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苗疆蠱道.14

“她的身邊有其他長老保護,不存在被暗算的可能。”誇葉瑤蹙起柳眉,微微抿唇。

“大夫怎麽說?”

誇葉瑤搖了搖頭,滿目愁容。

“回天乏術。”

梁月笙“啊”了一聲,他和那個女人只有一面之緣,卻也明白失去領導者會對白苗人帶來多大的危機。

黑苗人的神職者顯然另有隐情,那個惡魔對他們懷有極強的敵意,不會像對普通村民那樣手下留情,而他們卻能在惡魔的虎視眈眈之下穩占一席之地。

那個黑衣神職者用拈花指輕輕撚住劍刃的畫面對他造成了極強的沖擊,這種感覺就像他用着60hz顯示器和144hz玩家同臺競技一樣。他眼中的世界嚴重掉幀、拖尾,以至于高fps玩家——黑衣人在他看不見的時間裏完成了一系列操作。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就像之前在蠱道裏那個惡魔教他捕蛇而他卻學不來一樣,敏捷就是強大。那個黑衣神職者既然能擋下惡魔的劍,必然也能在關鍵時刻對這些白苗人造成致命一擊。

群龍無首,正是最糟糕的情況。此時恰逢戰争,全國級別的旱災也在逐漸消耗着本就匮乏的資源,在這樣的環境下,白苗人不能失去他們的女王。

“瑤姐,能帶我去見見你們的女王大人麽?”

“當然,更何況我還有事情要問你小子——”

“你之前在哪裏?”她重新問了一遍這個問題。

兩人一邊向着王殿走去,一邊交換着信息。在聽完梁月笙的遭遇之後,誇葉瑤的臉色變得愈發晦澀起來。

“你知道成功走出蠱道意味着什麽嗎?”

“成為……蠱王?”梁月笙感覺後背有些涼涼的,“可我是人類,又怎麽能和蠱蟲混為一談?”

“蠱并不局限于物種。煉蠱說白了,不過是生物之間彼此相食、融合、取長補短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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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之前被黑苗人砍掉了左手,在蠱道裏反噬了一條蠱蛇的毒,從而再生出了左手,那便是你成功融合‘同類’的案例。”

“蠱與蠱相見,強者吞噬後者。如今你已成蠱王,那麽洛姐的命蠱便更加不是你的對手。”

“小子,這下你明白了嗎?”

梁月笙睜大了眼睛,嗫嚅了許久,終究說不出話來。

惡魔曾對他說,“那個愚蠢的女人”妄想通過下蠱操控他的方式來操控傳言中足以毀天滅地的毒龍,然而眼前的情況卻是那條命蠱被他反噬了。

誇葉瑤看着他懵懂的模樣,搖頭長嘆。

說到底,這個中原人是無辜的,他本會成為受害者,卻因為一系列離奇的遭遇而避開了災難。于情,她要感激青年幫她救出了情郎;于理,她也沒有指責青年的立場。

來硬的,她打不過蠱王;來軟的——

“我們這些禦蠱的苗人,從小便會擁有一條屬于自己的命蠱,靠着飼養命蠱強身健體。蠱在人在,人在蠱在,蠱亡人亡,人亡蠱亡。如今能救洛姐的,只有融合了她的命蠱的你了。”

苗女誠摯地凝視着青年,頗有些楚楚可憐的意味。果不其然,後者有些腼腆地撓了撓後腦勺,問道:“我要怎樣才能救她?”

“問那麽多幹嘛?我自有辦法。”誇葉瑤故意拉下臉來,輕輕捏了一把他的臉蛋,說道:“走吧,我帶你去她的房間。”

梁月笙雖然憋了一肚子疑問,但還是安靜地把困惑憋在了肚子裏,乖巧地跟着少婦穿過大殿長廊,走進了一間花香萦繞的女性閨閣。

兩位侍女站在床側,低垂的臉上殘留着淚痕。見長老領着青年進屋,小聲向她打了招呼,似乎是在擔心吵着床上的人。雙方用苗語交談了只言片語之後,兩位侍女離開了房間,誇葉瑤關上房門,示意梁月笙随她坐下。

“把袖子挽起來。”

梁月笙乖乖照做,莫名有些緊張。

“需要一點小工具。”誇葉瑤笑眯眯地拉開抽屜,從中找了一個小蠱皿來。染成鮮紅色的指甲随着她手指的動作在蠱蟲間翩翩起舞,挑挑揀揀之後,她終于找到了想要的蠱。

蛞蝓般粘稠的生物在她指間扭動,微微張開的嘴裏露出細小的牙齒。

梁月笙産生了一股不好的預感,旋即,他感到自己的手腕被抓住了。苗女一手握着他的腕子,一手将那條蟲子往他手腕上送去。

“不會疼的,只是采一點血。”

他本能地産生排斥心理,就像小孩厭惡打針一樣。就在他努力平度心情、恢複冷靜之時,他看見一團火焰精準地擊向了那條蠱蟲,剎那間将之化為灰燼,而誇葉瑤的手指卻完好無損。

兩人都愣住了,梁月笙哭笑不得,說道:“不是我,我沒有……”

這麽近的距離之下,她自然看清青年之前并無任何動作。她的心裏突然産生一個可能的猜測,問道:“毒龍在你身上?”

“不,”梁月笙十分嚴肅地糾正,在他心裏,适合“毒龍”這個名字的明明是那條巨蛇。“它叫蛋黃。”

“……”誇葉瑤改口問道:“你把蛋、蛋黃帶在身上了?”

溫暖的小火苗從青年的指甲縫裏飛出來,再度變換為龍的模樣。龍盤繞在空中,輕輕蹭了蹭他的臉,卻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燒傷的痕跡。

梁月笙一邊撫摸着它的頭,一邊笑道:“它很黏我,想趕都趕不走的。”

見到此情此景,誇葉瑤強顏歡笑,心裏頓時明白自己的計劃泡湯了。她面對的并不僅僅只是一個對蠱蟲之事一竅不通的中原人,還有一個随着惡魔一起在這座大山裏紮根數百年的老怪物。

至此,她不得不向梁月笙解釋道:“我原本想着,你融合了洛姐的命蠱,應該能以命蠱的身份再度與她結下生死約。”

“這生死約,本是讓雙方同生共死的契約,結下生死約的雙方共享壽命,共享力量。我們和命蠱之間結下的契約便是這種,靠着喝下彼此的血而形成契約。”

梁月笙懂了,他的龍之所以阻止誇葉瑤的行動,便是因為這個契約對他而言實在是弊大于利,或者說是毫無益處。不僅如此,他還不得不承擔許多責任與風險。

想明白利害關系過後,他有些哭笑不得,他本就明白親疏關系,對誇葉瑤而言,他只是一個偶然路過村莊的外人,而女王卻是她多年的朋友。女王之所以對他下蠱,是為了獲得戰勝黑苗人的力量;誇葉瑤之所以想騙他立下契約,是為了拯救朋友與族人。

雖然她們使用的的确是一些見不得人的伎倆,但他卻莫名生氣不起來。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辦法嗎?”

見生死約的計劃泡湯,誇葉瑤只得退而求其次。“洛姐的命蠱原本産自雪山,靠吸食雪蓮花蜜維生。如果能找到同宗的蟲,大約也能成為命蠱的代替品。”

梁月笙懂了,她的潛臺詞是希望他能幫忙走一趟雪山。

見青年久久沒有說話,誇葉瑤半跪下身,向他行了一份大禮。梁月笙剛要将她扶起,便被她伸手阻止了。

“戰火迫在眉睫,族中長老分.身乏術,然而族中少年少女羽翼未滿,尚不能登頂雪山。若蠱王與蛋黃大人願意伸出援手,取得雪蓮蜂歸來,我白苗族必當湧泉相報。”

對方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讓他有些措手不及。“我不需要報答,我——”

“就當是我們為之前的失禮向您賠罪。”

梁月笙只得答應她的請求。

“雪山在哪裏?”

誇葉瑤從抽屜中找出地圖卷軸,鄭重地遞給了他。

“十二個時辰,”她苦笑道:“我的巫術只夠為她再支撐十二個時辰,請蠱王速去速回。”

梁月笙騎在龍的身上,從高空俯視着大地。他順着地圖指示的方向一路前行,最終在腳下的森林間望見了一抹白。

雪山連綿不絕,海拔顯然比綠茵覆蓋之地要高得多。

他降落在山頂上,旋即,寒冷讓他發抖起來。他打開道具欄,試圖尋找到一些厚重一點的裝備,某人的外套頓時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那竟是在第一個世界裏被他順手塞進道具欄裏的東西——阿爾瓦的外套。當時,那個不死者總是習慣性地為他遮風擋雨,把外套披在他單薄的肩膀上,防止他屬于人類的氣味洩露出去,從而被喪屍察覺。

時間一晃而過,世界變遷,但道具欄裏的東西并沒有消失。他微微一愣,決定節省去商城兌換外衣的積分,将故人的外套披在了肩上。

待他穿上外衣,火龍便纏繞在他的身上,散發出溫暖的熱量。他的感覺好了許多,便環顧四周,觀察起雪山的環境來。

此時雖是晴天,但山頂的積雪卻依然沉厚。銀裝素裹的世界裏,舉目望去,天地一白。俯視遠山,頗有些登臨絕頂一覽衆山小的滋味。

對只能依靠雙手雙腳攀登山峰的人來說,上山采蓮捉蟲顯然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但對擁有飛行坐騎的梁月笙來說,實在是小菜一碟。

他對照着地圖上繪畫的雪蓮花圖案,四處尋覓起來。不知不覺中,竟是走入了一片雪白的樹林。皚皚白雪積壓在樹枝之上,時不時墜下些許積雪,發出噗噗響聲。

樹林深處,他漸漸迷失了方向。在幾次原地打轉之後,他這才意識到這樹林可能有古怪。

随後,他再度乘上飛龍,來到了樹林上方,試圖從陣法的上空找到破解之道。

白色的身影在樹林中一閃而過,游戲玩家長年累月訓練出來的動态視力頓時發揮了作用。梁月笙迅速降落在那道白影出現的地方,向它的方向追去。

“等一下——”

對方卻是撒腿就跑。梁月笙不得不拼命追趕在它的身後,直到它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露出了一張日式恐怖片女鬼的笑臉。

梁月笙怔住了,在他意識到事有蹊跷的瞬間,火龍猛地咆哮,烈火升騰,融化了從四面八方翻滾而來的巨型雪球。

那白色的鬼大吃一驚,似是沒料到自己居然踢到了鐵板。霎時間,掩藏在四處的白影作鳥獸散,梁月笙沒法去追,幹脆作罷。

拜白鬼所賜,他總算走出了樹林,在行走了三兩步路後,一座小屋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裏莫非有人居住?梁月笙好奇地走向小屋,輕輕敲了敲門。在許久等不到回應之後,他推開了屋門。

一座透明的冰棺出現在他的面前,散發着濃郁的雪白寒氣。他微微一愣,走近冰棺,一張熟悉的面容出現在他的眼前。

蠱道終點的宮殿門前,有一尊美麗的少年雕像,如今看來,那尊雕像的原型,便是眼前這位被儲存在冰棺裏的少年。少年擁有一頭銀發,整個人與白雪化為了同樣的顏色。欣賞大理石的感覺絕沒有親眼看到這樣一位冰雪美人來得震撼,梁月笙輕輕屏住了呼吸,俯下身去。

“不準碰他!”白色的鬼一擁而上,擋在了冰棺與梁月笙的中間。

梁月笙哭笑不得,原來這些家夥是這座冰棺的守衛。

“我要是想碰他,你們又能拿我怎樣?”他本只是想惡作劇地說上一說,卻沒料到自己的手指剛一碰到冰棺的表面,便被徹底粘住了。

頓時,他便想起了北方冬天舔鐵門的冷笑話。

在一頓自我情緒調劑之後,他試圖将手指拔下來,卻在左右搖晃中越粘越緊。

“蛋黃,來幫我燒一下,只用燒這一薄層就行了……”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因為他發現那條總是溫馴乖巧的龍似乎是在生氣。

“蛋黃?”

火龍奪門而逃,梁月笙透過房門,望向它遠去的身影,有些反應不過來。

那些白鬼見有機可乘,紛紛撲向被冰粘手的青年,拳打腳踢,可惜卻像按摩一樣不痛不癢。

梁月笙很快便用一只手解決了它們,問道:“你們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棺材裏的又是誰?”

衆鬼你望我,我望你,最終只得推出一個代表來。那個代表敵視着眼前這個不請自來的家夥,忿忿說道:“我們是奉大人之命守護在此的雪魔,棺材裏的是大人最重要的人。”

“你們的‘大人’是誰?”

“你猜?”被推出來的雪魔扮了個鬼臉。

“猜中有獎勵嗎?”

雪魔似乎很想和他進行這場猜謎游戲,卻又不願意付出相應的代價,他們讨論了一番過後,說道:“可以是可以,我們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只要我們答得上來,任何問題都可以。”

這個獎勵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梁月笙按了按太陽穴,陷入思索。

加上此時,他一共見過這張臉四面,前三次都是在蠱道裏。第一次看見這張臉,是在那個擁有極強融合能力的怪物身上,後來經推斷是它模仿着雕像的模樣長出了少年的身形;第二次則是那尊屹立在蠱道終點宮殿前的雕像,當時他對雕像的工藝及作者蘊含在其中的感情贊不絕口,并且為它無人欣賞的狀況而惋惜,但同行的惡魔卻說作者也許并不願意與他人分享自己的創作;第三次在是宮殿牆壁的浮雕上,他閱覽着苗人的歷史與未來,在接近故事尾聲的地方看見少年騎着火龍——梁月笙猛地睜大了雙眼。

他覺得自己似乎需要好好地把其他線索再梳理一遍。他之前從未想過,浮雕中的火龍是否會和他的龍有所關系,然而火龍剛剛看見這具冰棺時的反應實在不像是在面對一位陌生人。

如果說壁畫上的火龍和他的龍是同一條,那麽故事似乎就變得有意思了起來。他還記得惡魔曾經說過“它原本是屬于某人的火種,被我保管了數百年而已”,這麽看來,惡魔與這位在冰棺中長眠的少年本是舊識,那麽派雪魔來守護冰棺的人選也明晰了。

雪魔們見青年陷入沉默,三三兩兩地猜拳聊天起來。梁月笙清了清嗓子,說道:“我猜你們的主人是那位讓黑苗人頭疼不已的惡魔。”

“天下惡魔那麽多,這樣模棱兩可的答案不算數!”雪魔們整齊地搖起頭來。

梁月笙愣了愣,他發現自己的确不知道惡魔的真名,即便後者讓他幫忙起了名字。

事到如今,他只得賭一把了,就算失敗,他也可以詐一詐這些雪魔。如果“晨星”這個名字不對,他就吓唬這些雪魔們他要去向那個惡魔告狀。

“一定要說名字的話,他叫晨星。”

他開始在腦內編織吓唬雪魔的言語,然而倒吸氣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

雪魔們包圍了他,一團團白影撲在他的身上,白慘慘的日式鬼臉像向日葵一般環繞着他。

“你為什麽會知道大人的名字?”

“啊?”他就是随口一說而已,畢竟這個名字是他在蠱道與惡魔獨處的時候順口起的,外人絕不可能知道。

“你是大人的朋友嗎?”

“勉強算是吧……”說實話,他自己也拎不清他和那個惡魔之間的關系。他一路上都覺得惡魔對他的感情來得太莫名其妙,此時似是隐隐有了些眉目,卻又似乎沒有。

他有些頭痛,又有些疲憊。

“我該索取我應得的獎勵了。我的提問是:棺中人是怎麽死的?”

衆雪魔面面相觑,最終一個雪魔走出身來,說道:“他本盡心盡力地守護着這片大地,卻受到了一個黑衣人的暗算,那個黑衣人冒充成信徒的模樣,騙得了他的信任,然後殺死了他。”

梁月笙皺起眉來。

“帶着兜帽的黑衣人?”

“你怎麽知道?”雪魔很是驚訝。

“……”梁月笙微微張開了雙唇,最終只得嘆了一口氣。

他總算明白了那個惡魔對黑衣“神職者”的仇恨從何而來,這些勢力之間的關系與邏輯終于被他理順了。沿着他理順的思路繼續拓展下去,他發現自己好像發現了一個對他而言非常關鍵的事情。

在他質問惡魔為何把這麽貴重的火種交給他這個陌生人的時候,對方曾說——

“它只能屬于你,我無法發揮出它萬分之一的力量。”

“這世間,只有你能真正掌握火焰。”

惡魔與火龍,為何把對那個少年的愛與關注,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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