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虞姬

“這是哪裏……為什麽會有人唱戲?”何瓴生頭微微側着,抓着阮折的手背問他。

“……唱京劇的窦紅廂老師,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我托人找了她,幫忙教你動作什麽的……”

何瓴生握着阮折手背的那只手收緊了一瞬間又迅速放開,阮折停了一秒才有些惋惜的把手收回來塞在褲兜裏。

“你不是要演花旦嗎?我想教這個就是正需要的吧……”阮折站在何瓴生旁邊,臨牆的位置也看不到院子裏面的情景,只聽得一線女聲傳出高牆,婉轉無奈,哀哀而歌。

京二胡還在拉着伴奏,和細細拉長的女聲相和而瀉,快到正午飯點兒,巷子外好像遠遠傳來叫賣聲。

阮折看何瓴生一直呆着,只是站在原地聆聽,拉起何瓴生就往院子裏去。

“我們先見見她,我可是說了一堆好話人家才同意教你的。”

“你是怎麽請到窦先生的……?”何瓴生拉住阮折停在原地。

“……就是求人咯,還能怎麽辦……”阮折有點心虛。

何瓴生顯然沒相信,捏住阮折手腕的手掌攥的更緊。

“看你緊張什麽……”阮折本來不想和何瓴生說,“我又沒害你……就是……給錢呗……”這樣直接說,顯得他除了有錢以外毫無能力。

而且錢還是他爹的。

他本來不想讓何瓴生知道他是個富二代,但他又沒法解釋自己哪來的能力讓何瓴生跳槽到江魏去,也無法解釋自己又不工作還有很多錢。

“阮文天交代的?”何瓴生想應該是阮文天交代讓這個“朋友”幫忙帶他來學學動作,也好演的相似度高一些。

阮折……這種性子怎麽可能想到這種細節。

阮折沒反駁也沒肯定,拉着他走進院子。

梨樹下面坐着兩個老頭,一個拉着京二胡,一個敲着單皮鼓,雖然少了其他的樂器,但仍然能顯出些韻味來。

銀發蒼蒼身材嬌小的老奶奶穿着青色的長衫,一瞬間像是回到民國時期,老去的戲子和泛舊的長衫。

何瓴生看不見,他扶着照壁,只聽見哀婉卻徹悟的戲音。

“滲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我只道——鐵富貴一生注定,又誰知——人生數頃刻分明……”

何瓴生被阮折抓着手腕,下意識扯了扯阮折的手,“窦老師會因為錢給我一個外行教這些?”

顯然何瓴生覺得這樣一位當年的京劇角兒,怎麽也不會答應阮折這種人提出的“教學”要求。

阮折沒答話,溫婉的女聲還在細細吟唱。

“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塵……”

老人身段,動作,手勢,指尖,身上無一不透出雅意,盡管不是正臉,人只蓮步輕移,手腕翻轉,腰身柔軟,單看背影也洩露出穿過幾十年時光漏出來的那種霸道驚心的美。

幾十年前戲臺子上那名角兒毫無消減的京韻即使是黃土青磚,也毫不猶疑地染上每一寸空氣。

二人站在照壁那兒等到唱罷“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京二胡才堪堪停下京調兒。

窦紅廂轉身,朝着阮折和何瓴生輕輕招了招手。

“窦老師好啊!我就是那個那個……”

“是小折吧,帶朋友來了,先在這兒歇着,我去取你父親放在這兒的東西……”

“诶诶,好好,麻煩您嘞……”阮折打着哈哈拉着何瓴生坐在樹下的石凳上,拉京二胡和敲單皮鼓的兩位也起身離開。

“你父親?放在老師這兒什麽東西?”何瓴生抽回手放在自己膝蓋上。原來他叫“小折”……

阮折依然垂涎地看了一眼何瓴生修長并且骨節分明的手,不自然地在自己褲兜處抓了抓,“……我爸喜歡這個,和窦老師是朋友,這不我才能拿錢請來……”

何瓴生坐姿規矩,手指微微蜷縮着,阮折微仰着頭眼睛還盯着他的手。

咕嚕嚕的鐵輪子摩擦地面的聲音響起,窦紅廂的聲音近了點兒,“來,讓他挑挑。”

聲音裏聽得出笑意。

窦紅廂戴了個金絲老花鏡出來,頭發盤起,顯得更書卷氣,看得出年輕時候是個美人。

何瓴生不知道推出來的是什麽,阮折一見,興致沖沖的拉起何瓴生的手就撲到架子跟前,何瓴生掙紮不及手就被按到了架子上。

“猜猜,這是什麽東西?”阮折拉着何瓴生的手去摸鐵架上挂的一排老舊卻異常精美的戲服。

何瓴生愣住了,任由阮折拉着手一點點的從每一件戲服肩膀處摸過。

阮折顯然很喜歡這個反應,欣然取下一件藕色對襟繡桃花的女褶子,“試試這件兒?”

何瓴生摸着繡花,“這件……什麽顏色?”

阮折随口亂答“黑的。”

何瓴生知道他亂說,一笑,“不可能。青衣才是墨色,青衣又沒有繡花。”

阮折見何瓴生突然笑了,愣了半天,何瓴生取下另一件問他,“這個呢?是什麽顏色?”

阮折才反應過來,“綠的。”

“又騙我,這件是墨色吧……”明明就是青衣的樣式。

何瓴生微微扯起嘴角,笑阮折亂說騙他。

窦紅廂有些驚奇,“小夥子很喜歡京劇嗎?”

“略微懂一點,喜歡是喜歡的。”何瓴生趕緊答話。

窦紅廂見他閉目,“小夥子眼睛……?”

阮折搶着話答,“沒事,他過幾天看了醫生就好了……”

何瓴生沒接話。

窦紅廂笑起來,“好啊……你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沒有喜歡京劇的咯……”

“先生別這麽說……”

“诶,我可當不起一句‘先生’,叫奶奶就得,叫奶奶親!哈哈……”窦紅廂顯然更喜歡何瓴生,阮折自己都沒資格叫“奶奶”……

“喜歡哪件?挑出來送給你!”

何瓴生還沒推辭阮折先搶着道,“謝謝奶奶!”

何瓴生無奈只能抱歉一笑。窦紅廂先坐在石凳上喝茶了。

阮折給他拿了好多件,粉色的青色的明黃的,何瓴生摸了摸都搖頭。

阮折悄悄問他,“你到底想要什麽樣的?”

“……江與衣那樣的。”何瓴生也小聲說。

阮折敲敲手心,“嗯……這個?”拿了一件《霸王別姬》虞姬的戲服。

明黃繡紅花白鶴翠葉,披風邊緣呈藍釉色,雲肩藍彩,綴着紅色小絲穗,袖口收窄,腰間吊魚上金線繡虎頭,美不勝收。

就是戲服顯然很舊了,雖然保養得當,但依然還是有歲月痕跡,布料雖然上乘,但還是禁不住時間雕琢,有些部分已經糟了。

何瓴生摸了摸,“這是……”

“這個是虞姬的那個吧!這個我還是認得的。”阮折摸着那幾塊看起來情況不太好的位置。

“這個我可穿不了……”何瓴生哭笑不得,這個太經典了,怎麽穿的出那種感覺……

窦紅廂看見他倆挑好了,過來看了一眼,“虞姬?我都沒唱過啊……挺好的!這衣服放我這兒遲早也是個糟蹋,還不如送你,去換上讓奶奶看看!”

何瓴生吓住了,“這不行……”

“讓你穿就穿!我來幫你穿……”阮折興奮的拿着戲服去拉何瓴生的手。

窦紅廂看了一眼二人拉着的手,抿了一口茶,沒說什麽。

何瓴生被急急忙忙扒了衣服,還沒反抗成功又被胡亂穿上戲服,只好自己又脫下重穿一遍。

“……這個是這麽穿的?這不是外面扣的嗎?你是不是穿反了……”

“閉嘴。”何瓴生煩了,從阮折手裏把披風拿過來。

“閉就閉……這個我會!我給你弄……”阮折拉過披風的繩帶,把何瓴生拉了個趔趄,朝前靠了一步,離阮折的臉不到二十厘米。

阮折專心的系好披風,雙手捏了捏何瓴生的肩膀,“這不挺好的?就是你又不像個女人,穿這個總有些奇怪吧……”

何瓴生把他的手拿下去,“是你讓我試的,你又說奇怪。”

“我就是那麽一說……”阮折又摸摸何瓴生胸前的雲肩,何瓴生不自然的把他越來越過分的手打掉,“穿好了,帶我出去。”

阮折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你不戴頭面什麽的?這樣只穿衣服連臉也不畫……”

“先生不會把頭面也送給我的……”猶豫了一下,“……真的不好看嗎?”

何瓴生自己看不見,還是沒什麽底氣。

阮折思考着,把何瓴生從頭看到腳,“……不像啊……”

何瓴生一笑,“當然不像,我沒有那種氣質……”

阮折又愣住,今天何瓴生對他笑的次數好像有點多……

窦紅廂倒是覺得還可以,畢竟何瓴生現在的身材算是比較瘦的小夥子,他氣質雖然有些冷漠,但笑起來就跟破冰似的,一下子就溫和起來,窦紅廂很喜歡這種氣質。

柔而不軟,嬌而不媚,正是最好的扮相。

窦紅廂一笑,“行了,衣服也穿了,我先教你怎麽走,你先朝前走,我這樹枝兒往哪兒撥,你就往哪兒偏腳腕,步幅盡量小,慢一點……”

阮折坐在樹下看何瓴生一遍遍走過去,捏着水袖或者雙手捏着披風邊緣,窦紅廂教他怎麽像個旦角兒,何瓴生雖然一米八,但是認真學起來很快就像模像樣,演戲方面,何瓴生是天賦。

“手臂往……胳膊肘擡起來點兒,腰往那邊去,沉下去,再低,再低……別晃,這只腳再往南一點……”

何瓴生要演江與衣,總得會幾個簡單的動作,但窦紅廂教的這個實在難度系數太高,何瓴生腰都要拗斷了也做不到窦紅廂要的那樣。

虞姬舞劍的戲其實是最驚豔的部分,多情,決絕,哀恸,凄豔,都在動作裏揉着,缺一分便像是東施效颦。

“轉過去,腰背過去,雙手從頭上回過來……腳點一下就行了……再轉……”

……

阮折一覺醒來,天色已暗,何瓴生一個人站在原地,披風已經解了下來,頭發紮着一個小辮,應該是窦紅廂給辮的。

窦紅沒在旁邊,何瓴生一個人。

阮折揉揉眼睛,看見何瓴生擡起手臂猶豫了一下,腳尖點了點地面,腰身一軟就轉了一圈,蘭花指還有些青澀,他轉了一圈沒停下,仿佛跟着二胡的長音一般,小步挪動,然後站定以蘭花指遮面。

那身明黃底色繡彩畫的戲服在徐徐落下的夜色裏格外鮮豔。

阮折看的呆了,何瓴生有些垂頭喪氣的放下手,始終覺得自己學不好。

何瓴生一轉身,撞進了阮折懷裏。

“啊……”何瓴生正在專心,吓了一跳,“……是你……”

阮折歪歪頭,突然叫道,“何瓴生。”

何瓴生微微擡頭。

一個吻落在唇上,連心跳都來不及躲藏。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管的嚴,親親也可能被鎖……怕怕的……

要是有機會我超想畫一張男版的虞姬和霸王,只穿戲服不戴頭面,超有感覺……

喜歡張國榮演的《霸王別姬》,但不算是哥哥粉,因為只喜歡他演的程蝶衣……

京劇真的很棒很棒,希望有更多的年輕人喜歡京劇啦……

本來何瓴生适合穿墨色的青衣的,顯得正經,但emmm原諒蠢作者的一點點小私心……

還是希望初吻穿虞姬的戲服QAQ

生生:我我我在哪?我是誰?

阮折:woc我在做什麽?為什麽我突然就……???老子的初吻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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