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餘希聲在病床上醒來。他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剛動了動,感到被子被重物壓住了。低頭一看,羅讓安安靜靜趴在床邊, 眼睛半閉着, 也不知是睡着了還是只在閉目養神。他從被子裏抽出另一只手,想去夠扔在床尾的大衣, 但動作幅度才大了一點,羅讓就睜開了眼睛。
羅讓揉了揉臉, 用那把剛睡醒的沉沉的嗓音問道:“要拿什麽?我幫你。手別亂動, 傷口再崩裂了。”
“你在床邊睡, 披個大衣,不然着涼了。”餘希聲小聲說。
羅讓打了個哈欠,“哦”了一聲, 胡亂抓了把頭發,說:“沒睡,就打個盹。我給你打飯去啊。”
餘希聲:“打飯?”
羅讓笑道:“對啊,你昏了一整天, 胳膊縫了兩針,就這樣,都沒醒。”
餘希聲的記憶一點點回籠, 昏迷前的景象潮水般湧入大腦。他慌地爬起來:“蔡老師?”
羅讓忙上前一步,把他按回床上:“才給你挂了一瓶葡萄糖,你老老實實躺一會兒。那麽大個口子,跟我說沒事, 我還沒找你算賬。蔡老師比你醒得還早,知道嗎?”
餘希聲無法,只能順着他的力道躺回床上去,想想心裏實在放不下,又說:“我去看他一眼。”
“別看了。”羅讓說,“從急救室出來後醒過一回,現在在ICU,狀态良好,醫生說再觀察一天,如果情況穩定,就能轉到普通病房。我已經通知他家刑警隊長,人說晚上就到。我去打飯的時候,順便看一眼,要是已經到了,就跟你說一聲。”
餘希聲愣愣的,羅讓做得很周到,也把情況都告訴他了,好像不用他瞎操心了。
羅讓彎下腰掖了掖他的被子,笑道:“能安心躺着了?”
餘希聲道:“其實我就受了點小傷……”
羅讓直起身,面無表情俯視他,目光不容置喙。
在這樣的注視下,餘希聲只好道:“好,我再躺一會兒。”
羅讓這才露出笑容,說了聲“馬上就回”,轉身,哼着不知名的鄉村小調,吊兒郎當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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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希聲望着他的背影,不自覺地露出微笑,轉頭透過玻璃窗,看到黑胧胧的天色時,卻陡然打了個冷戰,笑容也從臉上褪去了。窗外樹影婆娑,仿佛一頭巨大怪獸的獠牙,無限延伸的遼遠的黑夜便是那張巨口。這頭怪獸與那男人的影像重合起來,露出殘酷而癫狂的笑容,仿佛随時都會張開大口,将他吞沒。
餘希聲一個哆嗦,将自己的視線收了回來。安靜的室內,只能聽到他一個人的心跳聲。獨處的環境把人內心的恐懼與不安都放大了,直到這時,他才結結實實感受到那種生死一線的恐怖之處。他閉上眼睛,緩慢呼吸,突然,披堅執銳的羅讓闖進他的腦海,兇巴巴地趕跑了那頭興風作浪的怪獸。他一愣,擡手捂住眼睛,苦澀又甜蜜地笑了。
羅讓離開病房後,原本輕松的神情立刻冷凝起來。他匆匆走到一名主任醫師的辦公室,對正在寫病歷的醫生問道:“結果出來了嗎?”
醫生擡眼,看到是他,擡手示意他坐下:“初步檢測結果,軍刀上沒有犯罪嫌疑人所說的艾滋病毒。”醫生強調道,“而且,就算真的有,艾滋病毒在體外存活的時間至多只有兩小時。除非軍刀上還留有犯罪嫌疑人的體液,否則,你朋友被感染的幾率是很低的。根據現場反應的情況看,這種情況已經被排除了。所以你可以放心。”
羅讓緊抿着唇聽完,等醫生說出“情況已經排除”的時候,神情稍稍緩和,緊繃的身體一點點放松下來。但他仍然面無表情,只是克制地道了一聲謝,随後便站起來,一言不發地朝外走去。
醫生倒是理解他的心情,不以為怪,想了想,在他出門前叫住他,起身走到他身邊,低聲道:“有件事我想提醒你。”
羅讓停下腳步。
醫生壓着嗓子道:“警方那邊,有人跟我透露,犯罪嫌疑人的家屬正在積極聯系精神病院,可能要給他做精神病的鑒定。”
羅讓的目光倏地銳利起來。
精神病?好借口!
“那個人渣,”羅讓的聲音仿佛從牙齒間擠出來,“我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
醫生搖了搖頭,本想勸他冷靜,但看到他鐵青的臉色後,便沒有說話。據說,犯罪嫌疑人在連傷兩人後,被抓到派出所,仍然大放厥詞,說這趟不虧,有兩個老師陪他一起去死了。民警急忙審訊,犯罪嫌疑人對行兇之事供認不諱,竟然還宣稱自己在軍刀上塗了艾滋病病毒。
艾滋病人報複社會,闖入小學砍傷兩人。這條頗有爆點的新聞引來不少媒體的關注,在記者的團團包圍下,犯罪嫌疑人已經從地方派出所轉移到縣公安局,目前正在接受進一步的調查。
在這條社會新聞掀起不小波瀾的同時,網上開始流傳一段簡短的視頻。視頻是用手機拍的,場景很混亂,總在左右搖晃。但視頻中男主角帥氣利落的身手還是引起了許多網友的注意。
轉發過萬後,有人吃瓜之餘驚呼,這不是前段時間才引發粉黑大戰的羅某人嗎?
其他人定睛一看,紛紛附和。媽呀沒想到他打戲這麽好看!決定了!路轉粉!
從羅姓小生出道以來,粉絲就沒見過他拍打戲。猛地看見這個視頻,都表示被蘇到了。于是趕緊跑到自家愛豆微博下面,打滾賣萌,求問這是哪部新戲?是哪個小姐姐在片場拍的飯制?
黑子則表示,沒見正臉都看不清?一定是替身!一定是炒作!
于是羅姓小生再一次引發了粉黑大戰。
對此,下了夜戲剛剛回到酒店的羅姓小生本人,則在看了一眼視頻後氣得吐血,而後身心俱疲地轉發了那條視頻,微博只寫了一句話——
這也不是我。
接連鬧了兩次誤會,大家笑噴之餘,不禁好奇,這個神似羅姓小生的年輕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短短月餘時間,竟然搞出了兩個大新聞!
嗅覺敏銳的娛樂媒體意識到,也許又一個網紅即将誕生了。當這些娛記、狗仔盯上某個人時,他們總能用各種方法查到當事人的所在,而且效率異常驚人。
因此第二天,羅讓在給餘希聲辦出院手續時,手機被狂轟濫炸了。而在開着自家小面包車回小飯館時,甚至被娛記堵截、狗仔尾随了。
他們本來是準備回去給蔡有陽熬點骨頭湯、紅棗枸杞湯之類的補補身子,哪想到會被人堵得差點回不了家。接下來幾天,在接觸了一輪又一輪找上門的記者後,羅讓大概懂了這些人的意圖。意思是他現在成了網絡紅人,想采訪他?
餘希聲把微博打開,點進熱搜第一名,“帥氣小哥見義勇為”。他看了一眼羅讓,羅讓說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後知後覺的兩個人一起看了小視頻,又翻了翻視頻下面的評論,幾乎都是在說“小哥好帥”“真的很像羅琪”之類的話。
對此羅讓的反應是:“誰啊這?”
餘希聲也是個不關注娛樂圈的,聞言搖搖頭,又搜了一下“羅琪”的微博,看到置頂裏就有這個明星的自拍九宮格。
把羅琪的正臉照點開放大,放在羅讓臉旁對比之後,餘希聲承認道:“是很像。”
羅讓有點不爽。
餘希聲熟練地順毛道:“但沒你帥。”
羅讓滿意了。
“你準備接受采訪嗎?”餘希聲問道。
羅讓道:“沒時間。”他還要對付那個心心念念當精神病的人渣呢。
一旁的吳大成聽了一耳朵,說:“其實我倒覺得,不如抓住這個機會增加熱度。”
餘希聲隐約get到他的想法:“怎麽說?”
吳大成放下掃把,坐在他倆對面,道:“你們想啊,現在輿論這麽重要,多少案子是在網上輿論發酵之後才重視的?人家還得特地買熱搜、買營銷。但你們現在,正好有這麽個制造輿論氛圍的機會,不好好利用,對得起自己嗎?”
羅讓納悶:“你是說公安辦不了的事,弄到網上,讓那些網民辦?”
吳大成道:“不是網民,是你的粉絲!一條社會新聞的熱度才能持續多久?沒兩個月,大家就都忘了。可要是你這個人紅了,那就不一樣了。你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群衆的力量是無窮的!”
羅讓聽得一愣一愣的,跟餘希聲對視一眼,說:“能行?我又不是大明星。”
餘希聲道:“不說紅不紅,至少讓大家關注這個案子,能給警方一點壓力。”
現在他們主要要做的,就是不能讓犯罪嫌疑人以精神病的名義逃脫法律的制裁。如果警方能夠更願意出力,也許能夠得到更好的結果。
羅讓見餘希聲也同意,想了想,便點頭道:“我試試。”
很快,又有一家媒體聯系羅讓。餘希聲查了一下,說這家媒體算是風評不錯的了。羅讓便同意了他們的采訪要求。
于是當天,在小飯館裏,記者、攝像機、話筒都到位了。餘希聲去醫院看蔡有陽,吳大成回家買年貨,兩人都不在。羅讓一個人接受采訪,對着鏡頭的時候有點不自在。
記者:你在網上紅了,你知道嗎?
羅讓:一開始不知道,你們打電話來,我就知道了。
記者:平時不太關注這些?
羅讓:我上網不多。
記者:但是有人認為,你這段時間上了兩次熱搜,頻率很高,不太正常。你怎麽看?
羅讓:我沒看法。
記者:有人認為你想紅?
羅讓:對,我是想紅。
記者:……
記者:你第一次上熱搜,是因為這家叫做“小羅炒菜”的飯店開業,第二次則是因為一次見義勇為,雖然兩次情景不同,但原因好像都是一樣的。
羅讓:你說我像那個明星?其實是他像我。他比我小。
記者:你的意思是你比羅琪更帥,是嗎?
羅讓:我喜歡的人是這麽說的。
記者:你很有自信。
羅讓:謝謝。
記者:有人說你在蹭羅琪的熱度?
羅讓:對,我需要熱度。
記者:你想出道?
羅讓:不是。我希望大家能夠關注那個小視頻。它涉及到一起非常惡劣的事件。一個成年男子,因為對社會心生不滿,拿着利器沖到小學校園,而當時抵擋他的只有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師。就是現在,其中一名老師還在醫院卧床不起。
記者:這是你說話最多的一次。
羅讓:我的目的就是這個,現在我說完了,請你向羅琪轉達我的謝意。我想再蹭一蹭他的熱度。
記者:……
記者:好吧,如果見到他,我會轉達的。
這段簡短的采訪很快被傳到網上。采訪的記者本以為會看到一場腥風血雨,畢竟羅琪作為當紅偶像,竟然被一個素人蹭熱度不說,該素人還大言不慚地表示自己就是比明星帥。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羅琪帶頭發了一條微博後,網上的評論完全是一邊倒地好評。
羅琪V:哥,熱度盡管蹭,支持你,見義勇為,很棒!
大家紛紛轉發點贊。唯一對這條微博有意見的,可能就是坐在病房寫作業時,從兩個老師口中得知這件事的郭留連了。
從寒假作業中擡起頭,郭留連若有所思地放下筆,在餘希聲跟蔡有陽聊天的空檔,走到餘希聲旁邊,小聲問道:“羅讓哥這幾天都不見人影,是去找他的親弟弟了嗎?”
親弟弟……蔡有陽看了一眼臍下三寸的某部位,“噗”地笑出聲來,而後在郭留連幽幽的注視下急忙捂住肚子。
“你別把傷口笑崩了。”餘希聲提醒他,然後轉身把郭留連抱到膝蓋上,溫柔地說,“你羅讓哥是有其他事,不是去找弟弟了。有時候‘哥’只是一種稱呼,你不用擔心。”
郭留連點點頭,但神色依然憂心忡忡。他想了想,抱住餘希聲的脖子,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如果羅讓哥有其他弟弟了,你要幫他記得,我是他第一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