的源頭随着慣性飛進了他的視野裏,撞在了蛇身上,竟是一大團密密麻麻的蜂群。
蛇見狀不悅,猛地張開大口,對着新的入侵者噴出一口毒汁,這樣的舉動激怒了蜂群,嗡嗡飛舞的小型生物一擁而上,緊緊吸附于蛇的表皮,然而那層鱗甲擁有足夠的強度,一時間無法被蜂針擊穿。
梁月笙伺機而逃,卻看見那顆被砍下的蛇頭猛地向自己撲來。他傾身躲開,卻感到一絲刺痛擦着自己的側臉飛過。
蛇頭迅速延展出長長的尾部,化為另一條完整的蛇。它優雅地舔了舔自己齒間的一縷猩紅,盤旋成S形,俯視着面前的青年。
梁月笙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側臉,看見自己的手上全是血。
就算他親眼目睹了那條蛇的再生過程,卻也沒料到被砍下的蛇頭也有相應的能力……這究竟是蛇還是蚯蚓?
那些蜜蜂似是聞到了血的甜味,漸漸從蛇皮上脫落,飛向了腥味的源頭。
前後被兩條巨蛇夾擊,蜂群還不知會從哪個方向襲來,梁月笙覺得自己的游戲人生簡直就是個悲劇。
在發現蛇的再生能力後,男人揮刀時也拘謹了許多,避免制造出更多分.身。見蜂群湧動,他一把抱起青年,迅速撤離。
一路上,驚起無數蟲獸,男人幹脆禍水東引,将新的敵人留給了身後的追兵。
疲憊如潮水般襲來,梁月笙感到自己的側臉火辣辣地疼。他努力撐起眼皮,讓自己保持清醒,可腦海卻混沌成一片。
傷口離大腦太近了,毒素擴散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
“晨……”
“別睡。”
“……”他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他可以盡力撐開眼皮,卻阻止不了大腦的混沌。世界朦胧一片,聽力也漸漸模糊了。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久到他做了許多夢,夢裏有藍天白雲,有父母的音容笑貌,有他所愛的人。
有人溫柔地注視着他,向他張開了懷抱,可那張臉卻漸漸染上了病态的灰白。
他猛地一驚,睜開了眼睛。夢中的眼眸再度出現在視野裏,他恍惚了許久,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還活着。
瀑布的聲音嘩嘩作響,水源很近很近,光影明滅,在上空的石壁上蕩出粼粼波痕。
“你終于醒了。”男人松了一口氣。
“我……”他發現自己的嗓子啞得厲害,連忙閉嘴。
“我去給你弄點食物。”說罷,男人便鑽出水簾,消失在視野裏。
梁月笙掙紮着直起身來,觀察着四周的環境。
這是一個溶洞,入口處被瀑布遮蔽。洞內異常潮濕,石灰水滴答滴答地落下,在地上聚成一個個小水窪。一條巨型水蛇的屍體橫在洞底深處,看起來剛死沒多久。
想來這個溶洞本是這條蛇的地盤,卻被他倆鸠占鵲巢。
梁月笙俯下身來,望向了水窪中自己的臉。他做好了破相的心理準備,卻發現那條傷口竟已愈合,連一絲一毫的痕跡都沒留下。
然而随後,他便發現了更讓他驚訝的事情——他先前被黑苗人被砍掉的左手,重新長了出來。
他微微舒張手指,發現新長出來的手和原本的那只一樣靈敏,并沒有想象中的遲鈍與不便。
“湯圓,我這是……中大獎了嗎?”
“還記得那條咬傷您的蛇嗎?”
那條擁有驚人再生能力的蛇,他又怎麽可能忘記。猛地,他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個大膽的揣測。
“我吸收了它的能力?”
“看情況,是這樣沒錯。您沒有被它的毒殺死,反而吞噬了它的毒液,獲得了再生之力。”
梁月笙哭笑不得,那他現在還能算作人類麽?他和之前遇到的那個怪物,又有何不同?
“等等……我吸收了它的毒液,意思是說如果我吃東西的時候不小心咬破了舌頭,就會把自己毒死?”
湯圓死魚眼地瞟了瞟他,最後只能恨鐵不成鋼地重重“哎”了一聲。
梁月笙不再騷擾他的助手,站起身來,穿過瀑布,走出溶洞,卻發現腳下是萬丈深淵,而高懸的瀑布一瀉千裏。
這竟是一個在峭壁之間的洞穴,他向上望去,只見峭壁之上懸挂着一具具白骨。
他咽了口唾液,退回溶洞之內,等男人回來。所幸對方并沒有讓他等太久,便拎着戰利品凱旋而歸。
“遇上了一點小麻煩,遲了點。”
“沒受傷吧?”
“沒有,”男人彎了彎眸子,将手裏的東西放在了鐘乳石柱上。“弄點火出來,我知道你有。”
梁月笙從積分商城裏換了柴火與火種,甚至還搬出了烤架。
一堆東西憑空出現,但男人并沒有詢問,便處理起戰利品的屍體來。
不一會,兩人便吃上了熱騰騰的食物。
“我遇見了先前那個怪物。”
“那個和蟲獸融合在一起的家夥?”
“嗯……它現在正堵在下游,對試圖通行的蠱蟲進行收割。”
“那我們現在就去處理掉它?”
“先吃飽,補充體力。”
梁月笙風卷殘雲般地進食,将烤架清理幹淨,收回道具欄。
“走,我們去幹掉它,不能讓它繼續進化下去。”
然而兩人剛離開溶洞,貼着陡峭的懸崖絕壁向下攀爬,便看見一團碎肉從上空墜落下來。密密麻麻的小型飛蟲包裹在碎肉之上,急促攢動。那碎肉掙紮着膨脹,卻趕不上那些小蟲子啃食的速度。
随後梁月笙才意識到,這是之前遇到的蜂群,而它們包圍的東西,有可能是那條擁有再生能力的蛇。
那團爛肉努力向他蠕動,他試圖甩掉這個令人反胃的東西,可惜他畢竟身處懸崖峭壁上,不敢跑得太快,以免失足墜落山崖。那爛肉卻是沒有這個顧慮,緊緊地吸附在石壁上,帶着一身毒蜂向他靠攏。
“火。”男人的聲音提醒了他,他向那團可怖的東西扔了一個燃.燒.瓶,大火将蜂群驅散開來,那肉塊迅速被火焰吞噬,向崖底墜去。
看着那東西消失在視野裏,他這才舒了口氣,問道:“它為什麽追我?”
男人皺起了眉頭,“它受了重傷,必須吞噬強大的同類來恢複元氣。你身上是不是有什麽對蠱蟲而言大補的東西?”
梁月笙微微一愣,想起了自己身體裏那條屬于白苗女王的命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