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脈脈河漢不得語 (1)
正是一年的好時光,煙花三月,處處江南。更遑論弦歌湖原本便風光無限,橋下春波綠,樓頭楊柳風。
宋功勤坐在濱湖酒樓二樓雅座,憑欄眺望湖光山色,一時心馳神往。過去半年始終四處游歷的宋功勤并不是未見過更美的景致,只是,彼時當真是良辰美景虛設,此刻與人同說,才使得這景色分外秀麗,教人神怡。念及此,宋功勤不自覺收回遠眺目光往自己對面與說之人望去。只能說許是□□珍貴,之前郭學明割破楚風雅的面具後,楚風雅也不棄用,不知怎地修補了一番,又完完整整用這張不知名小厮的臉孔招搖于世。宋功勤生怕楚風雅為難,絕口不提對方為何不願以真面目示人之事,也暗自收斂好奇之心,終日只望着自己心中楚風雅當有的動人模樣。
此刻,宋功勤轉頭望向對方,恰好迎上對方正注視着自己的視線。楚風雅少不經事,自是情窦初開,宋功勤也方從懵懂中長進,兩人俱青澀于□□,這一番眼神撞上,竟都不自覺赧赧別開臉。
楚風雅好面子,很快覺得自己舉動不妥,便趕緊若無其事岔開話題道:“秦大哥,你有沒有覺得,有人在暗中監視我們?”
早前郭學明稱宋功勤“宋公子”之後,楚風雅自然已經知道“秦宋”不姓秦,反而姓宋,可他仍舊繼續用“秦宋”這個名字,因着兩人關系親近,楚風雅不再一口一個“秦宋”,想是他費過一番心思暗自琢磨,最終确實喊不出其他“親近”稱呼,只得用了“秦大哥”。宋功勤本不在意楚風雅如何稱自己,但聽得少年用清軟聲音喚自己“秦大哥”,終究還是柔情心生,心悅不已。
當然,此時楚風雅這一句說辭宋功勤暫顧不上自己都羞于承認的小兒女心思,事關輕重,他的眉頭微微蹙起,認真回答道,“不管是否有鬼祟之人圖謀不軌,行得正自邪不怕,我們只管靜觀其變。”江湖經驗更為豐富的宋功勤其實也一早察覺有異,他生怕楚風雅多慮,便沒未說與對方,如今楚風雅提及,他才承認。
楚風雅行事謹慎,為人卻很大膽,确認心下懷疑,反而來了興致,目光轉動,躍躍欲試道:“待會兒我們出門遛一遛那鬼祟小人?”
楚風雅好頑,宋功勤卻是擔憂對方安危,後者希望少生事端,然而眼見楚風雅雀躍模樣,他又不忍掃了對方興,最終無奈說道:“我們先把午餐用了再頑耍。”
兩人說話間,酒樓二樓上來一位新客人。那是一名穿着普通的老者,二樓明明尚有空桌,他卻徑直朝宋楚二人的桌子走來。
“兩位小兄弟,酒樓擁擠,不介意老夫同桌罷?”
宋功勤不得不懷疑對方來意,他還來不及思索如何作答,楚風雅倒是笑吟吟同意道:“老丈,請坐。”
聞言老者便不客氣地直接坐下。他也不點菜,落座後只管問小二要來一副碗筷,正待開口,楚風雅搶先截住他,說道:“這一桌酒菜,我二人也吃不完,老丈若不介意的話,毋需客氣,請一同食用。”
分明原本便想如此詢問的人因着出其不意的主動邀請而微微訝異地頓了下,之後,他不動聲色吃将起來。教他別客氣,他還真不客氣,立時風卷殘雲,大快朵頤。
宋功勤擔憂楚風雅吃不飽,見有個雞腿還未被動,便趕緊夾了起來放至楚風雅碗中,放完之後,心念閃過,不由驀地一驚——誰知老者是何來意?若他借着吃食,往食物裏投毒,楚風雅豈可再碰那雞腿?思及這一關節,他慌忙望向楚風雅,示意對方別動,随即反應過來,素來機敏的楚風雅自是比他更早考慮到,果然,只見楚風雅端着小碗并未碰那雞腿,因宋功勤神情微緊,了然地悄悄同他眨了眨眼睛。
老者只作不察宋楚二人的這一番往來,自顧低頭進食。見楚風雅饒有興致托着下巴端詳老者用餐,宋功勤不由暗自好奇對方存着甚麽心思如此熱情邀請老者,此刻甚至還眼含期待。感覺到他的打量,楚風雅轉頭回視過來,自然明白宋功勤疑惑甚麽,楚風雅開口解釋道:“不少傳奇故事裏,主角會在酒樓遇到一個衣衫褴褛、其貌不揚的乞丐,然後因為好心請對方大吃一頓,便被那個喬裝的世外高人傳授了絕世武功。”
聽着楚風雅如此解說,宋功勤頓時哭笑不得。他可算是知曉對方是聽着關于世外高人傳奇故事長大的孩子了。他心下好笑想着現實裏哪有此等離譜事情,眼睛不自覺望向看來也的确不像世外高人的老者,緊接着,他注意到那老者竟臉露尴尬之色。
任誰聽了楚風雅這番孩子氣的說辭,都只會覺得好笑。這世上唯一能感到尴尬的,大概便是被楚風雅說破行為的人。
宋功勤心中大奇,倒不是不信眼前老者是隐藏的世外高人,而是不信世外高人當真會如此潦草行事。
楚風雅依舊興致盎然打量,老者卻再吃不下去,後者放下筷子,頗有破罐破摔的架勢,索性道,“我已經吃了你們的食物,若想戰勝柯策,明日辰時城西桃花林,你們便準時出現。”說完,他起身,飄然離開。
宋功勤注意到老者離去之時,特地露了身法,以鬼魅腳步繞過端菜的小二。瞧不出特別之處的老者這手輕功之妙固然少見,最教宋功勤吃驚的是,他自己極其熟悉這一步伐——這竟是他師門的獨傳輕功蓮花步。宋功勤自己也學過蓮花步,曾自認練得不錯,眼下不得不承認遠不如老者施展精妙。
楚風雅多次見宋功勤施展武功,當下也認出老者的身法似曾相識,他狐疑地轉頭打量向宋功勤。
宋功勤說明道:“這位前輩施展的是我绛霄門的獨門輕功,但我應認識師門所有前輩,他不是我绛霄門人。”
楚風雅聞言沉吟道:“他定與你們绛霄門有淵源而非偷學,不然怎好意思使绛霄門的輕功?你們绛霄門有什麽被逐出師門的弟子嗎?”
被提醒的宋功勤怔了一下,想起一事來,“我的确聽聞曾經有位師叔祖,因偷偷棄醫就毒,被祖師爺逐出師門。就年紀來說,大約能對應上。”邊說,他邊笑着感嘆,“若真是他,風雅你可真是會猜,不愧從小聽傳奇故事長大。”
楚風雅故意雲淡風輕地挑眉道:“這算得了甚麽,我還有更妙的推斷。”
“那是甚麽?”
宋功勤問得認真,楚風雅也便不再裝腔作勢,他稍稍遲疑了一下,謹慎說道:“我覺得,世間豈有如此之多巧合。之前你我就奇怪為何擅長用毒的柯策武功專克你師門,而眼下你有位棄醫就毒,熟悉你師門武功的被逐師叔祖。若你那師叔祖怨憤绛霄門,專門研究了破绛霄的武功,然後将這些功夫連同使毒的本領都傳給柯策,這倒是把所有線索都串連了起來。”
聽了這一番頗似傳統傳奇故事的故事,宋功勤沉默久久,思索之後,他神奇端詳楚風雅,說道:“你今天好似算命的。”
楚風雅立即接口道:“我本來便會算命。”
宋功勤配合着自得之人的自吹說辭,輕笑道:“那你幫我算個命罷?”
“你的命不用算我就知道。”楚風雅脫口便肯定道來,“你的命自然好。”
“我的命怎麽好?”
楚風雅挑眉回答,“你的命好,遇見了我。”他原是想說得更理所當然,更狂妄嚣張,卻在這句話道出口後越說越輕,末了竟忍不住害羞起來。宋功勤望着對方紅通通的耳朵,一時不由看癡。楚風雅被瞧得不自在,可又說不出口不許宋功勤看之類的話,趕緊轉頭喚小二加菜,然後便專心致志盯着遠遠走過來的小二,只把後腦勺留給宋功勤。
宋功勤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甜蜜。等楚風雅交代了小二後,未免他依舊在怕羞,宋功勤神情自若重新回到當前正題。
“風雅,你說若這位前輩的确是我那前師叔祖,他明日約我們是何目的?我們要不要去?”
楚風雅素多主張,只是眼下之事,若那神秘老者的确是宋功勤被逐出師門的師叔祖,那他便可能對宋功勤有所圖謀,事關宋功勤安危,楚風雅着實難以抉擇。思前想後,最終只道:“你去我便去,你不去,我們便作罷。”
宋功勤自是感受得到楚風雅猶豫之後的情意,料想依着對方性子必是好奇想去一探究竟,他柔聲道:“那位前輩若當真意欲對我不利,怕也不需要如此費手段。明日我們便去瞧瞧他究竟甚麽打算?”
楚風雅眼睛亮起,立時意氣風發起來,說道:“沒準明日你會被傳絕世武功,從此成為武林至尊。”
宋功勤失笑,他瞧向雖說着頑笑話,卻真心有幾分如此期待的楚風雅,“這些故事你是從哪兒聽來的?”他忍不住輕輕打趣道,“這故事若是被旁人聽去,只怕以後大家都要搶着請客啦。”
楚風雅瞪了他一眼,警告道:“現下你就盡管笑話我,待明日那老丈傳你秘技,我定雙倍笑還你。”
“你愛笑我,盡管随時笑。我樂意被你笑。”宋功勤回答道。他不僅樂意被對方笑,也樂意哄對方。
楚風雅年少,帶着些小性子,可幸而脾氣好,每回不高興,一轉眼便輕巧放下,尤其此刻宋功勤有心逗他開心,他聽着好聽話,故意指摘道,“你把我當小孩哄呢?”心底卻是歡喜的,嘴角不自覺輕輕勾起。
濱湖樓頭,綠水臨窗,欄杆外,煦日和風,欄杆內,春意更濃。
宋功勤與楚風雅這一頓午餐一直用至夕陽斜下。當然,他們這也非是忘記正事。原本兩人的打算是在酒樓這種人多口雜的地方探聽一些消息,想那柯策甚是追求奢華安逸,來此處無論游玩還是移居,定是以富貴姿态出現,或許會被當地人引為話題。而若無人讨論,宋楚二人也可向小二詢問些消息。他們不至于認為事情必然順利,至少不介意多費些心。眼下兩人未再特地打聽,主要是因為明日之約,他們不能确定那是否陷阱,又會有怎樣的發展,也便不再多生事端,準備先赴了明日之約再說。
正事暫時擱置,這一日剩下的時間裏,宋功勤帶着楚風雅好吃好喝,順便也替楚風雅溜了溜似暗中跟着他們的人。楚風雅玩得開心,不肯休息,兩人直至月上枝頭,才終于回了客棧。
第二日清晨,前夜很晚入睡又向來貪睡早起不了的楚風雅卻早早敲開了宋功勤的房門。早餐後,宋功勤盯着楚風雅服下一些能暫時防毒性的藥丸,之後兩人動身出發,比辰時稍早來到約定之處。
這片桃樹林生長得稀落,甚是荒蕪,因而視野開闊,一眼便能确定并無埋伏。原本宋功勤也不相信以昨日那位老者的功夫還需旁人協助對付自己,所以只與楚風雅稍作查探,随即便現身桃樹林前。
待到了辰時,老者準時出現。他倒還是前一日那略顯落魄的裝扮,可走路身姿截然不同,眼睛有神,精光閃閃,舉手投足果然有高人風範。還沒走近,他先随手撿起一枚石子,朝遠處樹林的方向扔去。只見那石頭去勢極快,穿過層層樹葉,直至不見蹤影。接着,宋功勤隐約聽到一聲悶哼。
“何方鼠輩在暗處偷窺?還不速速滾開。”老者冷哼着邊說邊走到宋楚二人面前。待站定,他也不多話,直接指了指宋功勤,道:“小子,你過來打我。”
宋功勤微微意外,但他并沒有多問,只是遵照吩咐縱身攻上。
老者說是讓宋功勤攻擊自己,待宋功勤一逼近,卻立即反客為主,他的出手不快,倒慢得詭異,可步步搶着先機,招招打在宋功勤的招式漏洞之上。宋功勤不停變招以期改變局勢,可老者卻似完全知他所想,變得幾乎比他更早,每一招都恰好克制住他的出手。宋功勤心中一動,不再變招,反而拔劍将師門名揚江湖的一套“西風亂紅劍”劍招逐一使出。宋功勤出招連綿,老者也是流利暢達,這番對招更是絲絲入扣的相克,過招間,老者有諸多機會擊倒宋功勤,但都只點到為止,任宋功勤完整使出整套“西風亂紅劍”。一套劍招施完,老者伸手彈向宋功勤劍身,宋功勤只覺虎口一振,再難用力,他的佩劍竟被擊飛出去。
一直旁觀的楚風雅縱身躍起,立即接住了宋功勤飛起的長劍,見宋功勤退至一邊,默默走過去把劍遞給他。
老者這時望向楚風雅,突如其來問道:“小娃娃,剛才我使的招數,你記住多少?”
原本昨日老者便說讓他們來學能對抗柯策的功夫,這一忽然的試探倒也不算過分。宋功勤之前見老者出招慢,便已猜到幾分,他料想楚風雅定是早有準備。
不出他所料,面對這一問題,楚風雅毫不遲疑地立即答道:“你使了多少,我記了多少。”
楚風雅雖不是謙卑多禮之人,在宋功勤面前更沒大沒小,但實際他甚守禮儀,對長者始終都會使用敬語,此刻出口便是一個“你”字,又答得狂妄,想必是被老者那句“小娃娃”惹得不滿。宋功勤自認為為人之道尊敬長者甚是重要,不應過于計較,可偏偏覺得楚風雅性子可愛,并不希望他改正。
宋功勤想着自己如飛柳亂絮的心事,另一邊老者微微訝異地挑了下眉,他懷疑打量了楚風雅一眼,随即道:“那你便把記下的那些招式朝我使出來。”
楚風雅搖頭拒絕道,“我年紀輕,武藝低,貿貿然同前輩動手,豈不是害前輩落得個以大欺小、恃強淩弱的惡名?”這一回他語氣倒是謙遜許多,可話語明哂暗諷的,着實不好聽。
宋功勤不至于認為一位武林前輩會因被晚輩譏諷幾句便出手教訓,但他還是第一時間護到楚風雅身前,誠心向老者道歉道:“前輩勿怪,風雅他性子直率,并非有意得罪。”
老者未在意宋功勤的緩頰,他先是詫異疑惑地上下打量楚風雅,接着不知想通甚麽,忽而暢快笑起來,望向楚風雅的眼神反倒比先前要親近一些。“你這小娃娃,我不過打飛那小子的劍,你倒記恨上我了?”
楚風雅依舊冷着臉,道:“江湖中人,武器便是生命,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前輩出手是不是太霸道?”
老者轉頭看了眼因這意外對白而呆呆發愣的宋功勤,不以為意地對楚風雅輕笑道:“我看這小子自己根本就不在乎,你這是白白心疼了。”
宋功勤終于回過神。他的确不甚在意自己的劍被打飛,因而之前完全未想見楚風雅在意的是此事,此刻被老者說破,心中一瞬間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感動的原因自不用說,好笑是因為他想楚風雅果然聽多了故事,太将佩劍當回事,心疼則是為了楚風雅因自己的事難過,自己卻連知都不知曉。雖則被擊飛長劍在宋功勤看來事小,楚風雅的反應卻令他心潮澎湃,情難自已。始終對楚風雅發乎情止于禮的宋功勤這一刻甚至忘卻身邊還有旁人,情意湧動,他用力抓住楚風雅的手,低聲說道:“我命那麽好,遇見了你,怎麽都不會舍得死。劍亡了,人也得活。”
少年初識情,看樹葉俱是連理,看飛鳥俱是比翼。宋功勤無心說甜言蜜語,道出口的卻是話纖意濃。
先前楚風雅确因覺得宋功勤受了折辱而自己心中委屈,這教他一時也顧不得其他,只忿忿想為宋功勤讨還公道,而此刻,先是自己的心思被老者揭穿,接着是宋功勤當着他人的面将他的手握在手心,以他傲氣,自是又羞又惱,可眼見宋功勤如此真摯凝視自己,再聽得動聽但也真心的情話,自然甚麽情緒都發作不出來,又不知道說甚麽好,他低垂燒紅了的臉,一時竟局促無措。
宋功勤知道楚風雅怕羞,也怕他尴尬,趕緊便掠過這一節,重新回到之前老者的指示。“風雅,你把你記得的招式,朝我使一遍罷?”
方才老者使用的武功皆是應對之招,基于宋功勤所出招式,若無宋功勤套招,此刻楚風雅施展起來便毫無意義,為此,宋功勤特地按順序再來一遍“西風亂紅劍”。果然,楚風雅精準無誤重現出老者的所有掌法,起初有些生澀,很快便身随心動,掌随身至。宋功勤見楚風雅頗能一隅□□,也試着變了變招,只見楚風雅應對自如,頗有渾然天成的意味。
兩人這一套對招結束,也不分開退下,只一同默契罷手,并肩而立。
一旁觀戰的老者眼中閃過一絲驚豔,不覺多瞧了楚風雅兩眼,“小娃娃你真是悟性奇佳,”話未說完,又語帶遺憾道,“可惜,可惜啊。”
原本聽老者誇楚風雅,宋功勤很是高興,但之後連續兩句“可惜”,聽得他心中一顫,趕緊追問:“前輩,可惜甚麽?”
老者為宋功勤的反應微微訝異,他瞧了瞧楚風雅,反問宋功勤道:“你不知道他的身體情況嗎?”
聞言宋功勤又驚又急,見老者不說清楚,轉頭擔憂焦慮地問楚風雅:“風雅,你的身體怎麽了?”
楚風雅還來不及說什麽,老者率先搖頭嘆息道:“雖然臉色是假的,小子你明明是绛霄門人,居然看不出這小娃娃先天體弱?此外,不過是身體差了一些,你這焦切模樣,也不怕人見了笑話。”
宋功勤不覺得自己表現過激,可來自前輩的嘲笑也不便反駁,唯有稍稍定神,緩聲問道:“風雅只身體弱些,為何可惜?”
老者理所當然道:“我又不是可惜你家小娃娃,我可惜我自己,收不到好徒弟。”
宋功勤心中一動,他見楚風雅昨日表現,料想對方必定頗為期待得遇奇緣,拜得名師,眼前這大好機會,錯過實在可惜,本能張口想為對方争取,楚風雅似知道他要說甚麽,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輕聲對他說道,“前輩的确是可惜他自己收不到好徒弟。我不可惜。我拜得到好師父。”宋功勤聽得哭笑不得。楚風雅驕傲得很,人家不稀罕他,他自然更不稀罕人家。這會兒即便宋功勤能讓老者回心轉意,怕是楚風雅也不願拜師了。
之前已經被楚風雅耍了性子的老者自不會介意這一句小小賭氣的話,不再多費口舌,他徑直說回正題道:“既然小娃娃不願和我動手,那小子,你來負責用這套掌法與我對招。”
宋功勤剛想說自己資質沒那麽高,怕一時沒學會,老者已徑直說下去,“我給你一天時間,依舊明日辰時,你們在此地等我。”話音未落,他的身形已消失在遠處。
楚風雅忍笑對宋功勤道:“我倒覺得你這位很有可能的前師叔祖聽多了故事,覺得高人非得飛來飛去。他既不追人,又未被人追,這費力跑出去做甚?”
宋功勤不敢偷偷笑話前輩,趕緊咽下笑,正容道:“高人就是來無影去無蹤的。”
楚風雅雖說着頑笑話,心中還是懷有敬意,此刻稍稍收斂笑容,說道:“他若真想對付柯策,何必假手我們?想來柯策是他弟子,他不忍出手,結果便輾轉到我們這兒。”
先前兩人并不确定老者好意惡意,自無從揣測其原因目的,今日見老者行事,無需實際結果或明确證據,僅憑三人的相處過程,他們已能斷定對方确是好人。柯策的武功又與老者一脈相承,宋功勤也認為事實同楚風雅的猜測應是八九不離十。不過,眼下宋功勤關心的是另一個真相。
“風雅,”宋功勤凝重望向楚風雅問道,“你身體弱是生甚麽病的緣故?”
楚風雅立即擡起頭來反問道:“你看我像弱不禁風的樣子?”
“我看不出來,可我擔心。”
楚風雅已是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大概備了一大篇用來論證自己身體不弱的說辭打算駁斥宋功勤的任何發言,但他沒想到宋功勤只說“我擔心”,這反倒使他有些焉了,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你別擔心。我沒病。”
宋功勤又細細打量了楚風雅一番,相信後者不會騙人,他才稍稍緩和下憂心。
楚風雅渾然不将自己的身體狀況當回事,此刻兀自投入老者之前交代的功課,他望向宋功勤的眼睛閃動神氣的得意,挑眉說道:“你叫我聲師父,我來教你剛才那位前輩使的掌法。”
宋功勤心想,我教你暗器的時候你可沒叫我師父。想歸想,他樂得逗對方高興,也便假意配合道:“小師父。”
楚風雅撇嘴皺眉,不滿問道:“好好的師父,為甚麽要強調小師父?”
宋功勤立即改口:“大師父。”
楚風雅歪頭琢磨了一會兒,最終微惱道:“你逗我頑呢!”
宋功勤趕緊哄道:“你生氣了?我讓你打我給你解氣。”
“那我可真打了。”楚風雅半分不說笑,他說動手就動手,揮掌便朝宋功勤左肩而去。
這一掌宋功勤已分外熟悉。先前老者與楚風雅就是用這招克制他“西風亂紅劍”最厲害的殺招。明白楚風雅有心教授,宋功勤很快集中精力同對方對起招來。楚風雅已對老者的掌法融會貫通,本是能更靈活運用,但他只工工整整一招一式比劃出來,反複來了幾遍,直到宋功勤記得差不多。
宋功勤率先收手,悄悄确認楚風雅是否有氣短疲倦之色。并未察覺他心思的楚風雅看來頗是神清氣爽,也不知心中閃過甚麽念頭,眼珠一轉,望向他的佩劍,說道:“你的劍借我用用?”
宋功勤聞言毫不遲疑遞過自己的劍,只是,見楚風雅借劍,不覺想起左手有薄繭的人說自己練劍,卻從未見過他身上佩戴任何武器,此刻不覺好奇問道:“風雅,你的武器?”
楚風雅也不隐瞞,左手拂過腰帶,很快劍光一閃,一把軟劍便已握在他的手中。
宋功勤微微驚嘆道:“軟劍可不好使。”
楚風雅點頭道,“軟劍不僅不好使,每回拔出劍後要裝回去也費力。你一定要看我的武器,你負責幫我把劍裝回去。”他顯是當真怕麻煩,嫌收劍辛苦,這會兒盡把活往宋功勤身上推。
宋功勤心中好笑,他從未見楚風雅拔劍,還以為對方只在關鍵時刻出殺手锏,現在想來,大概楚風雅單純嫌麻煩才不拔劍。他一點不覺得自己把嬌氣當可愛的想法奇怪,只自然而然地聽話接過軟劍,幫忙往對方隐藏成腰帶的劍鞘裏裝。
楚風雅本挺着腰接受宋功勤代勞,沒一會兒,又忽地改變主意,向後一退躲開宋功勤按着自己腰的手,幹巴巴道“你笨手笨腳的,還是我自己來罷”,說着,也不直接收劍,而是噌噌跑開兩步,愣是離着宋功勤好遠才低頭自己把劍收回劍鞘。
原本宋功勤不明所以,接着,見重新走回來的楚風雅一臉似乎覺得宋功勤占了自己便宜的羞惱模樣,心中騰地一跳,竟跟着口幹舌燥起來。
楚風雅紅着耳朵也不自知,見宋功勤紅了臉倒立時急了,拔出宋功勤的劍便縱身攻過來。“看劍!”
特地要來宋功勤長劍的楚風雅出手便是流利的“西風亂紅劍”,見識過對方過目不忘能力的宋功勤并不意外,明白對方用意,他專心拿出剛才學的掌法來練習。
宋功勤雖不如楚風雅學得快,但他天賦也不低,加之這套掌法說是專克绛霄門劍法,卻隐約一脈相承,宋功勤上手起來也很是快速。不到一天的功夫,宋功勤已基本對掌法運用自如。兩人又交換着對了幾遍掌法劍法,見天色不早,便一同返城。
中午的時候,為了争取時間練習掌法,兩人午餐吃得将就,到了晚餐宋功勤認為有必要講究一番,回城領着楚風雅特地找了一家熱鬧華麗的酒樓。
真可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宋功勤同楚風雅在酒樓坐定沒多久後,就見柯策和另一年輕男子一同步入酒樓。宋功勤猶記得楚風雅曾說柯策有個普通莊稼漢情人,當時還道那個情人平常得緊,眼下一見,卻着實是位眉清目朗的英俊人物。他正随意思索之際,步入酒樓的柯策目光如炬掃視向大廳,見狀,宋功勤趕緊不着痕跡低頭,将自己的臉孔藏到陰影中。
聽多故事的楚風雅實際缺乏江湖經驗,他在酒樓也不曉得要挑能眼觀八路的座位,此刻正背對大門,不知發生甚麽,不過,眼見宋功勤低頭,自察覺異狀。關鍵時刻,他倒是頗沉得住氣,不僅未回頭,還一邊裝模作樣夾着菜,一邊低聲問宋功勤道:“怎麽了?”
柯策功力不低,宋功勤怕貿貿然說出他的名字,被本人從喧鬧聲中辨認出,便用筷子沾着茶水在桌上寫下“柯策”二字。
一見這兩字,楚風雅立即眼睛一亮,大有起身便痛快一戰的架勢。為防止對方輕舉妄動,宋功勤趕緊按住他放在桌面上的左手,說道:“稍安勿躁。”
楚風雅心頭是按捺不住的義氣快意,心裏卻是一派明白。宋功勤自是希望使用更保守的策略來對付柯策。畢竟,他們此刻未必能敵柯策。原本大丈夫确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可他們既有機會得到擊敗柯策的方法,又何必在此時冒進,弄得打草驚蛇?楚風雅有些不甘心,但決定聽宋功勤之言。
也不知是否過得安逸,柯策放松了警惕,他與男子進入酒樓落座後相談甚歡,對周圍環境并未特別關注。宋功勤稍稍放松下來,準備尋得機會先離開酒樓,再覓跟蹤柯策的機會。他心裏盤算着後續的計劃,未注意自己仍按着楚風雅的手未放開。楚風雅則自不會注意不到,事實上,他不僅注意到,還特別在意,本想等宋功勤放手後假裝甚麽都未發生,可偏偏宋功勤遲遲不放,楚風雅心中莫名一亂,本能板起臉來問道:“你準備抓着我的手到甚麽時候?”
宋功勤聞言趕緊收回自己的手。他又惹得楚風雅一陣氣急。楚風雅心想,兩人早已互訴情意,心意相通,也不是沒有執子之手的親密舉動,宋功勤便是整日拉着自己的手那又有何錯?眼下對方卻好像做錯事一般急急撒手,這又究竟是将自己當成了什麽人?
當然,楚風雅心中不平,卻也明白這心思只怨自己想得別扭做得別扭,也就沒有發洩出來,只暗自郁悶地喝了一大口茶。
宋功勤行事穩健,大敵當前,哪有心計較其他,只專注在不遠處用餐的兩人。許是行事毒辣陰狠的柯策也尚有幾分真心,他同那男子似乎頗有情意,兩人不僅言談間透漏着某種親密,不時還有肢體的暧昧接觸,大庭廣衆,全然不畏世人眼光。在與男子相戀方面,算是同道中人的宋功勤看着心中感慨,下意識轉頭望向楚風雅。接收到他目光的楚風雅先是一愣,接着突如其來兇巴巴地瞪了宋功勤一眼。宋功勤時常琢磨不透這個小小少年變幻莫測的心思,見對方不樂意,趕緊讨好地沖對方笑笑。很快,楚風雅收回迎視的目光,低頭一個勁喝茶。他的此番模樣宋功勤瞧在眼裏,雖不明原由,卻心中不覺一動。想起柯策與那男子間似有若無的輕挑淺逗,宋功勤忍不住伸手撥開楚風雅因低頭而垂落下來的一束散發。“別光顧着喝水,多吃點菜,你太瘦啦。”
楚風雅沒擡頭,好似未聽見宋功勤說話,但他默默放下茶杯伸手夾了一塊魚片送入嘴中。待吃了魚肉,他又心生懊惱,覺得自己好似姑娘家般羞澀乖巧的姿态實在有失顏面。他卻不知道,宋功勤頭腦一熱說完做完後,胸口也是狂跳,心中一片惴惴,見楚風雅吃了魚肉才安心下來,盡是歡喜。
總算,宋功勤心有分寸,知柯策在近,很快收斂心神,一邊暗中觀察柯策,一邊用了晚餐同楚風雅一同離開酒樓。
兩人走出酒樓後也不走遠,而是尋得一處隐蔽之所,藏身其中。
春寒料峭,入了夜後晚風帶着吹透春衫的寒意。練武之人原是不怕冷,可當初宋功勤尚未情動便擔憂密室入睡的楚風雅着涼,如今心中滿是情意,自更唯恐照顧不周,又想到白日老者提及楚風雅身子弱,宋功勤不由低頭關切望向身邊之人,問道:“風雅,你冷嗎?”
楚風雅立即回道,“我身體沒那麽弱。”他只說自己身體不弱,卻不說冷不冷,顯然并非不冷。
宋功勤為此躊躇了一下。雖然眼下兩人藏身暗處,無人能見,但若脫了外衣給楚風雅,待會兒他穿着中衣跟蹤柯策實在有失體統。思前想後,只有一個法子——
反正如今兩人不為外人所見……宋功勤一邊如此心道,一邊深吸了一口氣,一聲不吭伸手将楚風雅攬入懷中。
楚風雅全然未料到宋功勤的動作,第一時間身體意外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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