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餘希聲還沒來得及驚訝, 羅讓已經一把抱住他,又重複了一遍:“餘老師,我回來了。”

餘希聲呆呆地“嗯”了一聲, 伸手回抱了一下, 遲疑道:“你看完了,就回來了?”

“對啊。”羅讓理所當然地說, “上次不是說好了,看一下就回來。我中午吃完飯, 還陪姚女士散了會兒步。你看到我給你發的那只狗沒?就他們家養的。威風吧?跟咱們那大黃就不是一個檔次的。”

兩人說着一起進了屋。

餘希聲耳中聽着他說話, 腦子卻一直沒反應過來。在他心裏, 羅讓還是個會撒嬌的大狗子。他半開玩笑地告訴自己,他是君子,言出必踐。餘希聲以為, 他只是像以前那樣,随口吹噓而已。

餘希聲突然打斷喋喋不休的羅讓,輕聲道:“對不起。”他錯誤的評價了這個男人,他想。

羅讓正急着把自己見到的稀奇事告訴餘希聲呢, 冷不丁聽到一聲道歉,還有些納悶。轉頭看看,沒找着郭留連, 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把郭留連趕回我那屋去了?這小屁孩早該讓他一個人适應适應。他氣你了你就告訴我,還說什麽對不起啊?”

餘希聲見他誤會,笑了笑,卻也不解釋, 只道:“郭留連去找朱小寶玩,順便睡他家了。你弟弟乖得很,怎麽老是欺負他?”

羅讓別扭地說:“怎麽就我弟弟了?”

餘希聲道:“好,是咱弟弟,滿意了吧?”

羅讓蠢蠢欲動:“不滿意。你過來,求我原諒你。”

餘希聲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又在想什麽花樣?”

“我沒有。”羅讓說,“我就是好久沒見你了,想跟你親熱一下,你打我幹嘛?”

餘希聲道:“我剛沒用力啊。”

羅讓誇張地說:“還沒用力?我都讓你扇蒙了。”

餘希聲扶額:“這下有把柄在你手上了。要我幹什麽,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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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讓就笑得很猥瑣,一副“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模樣。

餘希聲就很無奈:“你每天都想這件事,不累嗎?”

羅讓用他那口音極重的Chinglish說:“我這麽死撞,怎麽會累?你每次都讓我憋着,才要憋出病來好嗎?”

餘希聲看了看時間:“都三點半了,我六點要去教室開門,你來得及嗎?”

這真是個好問題,一下子把羅讓難住了。他身為一個男人,難道要說“來得及”嗎?可是既然“來不及”,不就只能繼續憋着?

羅讓仰天長嘆:“餘老師,還是你的段數高。”

餘希聲笑道:“我這是‘兵不厭詐’。”

羅讓心塞道:“行吧,但是我餓了,你得給我整點吃的。”

“想吃什麽?”餘希聲說。

羅讓随口道:“就紅燒肉加面條吧。”

“巧了。”餘希聲說,“正好今天中午給郭留連做了紅燒肉吃。”

羅讓嚷道:“合着我每次都吃郭留連剩下的?”然後就跟在餘希聲屁股後面,敦促他用心做面條,以彌補這一點。

他表現得還挺嫌棄,等面條上來了,“呼嚕嚕”一頓胡吃海塞,頃刻間一大碗面條就下了肚。

餘希聲問他怎麽樣,他抹抹嘴,滿足地靠在椅子上,摸着自己吃得圓溜溜的肚子,說:“還是熟悉的味道。”

餘希聲見他摸肚子,皺了皺眉,撩起他衣服瞅了一眼,猶豫地說:“你是不是胖了?”

羅讓一驚,趕忙站起來,掀開衣服下擺,驚悚地說:“我的腹肌呢?”

餘希聲看了半晌,遺憾道:“好像沒了。”

羅讓:“……”

餘希聲起身收拾餐具,順手拍拍羅讓肩膀,說:“當廚子,遲早的事,別難過啊。”

羅讓眼前浮現出那些廚子大腹便便的模樣,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然後就想出去跑步,把肌肉鍛煉回來。

餘希聲好不容易把他拉住,把手機怼他眼前,問他現在都幾點了,還睡不睡覺了。羅讓沒辦法,只好暫時躺下,但還是滿腦子鍛煉的事。想太多的後果就是,他到四點多才睡着,然後就睡得跟豬似的,五點半,就成功用呼嚕聲把餘希聲吵醒了。

餘希聲跟羅讓同床共枕許久了,還沒發生過這種事。他坐起來,因為睡眠時間太少,腦袋有點疼。但看到桌上放着的作業本,他突然想起來昨晚還有沒做完的工作。他無奈地捏了捏羅讓的鼻子,然後起身,稍微收拾一下,拿起作業本,提前去教室了。

羅讓“zZZ”持續了很久,将近中午的時候,才被自己來電鈴聲吵醒。他迷迷糊糊撈起手機,放耳邊道:“誰啊?”

“我。”是吳大成的聲音,語氣聽起來緊張極了,“羅讓,羅二哥,你現在在哪呢?”

羅讓下意識道:“還能在哪?家啊。”

吳大成道:“哪個家?”

羅讓:“家還能幾個,就餘老師這呗。你問這個幹嘛?”他突然警覺起來。

“你還好意思問我。”吳大成叫苦道,“我的好二哥喲,你昨兒不是去京城認親了嗎?怎麽今天就已經回橋頭村了?老首長電話打到我這裏,讓我問問你,是不是對他們夫妻不滿意,讓你有意見就直說。你說說你,那是你親爹媽,你就把人往那一撂,合适嗎?”

羅讓此時已經完全清醒了,聽完吳大成的抱怨,奇怪道:“我是提前訂好機票的,走的時候都跟他們說清楚了,他們沒聽懂嗎?我再跟他們說一遍。”

“等等。”吳大成覺得不妙,忙叫住羅讓,問他想說什麽。

羅讓坦蕩蕩地說:“就告訴他們,有空就會去看他們啊。”

吳大成:“……”

吳大成幹笑道:“羅二,你就沒想過回去?”

羅讓皺眉,聲音沉下來,道:“回?我的根在橋頭村,要說回,也應該是回這裏。”

吳大成急道:“但他們是你……”

“我知道。”羅讓打斷他,鄭重道,“他們生養我的恩情,我一定會還。但這麽多年的分離,我和他們的感情還需要慢慢培養。再者,我去了,羅琪怎麽辦?”

吳大成沉默下來,片刻後道:“我承認,你說的這兩點都是現實的問題。但我覺得,這都是其次。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為了餘老師?”

羅讓道:“是。”

吳大成難以置信道:“你瘋了?哪怕不是為了認親,你能有這個機會去京城落腳,不比窩在這破旮旯強?等你在那站穩腳跟,把餘老師跟郭留連接過去,不是皆大歡喜嗎?”

羅讓搖頭道:“你說的是最理想的情況,但誰知道我要多久才能穩定下來?就算我穩定下來了,到時候已經跟餘老師分開那麽久了,誰來保證我們之間的感情不變質?我不是對餘老師沒信心,也不是怕自己意志不堅定,但我拒絕這種不必要的考驗。就算決定去京城,也要等我們商量好了,一起去,而不是我一個人前往,卻将他丢在這裏。”

吳大成一時無言以對,悻悻道:“你想得比我深。那你問過餘老師的意思了嗎?”

“他的性格你還不清楚?”羅讓道,“既然我們一起離開是最好的選擇,他為什麽會提都不提?我如果開口,他也許會同意,但我不希望這樣。我說過,要給他最好的,但如果我連他想要的是什麽都不清楚,又怎麽談得上給他想要的一切?”

吳大成聽得牙酸,都不想再跟他聊了。所以他一個單身狗,為什麽要關心這對同性戀?!

想到老首長的囑咐,吳大成只得壓下心中的郁悶,道:“你說的有道理,餘老師一看就是那種願意奉獻的人,他想把橋頭村的教育事業搞起來,一時半會兒還真不能走。”

羅讓“嗯”了一聲,心中卻想,這是一部分理由,但也許,還有更重要的原因。比如說,餘老師在京城有不想見的人,不想回憶的過去。

羅讓想起曾經看到的那份資料,皺了皺眉。

吳大成最後道:“你一定想好了,該告訴老首長的,早點告訴他,多跟他商量商量,畢竟是你父親,總會體諒你的。”

羅讓才想說話,突然聽到敲門聲,就匆匆跟吳大成說了聲再見,然後把手機拿在手裏,起身去開門了。他以為是餘老師回來拿東西,還沒看清來者是誰,就笑着說:“才發現忘記帶上我啊?”

門口,和餘希聲有着相似眉眼的男人摘下墨鏡,挑剔地打量他一眼,傲慢道:“你就是羅讓?”

羅讓收起笑容,詫異道:“你誰?”

“陸轸。”男人簡短地說。

羅讓一愣:“你是陸轸?”

男人同樣一愣,突然收起所有的傲慢,有些急切地說:“希聲跟你說起過我?”

羅讓道:“沒。你來找他嗎?他去上課了。”

陸轸瞬間恢複了剛才的模樣,冷着臉說:“我就是來找你的。”

“哦。”羅讓看出他來者不善,但看在他仿佛是餘老師長輩的份上,還是讓出路來,禮貌地詢問,“要進來坐坐嗎?”

“不用了。”陸轸冷淡地說,“我來就是通知你,回你的羅家去,不要再纏着希聲。”

羅讓反應了一會兒,怒極反笑:“你是不是還應該甩我幾百萬啊?就這麽幹巴巴的威脅,不符合您的身份吧?”

陸轸道:“你不用諷刺我,我只是奉勸你,為了希聲好,就離開他,現在,立刻。”

羅讓笑容消失,面無表情道:“就憑您一句話?”

陸轸搖搖頭,道:“你昨天回羅家認親,圈子裏已經傳遍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連夜趕回,但我知道消息後,就立刻趕了過來。我以前對你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現在不可能了。你們成不了,早分早好。”

羅讓冷冷道:“您是以什麽身份來對我說這樣的話呢?”

陸轸一噎,突然重新戴上墨鏡,仿佛在掩飾某種尴尬似的,說:“我是……”他推了推鏡框,語氣虛浮,有氣無力地說,“你就當我是他的叔叔吧。”

羅讓看出他的心虛,眯了眯眼,突然冷笑一聲,道:“好,陸叔叔,看在你年紀比我大的份上,我這麽叫你。敢問,您既然這麽關心餘老師,他受傷的時候,您在哪裏?他想家的時候,您又在哪裏?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您卻連和他的關系都不敢說。這就是您理直氣壯拆散我們的底氣來源嗎?” 他面上很自信,實際卻捏了把汗。他對餘希聲過去的認知僅限于那一份資料,他只是從陸轸的表情推斷,他和餘老師的關系絕不是叔侄那麽簡單。但他不能确定。

陸轸道:“他把以前的事都告訴你了。”

羅讓道:“我們之間從沒有隐瞞。” 他松了口氣,意識到自己猜對了。既然不是叔侄,而又有這樣相似的眉眼,那麽很有可能是……

羅讓道:“還是進來說吧,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陸轸将遮擋的墨鏡摘下,疊好,放進襯衣口袋裏,嘆了口氣,說:“我進去,他會不高興的。你挑個地方吧。”

羅讓點頭道:“可以。”

兩人走出學校,在一小片麥子地邊上,陸轸給羅讓講了一個故事。

有一個男孩子,從小衣食無憂,嬌生慣養,他自己又聰明勤奮,所以小小年紀,就取得了一些了不起的成就。他的前途本是一片光明,誰知,到了十四歲這個坎上,突然得知自己隐秘的身世。

男孩子自以為的養母其實是他的小姨,而他的親生父母只是因為一場一夜情而結合。母親發現自己懷孕,卻沒有告訴父親,而是偷偷将他生下來。養了幾個月,險些被人發現,為了自己和家族的名譽,就決定放棄他。小姨将他撿回家,撫養到十四歲,與一名男子陷入熱戀,但對方提出,如果要結婚,絕對不能帶着小拖油瓶。

小姨對他說,回你自己的家去吧,母親也好,父親也好,回去吧,不要留在我這裏了。

男孩子很迷茫,其實他能去哪裏呢?父母已經各自成家,他難道要去破壞別人的家庭嗎?他一時義憤,決定做出一番事業,讓放棄他的人都大吃一驚,後悔不疊。

小姨發現他走上歪路後,非常傷心,覺得是自己害了他。但她想不出辦法阻止他,只能找到他的父親,将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他。父親大吃一驚,立刻放下手頭的事務,拜托公安系統的朋友找到他,并且利用自己的權力,将游走在犯罪邊緣的他保護了起來。

男孩子的父親做錯了一件事。他跑去母親家裏,質問她為何隐瞞自己。母親大吃一驚。因患抑郁症而常年寓居山上的她,并不知道妹妹的養子就是自己的孩子。她是一個精神脆弱的女人,以為此事已經人盡皆知,驚惶中逃下山來,想要把男孩子帶走。小姨及時趕到,卻與姐姐起了争執,姐姐失手将她推倒在地,卻沒想到她有孕在身。躲在房間不肯見人的男孩子,聽到動靜後跑出來,看到的就是小姨倒在血泊裏,母親凄厲尖叫的一幕。

小姨一屍兩命,母親徹底變瘋。男孩子親眼看到了這一切,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他從此再也沒碰過心愛的鋼琴,轉學到普通高中,将所有的才華掩蓋起來。後來他參加高考,以能夠錄取重點大學的成績,填了較低一檔的師範學校。他的父親鞭長莫及,無法時時看顧他,勸他從軍,在軍隊系統中,他的父親還有些許照拂于他的能力。但他因為小姨的意外,拒絕他父親的任何好意,他父親沒辦法,只能暗中給予一些幫助。

陸轸苦笑道:“羅傳正同志是一個非常保守的人,他不會接受你們的關系,而我現在不能和他翻臉,所以我勸你離開他,這對你對他,都好。”

羅讓卻道:“對不起,我不會這麽做。”

陸轸道:“你是一個好孩子,我不想用非常手段逼你離開。”

“你可以試試啊。”羅讓無所謂道,“随你怎麽說,我不會走的。”

陸轸面色一沉,隐含怒意:“你想過沒有,羅傳正知道這件事會做什麽?”

羅讓失笑:“我還真想知道。”他說着拿出手機,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

陸轸一呆:“你……”

手機裏傳出他熟悉的聲音,記憶中總是非常嚴肅的老對頭聲音親切得不得了:“羅讓啊,找我什麽事啊?”

羅讓把揚聲器打開,對羅傳正說:“有件事我忘記告訴您,我和餘老師在談朋友。”

“談朋友?”羅傳正一愣,“餘……餘希聲?”他語氣變了變。

羅讓說:“對,我很愛他。但今天陸轸叔叔找過來,讓我離開餘老師。您不會像他一樣,也棒打鴛鴦吧?”

羅傳正沉默片刻,道:“陸轸在哪?讓他接電話!”

“……”陸轸道,“羅傳正,你不要太過分。”

羅傳正沒想到他就在邊上,也是一噎,然後立刻理直氣壯道:“你欺負我兒子,我還要給你面子啊?老東西,年輕人談戀愛也要管,有毛病!”

陸轸:“……”他把羅讓手機奪過去,關掉了揚聲器,走到遠處,對着手機怒道,“你才有毛病!我還不是怕你這個老古董搞事情……”

羅讓看着陸轸跟羅傳正對罵起來,聳聳肩,心想,果然,長輩的麻煩,就讓長輩去解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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