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現實世界.2
剎那間,屬于游戲世界的畫面湧入他的腦海,白苗女王的笑容仿佛近在咫尺。他打開道具欄,發現之前放着引路蝶的格子空了出來。
燈光暧昧地潑灑上來,給瓶中的蝴蝶抹上一層淡淡的柔光。
“笙笙?”姜宸直起身來,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身體不舒服嗎?”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宸哥,明天陪我去一個地方好嗎?”
姜宸并沒有問目的地,也沒有問他手中為何會多出來這樣一個裝有蝴蝶的瓶子,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便伸手抱住了愛人的身體。
“再睡一會吧。”
梁月笙卻是懷揣心事,怎麽也睡不着了,直到晨光最終照入室內,他才裝作剛剛睡醒的模樣,從姜宸的懷裏鑽出來,走下床去。
一番洗漱與準備過後,兩人鑽進了車。梁月笙坐在了汽車駕駛座上,将蝴蝶從瓶子裏放了出來。雪白的飛蟲在車廂內飛舞,随後停落在側窗上,輕輕攏住了翅膀。
他向着蝴蝶停歇的方向調轉車頭,一路向前開去,直到最終他開上高速,駛向了市區之外。
蝴蝶指引的方向最終指向了森林深處。梁月笙找了個能停車的地方,換上戶外裝備,用瓶子将引路蝶收起,便和姜宸一起走下了車。
越是靠近目的地,那蝴蝶便越是用力撞擊瓶壁,梁月笙将攝影儀綁在腰間,順手幫段珉謙采集一點素材。他預感此行的路上一定會拍到什麽有意思的東西,而那正是那位游戲商想要的。
然而兩人還沒在森林裏走兩步,梁月笙便聽見了一聲槍.響。FPS游戲老手和他的頭號粉絲對視一眼,紛紛從對方的眸中看到了一絲警覺。
兩人輕手輕腳地向槍響傳來的方向走去,卻發現人去樓空,只有地上還殘留着一灘鮮血。
順着滴血的方向走去,他隐隐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從前方傳來。
電光火石間,他拽着姜宸往身側的樹葉叢中鑽去,槍.響傳來,子.彈沿着植物抖動的方向一路掃射。他不得不仰仗着多年游戲積累下來的蛇皮走位經驗,迅速繞到一棵大樹的背後。
他小心翼翼地找好角度,望向了槍.聲傳來的方向。一名持.槍的悍匪出現在他的視野裏,左右張望,似是在尋找他倆的身影。
突然,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拉住了。他收回視線,發現姜宸正在他的手心裏寫寫畫畫。
“偷獵者。”
梁月笙恍然大悟,他早就知道世上有這麽一夥膽大妄為、無法無天的家夥,然而之前只是在新聞上見過他們的身影,現在親自撞上了,不免迅速聯想起了各種偷獵者殘忍殺傷警.察的新聞案件。
在沒有槍也沒有頭盔、防.彈.衣的情況下,他并不敢貿然行動。直到那個偷獵者放棄搜尋,掉頭離去,他才緩緩舒了一口氣,向姜宸問道:“他剛剛是把我們錯認成獵物,所以開槍了?”
姜宸笑而不語,從掩體中走出來,說道:“走吧,去你的目的地。”
梁月笙心想自己的确沒必要和偷獵者糾纏,便再度循着引路蝶的指引,走向了森林深處。
空氣異常潮濕,腐枝敗葉裏散發出淡淡的氣味,昆蟲與節肢動物躲藏在葉片與樹杆上,與環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鳥鳴聲聲不止,在寂靜的原始森林裏愈發顯得寧谧。
他突然覺得這條路似乎有些熟悉,但又覺得森林大多都是一個模樣,自己只是多心而已。
瓶中的蝴蝶劇烈地撞擊着瓶壁,目的地似乎就在咫尺。
“宸哥,我覺得前面好像有東西,一會我們小心一點。”
“好。”姜宸蹲下身來,将兩人的褲腿和襪子綁緊,噴上一些驅蟲劑。
就在男人站起身的剎那,梁月笙突然産生了一絲本能的心悸,他猛地撲下身去,抱着對方滾進了身側的灌木叢裏。槍.響的聲音接連不斷,在兩人的身側留下一個又一個彈.坑。
梁月笙迅速地将裝有蝴蝶的瓶子放在地上,從腰間掏出匕首,回身踢向了來者的下盤。就在他準備砍向持.槍.者的手腕之際,一道銀光像閃電般飛過,搶了他的先手。
那只拿着槍的手猛地迸濺出鮮血,劇痛讓襲擊者條件反射地縮回了手,槍掉落在地,被梁月笙一把撿起。
被踢到下盤的襲擊者跪倒在地,痛苦地握住了自己受傷的右手。黑洞洞的槍.口抵在他的額頭上,梁月笙端.槍俯下身來,問道:“偷獵的?為什麽要襲擊我們?”
那他閉口不答,低垂的眸中閃過一絲怨毒。
姜宸将之前投擲出去的匕首撿起來,擦幹淨刀刃上的血跡,将之收回腰間的刀鞘裏,不緊不慢地說道:“別想逃,你的腿沒有他的槍快。”
梁月笙給姜宸比了個大拇指,這波天衣無縫的配合實在是靈性操作,和昨天晚上他倆開黑打游戲的暢快體驗一模一樣。
他正色說道:“我勸你帶着同夥去自首比較好,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然而那個偷獵者卻是頑強地閉口不言,梁月笙看着他的模樣,也不知該如何示好,畢竟他也不能真的一槍把這個家夥給嘣了。
“宸哥……”他頭痛地望了一眼自己身側的男人,後者微微一笑,拿出了針筒與藥瓶。用針筒吸滿藥液之後,男人彎下腰來,溫柔微笑着,狠狠地給了那個偷獵者一針。
“麻醉藥。”他向梁月笙解釋。
青年哭笑不得,他不知道對方為何會随身帶着這種東西,然而讓他屢屢避開災難的第六感告訴他,不能向姜宸提出這個問題,否則後果會很危險。
他收好對方的槍,挂在自己的背後,彎腰把之前放在地上的瓶子撿起來,循着蝴蝶指引的方向繼續向前走去。
“這個快遞員真不錯。”他拍了拍自己背上的槍,心滿意足,這還是他第一次在現實世界裏摸到真家夥。“宸哥,話說你是超人嗎,明明是個現充,為什麽游戲打得那麽好,運動細胞還那麽充足?”
剛剛那一把飛刀,準頭太好了,速度和力道也恰到好處,完全就像是游戲裏才會出現的技能。
姜宸倒也不搪塞,苦苦思索了許久之後,才皺眉說道:“也許是天賦?我之前也沒有怎麽練過。”
梁月笙有點羨慕,他知道世界上就是有這麽一些人,仿佛上帝在創造他們的時候特別偏心,于是給了他們無與倫比的天賦。就比如玩游戲,有人日日夜夜苦練技術,手都打抽筋,最終仍然只能在魚塘局裏稱王稱霸;有人玩了十幾個小時,但卻偏偏成為了人形自走外挂,在他人的羨慕嫉妒中談笑風生。
蝴蝶帶着兩人走進了一片植被異常茂密的樹林。梁月笙剛要繼續向前走去,便愣在了原地。他之前便覺得這裏似乎有些眼熟,現在他終于可以确定,這裏的确是他曾經來過的地方。
“宸哥,你回去吧,前面的路我一個人走就行。”說着,他掏出手機,打開了GPS定位。“我會随時将定位的信息發給你,如果我失聯……”
男人的手指抵住了他的雙唇,示意他噤聲。
“如果前面有危險,我自當與你同行。”
姜宸拉着他的手腕,向前走去。剎那間,梁月笙看見自己手機上的定位信息迅速紊亂,仿佛受到了什麽強烈的幹擾。他試着打開聊天平臺,卻發現根本無法向外發送信息。
他心裏明白,自己竟是在現實世界裏,走進了那條讓他在游戲中險些喪命的蠱道。
“宸哥,這裏面的磁場可能有古怪,和外面不太一樣,而且……可能真的有之前段先生拍攝到的巨型蠍子。”
“那剛好給他拍點素材。”
“哈、哈哈……”他苦笑起來。游戲裏還有讀檔,但人生只有一次。如果死了,可就真的死了。兩個弱小的人類在大自然的熔爐裏行走,只怕還沒走幾步就要成為蟲子們的食物。
他只能在心裏默默祈禱,游戲和現實終究有所區別。可惜屋漏偏逢連夜雨,在他走神的片刻,他聽見接二連三的槍聲響起。
一群偷獵者模樣的人蜂擁而至,瘋狂掃射,卻避開了他的方向,全部對準了他身側的男人。他皺起眉頭,端.槍瞄準了身後的襲擊者。
他避開致命部位,打向對方的四肢,偏偏雙拳難敵四手,兩人很快便被紛紛挂彩的偷獵團體包圍。
姜宸捂着被子彈擦傷的右手手臂,面容不善。
“把你身邊的小東西給我們,饒你一命。”為首之人用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話向姜宸威脅。
梁月笙愣住了,他不知道這群人的目标為何是他。
“做、夢。”
剎那間,子彈連射,三四個偷獵者帶着胸口的紅花接連倒下,梁月笙微微一愣,旋即,劇痛沿着膝蓋傳來,他猛地站立不穩,跪倒在地。
鮮血染紅了他的褲子,他倒吸涼氣,痛得有些頭暈。
“放下槍,不然我就殺了他。”
梁月笙擡起頭來,看見漆黑的槍.口抵上了他的額頭,而姜宸握着手.槍的左手微微顫抖。順着男人的手臂向上望去,他撞見了一雙壓抑着急劇痛苦與絕望的眸子。
“宸哥,別松槍,不然他們會殺了你。”
下一刻,他感到自己的下巴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捏住了,他被迫揚起頭來,望向了那個偷獵者的臉。對方的手指有些暧昧地摩挲着他的皮膚,這讓他産生了一種極度惡心作嘔的感覺。
“你說我把你賣出去,賺的錢能不能彌補我那幾個兄弟?”
他愣住了。他向來明白自己的外貌異于常人,在成為主播、莫名吸了一群顏粉之前,他一直生活在對白化的苦惱之中。然而在接觸到粉絲的善意之後,他卻漸漸忘記了特殊外貌的困擾,以至于此時才猛然想起自己被偷獵者盯上的原因。
偷獵,終究不過是通過捕獲珍稀動物來換取錢財的行為,而他作為一個“珍稀品種”,自然也在這些人的眼裏成為了誘人的商品。在服下那個位面直播公司提供的藥物之後,他的确感到自己的身體狀況便好了許多,然而外貌卻依然保留了下來。這樣與衆不同的皮囊,在偷獵者看來,自然是極為值錢的。
他轉過頭來,望向姜宸的臉,只見對方的表情陰鸷得有些可怖,偏偏那樣的神情,他似乎在哪裏見過,只是一時間難以回憶起來。
空氣凝滞了,世界安靜得可怕。他緊緊盯着姜宸、偷獵者與他之間形成三角,試圖尋找到一絲破綻。
僥幸從姜宸槍下活下來的其他偷獵者面容不善地端起了槍,似乎想趁機向那個對他們而言具有極強威脅的男人補上兩槍,然而梁月笙卻将槍口對準了他們,吼道:“別輕舉妄動!我知道你們也不想玉石俱焚。你們這麽多人,而我們只有兩個,這筆賣賣不劃算。”
所幸生意做久了的人,到底還是能聽懂他這句話。看着對方漸漸斂起了對姜宸的殺意,他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他在腦內飛速思考着如何化解這場危機,畢竟他和姜宸身上的傷口不能拖太久。殘疾還是小事,繼續失血下去,能不能保住性命還是問題。
他們是如此,那些偷獵者亦是如此。就在他準備開口給雙方來一點包紮傷口的時間之際,一群蜜蜂猛地襲來,梁月笙心知那并不是普通的蜜蜂,在蜜蜂碰到他之前,他拖着傷腿向身後退去,攥住了姜宸的手。
“跑!”
蜜蜂群瞬間擾亂了戰局,偷獵者還沒有意識到危機,胡亂地用槍.杆驅趕着飛蟲,然而下一秒,一名偷獵者便在剎那間被蜜蜂吸成了人幹,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陡然變故讓衆人恐慌起來。
“這是什麽鬼東西!”
梁月笙和姜宸對視一眼,繼續向前跑去。他的傷腿畢竟不方便,跑起來嚴重拖後腿。姜宸見狀,用沒受傷地左手抱起了他的腰,他抱住姜宸的脖子,慶幸自己的體重比較輕。
蝴蝶從被流彈擊碎的瓶子裏飛出來,停落在他的肩頭,随着兩人一起前進。
直到兩人沖進草原,将身後的偷獵者與蜜蜂一齊甩在身後,姜宸才把他放下來,從背包裏找出急救包。
梁月笙明白,屬于這個世界的醫療水平沒法讓他倆在僅僅使用野外急救手段的情況下痊愈。片刻後,他決定不在姜宸面前藏拙。
他從積分商城裏取來傷藥,遞給了姜宸。後者并不過問,便為兩人做好了急救。
梁月笙靜靜等待藥效發作,躺在草地上,望向頭頂的天空,心裏突然有些空落落的。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就這樣喪命于此,他記得自己能在游戲裏成功走出蠱道,全仰仗于自己身邊有一個異常可靠的隊友。
他明明知道自己一路上有這麽一個隊友相伴,此時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對方的身份,就仿佛那個人被憑空抹去了一般。
這種感覺很奇怪,畢竟記憶又不是電腦數據,能被删除得一幹二淨。更何況一個人既然存在過,那麽總會留下千絲萬縷的痕跡,讓他找到線索。此時他能找到所有線索,卻難以順着線索追本溯源。
姜宸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走吧,你肩上的蝴蝶要飛走了。”他收縮着右手的肌肉,那條受傷的胳膊此時竟已痊愈。
梁月笙站起身來,發現自己的腿也好了。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宸哥,你不好奇我之前給你的藥是從哪裏來的嗎?”
“你如果不想說,可以不用強迫自己。這世界上暫時無法用現有科學解釋的事情很多,我并不會挨個去調查。”
梁月笙勾起嘴角,抱住了愛人的胳膊,心裏感激對方的體貼,沿着蝴蝶飛行的方向繼續前進。
所幸一路上再未遇到任何主動攻擊蠱蟲,梁月笙看着沿途的風景,發現蠱蟲的密度比游戲裏少了許多,而兇悍程度也降低了許多。
在沒有兇獸阻撓的情況下,日落之前,兩人便沿着懸崖峭壁,走到了大瀑布的下方。他驚訝地發現,那條盤旋在瀑布底端的巨蛇竟然還在,然而它已經老了,很老了,老到連狩獵的力氣也沒有。
梁月笙不勝唏噓,他多想和姜宸講述自己曾經在游戲世界裏的遭遇,将那場驚心動魄的探險故事分享給自己的愛人,但那樣不現實的遭遇終究對世人而言還是過于荒誕,他只能把一切悶在肚子裏。
繼續向前走去,他發現那片花海已經徹底變為了一片屬于植物的天堂。曾經的食肉蝴蝶像标本一樣躺在花叢中,不知死去了多久。而那片之前布滿蜘蛛的樹林裏,此時充滿了鳥類婉轉啼鳴的聲音,它們絲毫不用擔心自己淪為食肉動物的晚餐,在樹林裏栖息。
兩人穿過樹林,來到了那片終點的沼澤。原本栖息着鶴群與沼澤巨怪的地方,此時只剩下一片片蘆葦在随風飄蕩,夕陽之下,一切都顯得那般滄桑。
此時,他才徹底意識到,越是靠近蠱道的終點,蠱蟲反而越是凋敝,仿佛這條曾經孕育了無數蠱王的修練場在歷史的長河裏終于枯竭,只留下被困在起點的家夥還在生意盎然地與同類競争。
旋即,他便意識到了矛盾之處——若穿越蠱道真的有這般容易,那麽能像他們這樣到達終點的蠱蟲不就增多了嗎?又何來枯竭一說?
他望向眼前的大殿,發現游戲中破敗的建築此時竟是變了一番模樣,取而代之的卻是他昨夜在夢中見到的那座雪白色的宏偉宮殿。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他的視野裏,竟是在游戲裏給他引路蝶的女人。他向對方跑去,卻在攀爬石梯的過程中猛地剎住了腳步。在靠近的過程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敵意讓他驟然意識到那并不是人,而是一個擁有人類皮囊的蠱蟲。
“她”鎮守着宮殿的正門,就像一尊無悲無喜的大佛。
蝴蝶繼續向前飛去,就當梁月笙以為那個守門的蠱會将之斬殺時,“她”卻微微露出了一個屬于人類的笑容,仿佛一個死物突然被注入了靈魂。
空氣裏彌漫的敵意瞬間消失殆盡,曾經的白苗女王沿着石梯緩緩走下來,向梁月笙伸出了手。五根如青蔥般細嫩的手指保養得異常完美,梁月笙看着那只手,心裏有些糾結,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将自己的手也伸出去,完成一個禮貌的見面禮。
“我在這裏守候了一百多年。”女人的聲音有些怪異,帶有些許機械般的發音。
“你在等我?”梁月笙試探性地問道。
雪白的蝴蝶落在她的肩上,輕輕撲棱着翅膀。
“我在等待擁有這只引路蝶的人,然後把當年許諾的寶藏交給他。”
“你用蠱蟲延續着自己的壽命?”他突然想起了在游戲的末尾,白苗的女王曾經向他建議的“永生”之術。
他握住對方的手,感到從指間傳來屬于屍體的冰冷。
她緩緩點了點頭,收回手去,向兩人做出了歡迎的姿勢。
“請進,我族曾經的守護神。”
作者有話要說:
現實世界的部分一共只有三章,大概就是對上一個世界的收尾,順便讓主角徹底認識到虛拟與現實的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