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趙逢春完全沒想到陸遠帆會那麽快回複她,畢竟時間都那麽晚了,還以為他會直接告訴她結果,心裏又激動又忐忑,做了好久的內心思想工作才敢看來信。
陸遠帆:明天中午請你吃飯。
一看這句話趙逢春心都涼了,陸遠帆的意思很明顯了,如果是真的他不會不直接告訴她,請她吃飯肯定是因為不好直說。
趙逢春大半夜地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盯着手機屏幕瞪大了眼睛,滿臉都是不可置信。
怎麽會?怎麽會?她無法接受!
如果父親留下的銀幣不是真的,那麽她這些日子算什麽?沒有錢,她所有的計劃都會被打破!
她要打電話給陸遠帆,她要問個清楚。
“逢春,你怎麽了?”
舍友迷迷糊糊的聲音傳來,一下子打醒了趙逢春,讓她從剛才的焦慮中冷靜了下來。
視線轉向亮着的手機,再慢一秒鐘她就按下撥通鍵了,還好還好。
趙逢春安慰自己,結果沒有出來之前,她不能那麽絕對,說不定就是陸遠帆想買她的銀幣跟她商量價錢呢?雖然她說要白送給他,但陸遠帆不是那種會白占她便宜的人。
心稍稍安下來,趙逢春回複了陸遠帆一聲“好”,就強迫自己入眠。
然而好不容易睡下來,卻做了噩夢,人很多,夢很亂,她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印象最深刻的幾個片段:
爺爺還在,她騎自行車載着爺爺在田野裏游玩,哼着歌兒那麽快樂,越騎越快,越騎越快,越騎越快,終于她想起了爺爺,扭頭一看卻發現爺爺不見了,她急忙騎着車回去找,一路都是血,鮮紅的血,她沿着血跡終于看到了爺爺,他就那麽倒在血泊裏,血肉模糊,她哭着喊着叫他的名字,他就是不肯睜開眼睛理她。
血泊裏浮現出了之前的畫面,她騎太快爺爺掉下去她都沒看見,老師同學她認識的人都冒出來了,指責是她把爺爺弄丢了,是她害死了爺爺,她想說話,不是的,她想解釋,但是她開不了口,然後衆人把她推到了血泊裏的黑洞,她融化在了裏面。
她看到了十年前的場景,溫柔漂亮的女人把小女孩兒打扮地漂漂亮亮的,說她有弟弟了不能陪她,讓她自己出去玩,小女孩忘了東西回家,家裏卻多了一個男人抱着女人,那個男人讓她叫爸爸,小女孩不叫,哭着跑了出去,到了門口卻看到爸爸回來了。
趙逢春心裏在嘶吼:不,不要,不要!
小女孩如她所願地把爸爸騙走了,然後自己悄悄一個人回來,将門反鎖。她拿着把剪刀進去,男人在女人身旁撫摸着她的肚子,小女孩笑嘻嘻地進去,蹭到媽媽懷裏撒嬌,然後一剪刀捅破了她的肚子!
血,好多血,趙逢春發現自己好像能動了,從肚子裏跳了出來,然後就看到小女孩沖她邪魅一笑,分明就是她小時候的樣子。
兩個人漸漸融為一體,擡腳升到了天上,用繩子吊着男人的脖子,笑着看他掙紮呼救悔恨求饒,直到他靜靜地不再掙紮。
趙逢春松了手,任男人向下方墜落,然後重量減輕的那一刻,卻發現自己也飛不起來了,猛地飛速墜落,眼下是萬丈深淵!
落地的那一刻,腳一蹬,趙逢春從夢中驚醒,枕邊已經濕了一片。
夢境與現實交織,痛,也痛快!
趙逢春擦幹了淚,兀得笑了,眼神中冰冷不帶一絲情緒。
睡在對床的何佳音被她驚醒,一睜眼就看到了趙逢春的眼神,吓得半死。
周五早上又是高數課,趙逢春一上午渾渾噩噩,坐在前排也什麽都沒聽進去。
她在思考,如果沒有錢,她該怎麽辦?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三四節沒課,趙逢春狂奔回了宿舍,翻開她的黑皮筆記本,拿出裏面發黃的小本子仔細翻找着什麽,太認真了連舍友何佳音叫她都沒聽到。
何佳音見趙逢春沒應聲,就走近喚她,忽地感到人影靠近,趙逢春吓了一跳,倏然站了起來,匆忙将筆記本裝進書包裏就跑了出去。
見狀何佳音愣了愣,不理解趙逢春今天為何如此異常,然後低頭看見了什麽,忙咋咋呼呼地喊另兩個舍友過來。
趙逢春自然不知道身後的情況,她像是一陣風一樣跑到了操場,烈日下癱倒在了曬得發燙的草坪上,雙眼無神地望着遠方家鄉的方向,心中不甚平靜。
不想再猜測,不想再煎熬,趙逢春第一次撥通了陸遠帆的號碼。
“喂,我是趙逢春,你現在在哪兒?”
陸遠帆還在他的家裏,電話裏兩個人位置調換,趙逢春成為了強勢的那一方,問出了陸遠帆家的地址,通知了他一聲她現在打車過去就挂斷了電話。
“我去學校接——滴滴滴”
再打過去已經是關機,陸遠帆皺了皺眉,轉而撥打給了小區門口保安的電話,別墅區在山上,沒有業主允許外人上不來。
短短的幾句話,就能聽出來趙逢春的情緒不正常,陸遠帆回想了下自己昨日短信的內容,稍微一想就明白趙逢春是誤會了。
陸遠帆眯了眯眼,思及趙逢春的性格,心中暗嘆了一聲:心思太敏感,不是件好事。
約莫二十分鐘後,陸遠帆接到了保安的電話,過去小區門口接趙逢春。
遠遠地看見陸遠帆,趙逢春就沖動地朝他跑了過來,爬山很累,沒一會兒就上氣不接下氣。
“陸先生,銀幣的鑒定結果出來了?”
一見面趙逢春就開門見山地問了出來,陸遠帆看見她焦慮不安的臉,心中最後一絲疑慮消失,目光一定,穩穩吐出了兩個字。
“真的!”
眼神由絕望轉換為希望,臉上由悲傷轉換為狂喜,趙逢春情緒大起大落,站在上坡路腿一軟就身形不穩。
眼看趙逢春要摔倒在地,陸遠帆條件反射地伸出了手,将趙逢春撈到了懷裏。
陸遠帆在上,趙逢春在下,向來高地突兀的她,現在才達到他的肩膀,頭倚在他寬闊的胸膛,乖乖的,小鳥依人。
趙逢春擡頭望着陸遠帆,眼中泛起了朦胧的薄霧,喜極而泣,張了張嘴,竟有剎那間的失聲。
“你昨天為什麽不說清楚?為什麽?”
若是平時,趙逢春絕對不敢這麽跟陸遠帆說話,只是這時候她再也顧不得了,那兩枚銀幣是她最大的希望,她怕,她太怕了,天知道這十個小時她過得多麽煎熬?
陸遠帆低頭和趙逢春對視,她眼睛浮腫未消,額前發絲濕透,頰上不知是淚是汗,只襯得一張小臉更加清瘦可憐,分明是夜晚哭過的樣子,頓時不忍苛責。
“外面太熱,進門再慢慢跟你說。”
趙逢春也緩過來了,脫離了陸遠帆的懷抱,抽着鼻子傻傻笑了起來。
“對不起,你昨天發那種短信,我還以為是——”趙逢春深吸了口氣調整自己的情緒,咬着牙咧開嘴道:“銀幣真的對我太重要了,對不起。”
“我知道。”陸遠帆認真地趙逢春對視,“對不起,我應該直接告訴你的,害你擔心。”
“是我該說對不起才對,剛才冒犯了,是我想太多!”
陸遠帆腳步停了下來,指了指天上的太陽,道:“如果你真的很喜歡玩對不起的游戲,我可以進了室內再陪你。”
趙逢春抿唇,不再多言,內心卻在歡欣雀躍,連腳步也輕快了起來。
二人走進別墅,趙逢春滿腦子都是銀幣的事,人生第一次親眼見到這麽豪華的別墅,都沒有分出一點心思來好奇觀瞻。
陸遠帆回頭瞟了眼低頭出神一臉愉悅的趙逢春,心裏不禁好笑,眉梢一挑,竟然覺得自己的決定還不錯。
“你先在這坐着喝口水,我去拿東西過來。”
陸遠帆幫趙逢春接了一杯溫水,就讓她坐在客廳先等着,自己進了卧室。
那兩枚銀幣已經重新收拾好放進了錢幣盒裏,陸遠帆走路間又将自己的說辭确定了一遍,撒謊騙一個小自己八歲的女孩子,總是有點難為情。
“銀幣鑒定過了,貨真價實的袁大頭,還是稀缺的簽字版,非常具有收藏價值。”
趙逢春臉上一喜,興奮地脫口而出:“它們現在價值多少萬?”
陸遠帆願意是想先給她下一記定心丸,玉和銀幣都是她爸爸留下來的遺物,玉沒了,銀幣能保存下來,至少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卻沒想到趙逢春居然直接就這樣問了出來。
想了想,陸遠帆将他從專家嘴裏得知的袁大頭的行情如實複述了一遍。
“這得分情況,民三簽字版袁大頭市價不低于25萬,飛龍幣則是50萬打底,但是如果拍賣的話價格不一,近三年來低的有165萬,高的有320萬,最高的那個飛龍金幣炒到了2000多萬,當然它不值這個價格,裏面有很多因素存在。”
“也就是說,我這兩枚銀幣,至少能賣到75萬?”趙逢春的眼睛亮晶晶的,毫不掩飾她的驚喜。
陸遠帆被她眸中的亮光閃到,目光變得深沉。若呆會兒她得知玉丢了,定不會再是這個表情,不知道那雙好看的眼睛裏該是多麽地失望?
沉思片刻,陸遠帆戲谑開口,“你不是說要把銀幣送給我還債?現在知道銀幣值錢了,該不會是後悔了吧。”
趙逢春聞言一愣,呆呆地望着他,剛才笑的時候微微張着的嘴都忘記了閉上。
艱難地咽了口口水,趙逢春神情局促地在沙發上動了動,小聲解釋道:“不是的,我意思是,給您一枚。”
趙逢春觑着陸遠帆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舉起了一根手指,聲如蚊蚋:“剩下的一枚我還有用。”
說着趙逢春聲音又變大了起來,表情誠懇認真,“當然,您喜歡哪一個随便挑,飛龍幣也可以給您的!”
陸遠帆唇角一勾,眼裏笑意變得自然,“逗你玩兒的,我不需要你的銀幣,也不需要你還錢。”
“您這是什麽意思?”趙逢春目光變得疑惑,解釋道:“就算您不要銀幣的話,我也會還錢給您的,您那時候能伸出援手幫我,我已經夠感激了,肯定不會白要您的錢的。”
“別一直這麽“您您您”的,我有這麽老嗎?”
陸遠帆突然嚴肅起來,趙逢春臉上一怯,身子竟還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
見狀陸遠帆眼角一抽,努力使自己面色顯得柔和,放緩了語氣。
“其實我不讓你還錢是有原因的,有件事情必須得告訴你。”陸遠帆說到這裏頓了頓,眉梢一凝,接着道:“你先做好心理準備。”
趙逢春越發不解,但還是點了點頭,“您說。”
“對不起,你的玉,我沒有保管好,不小心弄丢了。”
“你說什麽?”
陸遠帆話一出,趙逢春就激動地站了起來,睜大的眼睛裏翻湧着複雜的情緒,是震驚,是失望,是不想相信……
即使在腦海裏預見過這樣的場景,但是當真切地看到她這個樣子,還是有些愧疚。陸遠帆收斂起了神色,也跟着站了起來,跟趙逢春平視。
“我也很遺憾,但是我找遍了,沒有找到。”陸遠帆目帶歉意地望着趙逢春,攤了攤手,道:“沒有保管好你的玉,這算是我違約在先,所以,作為補償,那三十萬你不用還了。”
方才的喜悅轉瞬消失不見,趙逢春的眼裏溢滿了悲傷,看向陸遠帆的表情也多了抹失望。
她的玉,她爸爸留下來的玉,她帶了十幾年的玉……
可是能怪誰呢?是她自己任性非把玉摘下來強塞給人家的,又有什麽資格讓別人跟你一樣視之如珍寶?
眼神閃爍間,趙逢春默默接受了這個事實,也接受了陸遠帆的條件。
若是兩個月之前,她必定會跟陸遠帆算個清楚,玉是玉,債是債,恩是恩,就算是玉丢了,她也絕對不會虧欠他;但是現在,她不會那麽做,因為她需要錢,她要拿來做更重要的事情。
“這是你之前留在我那裏的支票,沒有用過,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了,但是無論如何,還給您。”
趙逢春從書包裏拿出了筆記本,又從黑色書皮那一頁抽出了那張薄薄的略顯褶皺的支票,遞給了陸遠帆。
陸遠帆接過,神色有點複雜。這張支票,當然還是管用的,只要她去試一次,就能拿出錢,可是很明顯,她沒有拿他錢的心思。
趙逢春靜靜地望着陸遠帆,她送東西的手還攤着沒有收回,見他并沒有任何表示的意思,不由主動提了出來,“那現在,借條能還給我嗎?”
借條上有她簽的字,還有她的血手印畫的押,如今既然算清了,趙逢春不想它還留在世上。
陸遠帆聽了卻神色一凝,那張紙條,他早在當天就撕掉了,壓根兒沒想過讓她還債的意思,要不是趙逢春非要把玉塞給他,後來又偶然遇見了她,陸遠帆估計很快就會忘記這件事,忘記她這個人。
“你放心,借條我早在你那裏還沒回來的時候就撕掉了,而且我陸遠帆說話算話,說不用還,就是不用還,三十萬,還夠不上我的眼。”
男人最後一句話輕飄飄地,話裏對錢財的不屑那麽地明顯,霸氣而不自覺。
趙逢春眯起眼睛扯起唇角苦笑了笑,是啊,三十萬對他不算什麽,可是對她卻是天文數字,所以她才對銀幣抱那麽大期望。
不管怎樣,這幾個月來,陸遠帆的三十萬幫她走出困境,現在她的一塊玉還了陸遠帆的三十萬,怎麽說她都不虧。
而且算起來,銀幣還錢也好,玉還錢也罷,都是她的爸爸在幫她。
她的爸爸啊。
想起什麽,趙逢春眸色漸深,心中波濤洶湧。
“那好,陸先生再見,我先走了。”
說完趙逢春就轉身離開,陸遠帆要送她,被她果斷拒絕了。
到了門口的時候停下來,扭過頭認真地向陸遠帆鞠了個躬。
“無論如何,謝謝,真的很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