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可是,為什麽?

陸遠帆剛才并未回答她的問題,心中疑惑未解,趙逢春糾結半晌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我還是有點不明白,為什麽?就是因為那晚你傷害了我?那為什麽你那天晚上要那樣做?”

陸遠帆本來以為這件事已經翻篇兒了,卻沒想到趙逢春還是執着不忘,神情掠過些許不耐。

“趙逢春,我剛才就是在教你,讓你長下記性,以後不要動不動就問為什麽!這世界上沒有那麽多的為什麽?你也沒有必要事事都知道原因!這個社會很複雜,現實很殘酷,人性很險惡,想活着,想好好活着,你第一件事就是要學會沉默!”

陸遠帆煩躁地說了一通,面色嚴肅聲音暴躁似在發火,卻不可否認是句句真理。

轉眼看見趙逢春怯怯的目光,陸遠帆頓住話音,心情卻更加煩躁。

他不想說實話,但是也不想騙她,真的搞不懂,為什麽她就非要一直問下去?

趙逢春被陸遠帆突然爆發的脾氣給弄懵了,沉默不語,陸遠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氣氛一時間有些僵持,雙方都是欲言又止。

轉頭避開趙逢春灼熱的視線,陸遠帆餘光一掃就瞟見了病床上的老人,不知想到什麽,态度瞬間軟化。

沉默半晌,陸遠帆才幽幽開口,目光緊緊地凝視着自己的右手。

“那晚是我母親的忌日。”

思及亡人,陸遠帆神思哀恸,語氣悲怆。

乍聽到陸遠帆這麽說,趙逢春神情一愣,下一秒卻聽到了更加驚世駭俗的話。

“我沒騙你,我是真的心情不好,我本來想開車自殺的。讓你開車,是想讓你撞我。”

陸遠帆習慣性地摸了摸口袋,卻發現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這裏也不能抽煙。

“至于現在幫你,是因為想起來了我自己。你知道嗎?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我才四歲,就那麽小一點兒,我抱着她在荒郊野外,感覺着她的身體一點一點地變涼,我多希望有個人來幫幫我,但是沒有,一個人都沒有。”

陸遠帆擡頭閉着眼深吸了口氣,緊握着雙拳平靜着自己的情緒,然而腦海裏的痛苦的記憶遲遲不走,他久久無法釋懷。

屋子很靜,趙逢春能清晰地聽見他沉重的呼吸聲,手指緊捏着支票,心中不由一痛。

他和她一樣,都是可憐人。

一切都明白了,無論是那晚還是今天,都是因為他的母親。

那晚陸遠帆因為喪母之痛尋死抑或是發洩,她不巧撞到了槍口上。

今天則是她的經歷令他想起了他母親死去的時候,幫她,何嘗不是對年幼無助的自己的一種補償?

就這樣吧,他傷害了她,又幫了她,兩不拖欠。

孽緣,良緣,遇見即是一種緣。

過了好半天,等到感覺陸遠帆差不多平靜下來的時候,趙逢春才出聲。

“看到我家的樓房了嗎?”

陸遠帆聽見聲音扭頭,卻見趙逢春大步走到了窗邊,望向了斜前方的二層小洋樓,白色的瓷磚早已泛黃,但是在月光的照耀下仍然反射着亮光。

“我小時候就住在那裏面,潔白的牆壁,光可鑒人的地板,華美的吊燈,舒适的沙發,冰箱,電視,洗衣機……我家裏什麽都有!

“我爸很寵我很寵我,漂亮的衣服,精致的飾品,好玩的玩具,好吃的零食,我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我爸說我是他的小公主,他說就算是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跑到天上給我摘下來。”

趙逢春幽幽望着遠處的窗外,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

“一提起我父親的名字,十裏八村都知道,因為我家是整個鎮上最有錢的人!我爸早早地出去做生意,正好碰上了好時代,抓住機會南下經商,一下子發了財,沒有人不羨慕的。”

“我的身後總會跟着一群小朋友,他們不管是羨慕還是嫉妒,都會巴結着我喊我“小公主”,因為我随手送給他們的玩具和零食他們見都沒見過,也因為他們的家人讓他們和我搞好關系。”

“那時候我家幾乎每天都有很多人過來送禮做客,就是想讓我爸幫他們找個活做,都是本家,有錢大家一起賺嘛!

有人借錢辦事什麽的都會找我爸,我爸有能力又心善,只要我爸力所能及的地方,都會幫助他們。”

“直到我七歲那一年,我爸——”

說到這裏,趙逢春聲音倏然一滞,陸遠帆看見她的肩膀在不停地聳動。

想起她日記裏的內容,陸遠帆皺眉,輕聲慢步走了過去。

趙逢春很快平靜了下來,繼續說她的故事,只不過聲音變得無比地荒涼。

“我爸出車禍斷了一條腿,生意上也出了事,當時我爸投資一個項目,全村人都出了錢,結果虧地血本無歸。

按道理簽了合同,我家是不欠他們錢的,但是農村畢竟不一樣,情分大過天,于是我家欠了一屁股債,所有人都成了我家的債主。”

“我爸想不開自殺了,我親眼看見他的脖子吊在繩子上,舌頭吐在外面,瞪大的眼睛凸了出來,整個身體在半空中晃來晃去,我抱住他的腿讓他下來,不要扮鬼臉吓我了,但是他故意裝作聽不見,他故意裝作聽不見……”

趙逢春終于哭了,瘦弱的女孩子卸下了所有防備,蹲下來抱膝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陸遠帆也蹲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讓她不要再說了,但是她不,自虐似的繼續說了下去。

“家裏只剩下我和爺爺,爺爺說了要還債,但他們還是步步緊逼。

好多人闖進了我家裏,像是搶劫似的搬走了我家所有值錢不值錢的東西,連門和窗戶都給卸走了。

但是他們還是不滿足,瞄上了我家的樓房,把我和爺爺趕了出去。

他們都忘了,都忘了我家裏曾經怎麽幫過他們,只記得我們欠的債,記不起我們的一點好!”

突然,趙逢春扭過了頭來對着陸遠帆鬼魅一笑,外面風聲響起,昏暗的光線下她的笑容顯得異常詭異。

“你知道為什麽今天我和爺爺還住在這裏嗎?”

陸遠帆擰眉,他知道,是她。

“是我!”

趙逢春咬着牙在笑,眼神偏執地可怕,笑容背後是莫大的悲哀。

“我爸爸就在那個房間裏上吊死了,我扮鬼吓他們!

他們良心不安,居然真的信了,以為這房子鬧鬼,他們叫這個房子鬼屋。”

“可能是上天都在幫我吧,搬進來幾戶人家,每次不出三個月,家裏總會出事,于是後來再也沒人敢住進來了。

就算是他們把這裏當成了儲物倉,但是這裏還是我的家。”

“我從小就在這裏長大,這裏是我的家,我的家!”

趙逢春越說越激動,想起兒時不愉快的經歷,眼睛又泛起了淚花。

其實陸遠帆剛才都在她日記裏看到過了,日記裏比趙逢春說得更真實更詳細,只是看的時候覺得好玩兒,真的聽她講了心卻沉得厲害。

有些事情太傷,她剛才甚至都跳過了沒有提起,比如母親那麽重要的人,她卻只字未提。

趙逢春并不是無緣由地說這些,陸遠帆大約能猜出來她的意思。

看,你不是最慘的,我比你更慘。

這種變相的安慰,別人的傷痛輕不了,反而又把自己傷了一回。

還是太年輕太天真,像是陸遠帆,雖然感慨感傷,但絕對不會把自己的傷疤撕下來給別人看。

他剛才沒有撒謊騙她,只不過話只說了一半。

最深的傷口,只适合留給自己一個人舔舐。

她的母親,他的父親,何其相似。

或許遇見她,真的是命中注定。

算起來也可以這麽說,那晚她在他最絕望的時刻救了他一命。

他現在幫她,是她的造化。

因果循環,皆有天定。

陸遠帆看向自己的右手,虛握了握,目光深沉而悲痛。

三年了,他還是拿不起一根輕輕的筆。

旋即目光一厲,他陸遠帆還不能死,他要好好地活着。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那些人欠他的,他都會一一讨回來。

見趙逢春還在抱膝哭泣,陸遠帆走過去把她抱在了懷裏。

他最了解,人在這個時候多麽渴望一個溫暖的擁抱,無需言語。

趙逢春沒有拒絕,往他寬闊溫暖的懷裏靠了靠。

“陸先生,謝謝你,我一會還你的。”

“趙逢春,我只是想讓你知道,能用錢解決的事都是小事。

當你足夠努力足夠有能力到達一定高度的時候,別說三十萬,一百萬都不算什麽。

這次是我幫你,下次可能就只有你一個人扛,但是你記住,人在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自己,這是最愚蠢的行為。”

是啊,她嫁給趙勇,雖然還了現在的債,但是卻要永遠囿于這個小小的村子,永遠還不清趙勇家的債,永遠受着婆婆小姑的氣,不能上大學,不能去工作,不能見到外面廣闊的天地。

等明年生了孩子,更是綁在了他的家裏,連心也飛不遠了。

她甚至都可以預見自己接下來的人生,一輩子啊,光想想都覺得很長。

腦海裏不由又想起爺爺的話,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任何時候,都不能喪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終會逢春。

逢春逢春,她的春天,好像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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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還很長,趙逢春太累了,躺在溫暖的懷裏,竟不知不覺地陷入了沉睡。

陸遠帆感覺到趙逢春的身體發沉,垂眸看了看,她睡得極不安穩,在夢中仍然攥緊了手中的支票。

抱着她才剛動了動,就見她皺緊了眉頭,陸遠帆放輕動作走到了被子上,趙逢春抓着他不丢手,他就保持原樣坐在了地上。

想起長明燈不能滅,陸遠帆就幫忙盯着床上的蠟燭,順手輕輕撫平了她皺起的眉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是睡意昏沉,和懷裏的女人深深地依偎在了一起。

當黎明破曉,第一縷陽光照進窗內,給地上抱在一起安睡的男女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聖潔而美好。

門吱呀響起,外面有人進來,然而同樣的場景落在眼裏,卻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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