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盡管趙逢春努力佯裝出一幅沒什麽的鎮靜模樣,但是那不停眨動着的雙眼透出的濃濃不安,又哪裏能瞞得過陸遠帆的眼睛?
畢竟是那麽重要的東西丢了,怎麽可能不在意?
心有虧欠,雖然趙逢春剛才明确表示不想讓他送,但是陸遠帆還是伸手撈起了茶幾上的鑰匙。
“我送你。”陸遠帆帶着命令的口吻。不容拒絕。
陸遠帆雙腿有力地抵着地面,邁着沉穩的步子走向了門口的趙逢春。
趙逢春盯着陸遠帆的臉,眼看他越走越近,思及他早就丢了她的玉還瞞了很久的事情,秀眉蹙起,心頭驀然生出了一絲怨,她好讨厭他這樣高高在上的态度!
“我說了不讓你送就是不讓你送!”
趙逢春悶聲低吼了一聲,出門啪地将陸遠帆關在了裏面,就兀自跑着離開了。
完全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情形,陸遠帆有片刻的呆滞,眼前浮現起門關上之前趙逢春一掠而過的激動神情,不由沉下了面色。
察覺到趙逢春的情緒極其不穩定,陸遠帆不太放心,急忙追了出去。
然而陸遠帆動作快速地開車下山,還是晚了一步,趙逢春已經上車了。這地方太偏,剛載趙逢春過來的出租車司機見回去賺不到什麽錢,就幹脆在門口等人沒走。
陸遠帆第一反應是截住車子讓趙逢春下來,轉而一想,趙逢春估計就是因為他丢了玉的事情不想見他呢,他何必湊上去讓人不爽?
不過既然都出來了,陸遠帆幹脆就跟在了趙逢春那輛車的後面,默默送她回去。
車子越開越遠,路越走越偏,已經到了市郊區,這根本不是回H大的方向!
陸遠帆坐在車上凝眉,慶幸自己沒有負氣離開,萬一趙逢春出了什麽事他會更加良心不安。
可這輛出租車,是故意繞遠路騙錢的黑車,還是司機見色起意心懷不軌,又或許是劉家的人打聽到了什麽想綁架小姑娘來試探威脅他?要是後者的話,需得三思而後行,說不定前方埋伏好了就等着他呢。
陸遠帆心裏不确定,沒有沖動截住車子,而是在後面靜觀其變。
萬萬沒想到,他全猜錯了,是趙逢春想來這裏。
車停了下來,只見趙逢春出了車門,禮貌地點頭跟司機師傅道謝,扭頭環顧着四周,臉上沒有一點驚訝或者害怕的神色。
可這樣一來,陸遠帆擔憂沒了,心裏卻更加疑惑了,趙逢春剛到H市不久,人不生地不熟,跑老遠來郊區幹嘛?
懷着疑惑,陸遠帆偷偷一路跟着趙逢春,進去了一個小區,見她不停地在跟路人打聽着什麽,最後明顯失落地垂下了頭。
不過趙逢春并沒有離開,而是獨自一人上了一棟居民樓,幾分鐘後下來,又小跑着上了不遠處的另一棟,然後再下來,去了又一棟。
陸遠帆害怕趙逢春發現她,就一直在車上沒下去,不知道她上樓是幹什麽,但是沒多久就發現了一個規律,趙逢春去的樓棟號都帶着4,而且上下的時間差不多,應該全部是去了同一層樓。
她是在找人?
離開了這個小區,趙逢春又步行進了附近的另外一個小區,同樣是先追問了不少路邊的老人,然後再次4號樓、14號樓、24號樓、34號樓這麽跑了一趟,最後失望而出。
又是幾個小區,趙逢春仍然重複着原先的行為,陸遠帆實在是不解她這番怪異舉動。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正午,隔着車窗陸遠帆都能感覺到外面的炎熱,外面幾乎已經沒有人了,趙逢春一個小姑娘走在路上格外顯眼。
小區門口保安見她奇怪攔住了她,趙逢春認真跟保安說着什麽,之後出去整個人更加的頹唐,烈日下單薄的身影透露着深深的孤寂。
陸遠帆還在思考他要不要過去跟趙逢春打個招呼,她已經停了下來,在路邊的小店買了瓶冰凍的礦泉水,迫不及待地擰開了瓶蓋,站在陽光下仰頭猛灌了一口水。
修長美麗的脖頸高高仰起,在空中閃現出優美的弧度,宛若高貴優雅的天鵝起飛前的那一刻。
陸遠帆這才注意到趙逢春今日的穿着,她一身純白色的修身小洋裙,襯得身材格外高挑。兩件套的設計,下面是及膝的短裙,裙下一雙腿修長筆直,連膝蓋都是那麽好看,上面則是掐腰的背心,随着她的動作露出一截細腰,和曬黑的胳膊不同,那腰瑩白如雪,在陽光下白得反光,看着竟比身上的裙子還要白上幾分。
眼睛不自覺地聚焦在了腰間隐約可見的小黑點兒,陸遠帆眸光一閃,想起了曾經他輕輕摸過的小巧可愛的肚臍,手指不由動了動,牽動了心尖那一抹柔軟。
天如此之熱,又跑來跑去這麽久,這個點還沒吃飯,她應該是累了,拖着沉重的腳步緩緩地走到了路邊涼蔭下的木椅上坐了下來。
趙逢春将水倒在手心往臉上拍了拍,然後就将雙臂支在腿上,輕輕踮起腳尖,彎下了腰,垂下了頭,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想象出一張沮喪的小臉。
陸遠帆剛想下車,就見趙逢春突然擡起了頭看向了這裏,還以為她發現了自己,竟然條件反射地低下頭藏了起來。
他藏什麽?他有什麽好怕的?被跟了這麽久都沒發現,怎麽說都是她的問題吧?再說,他就不能來這裏辦事,碰巧遇見了?
片刻間心思幾轉,陸遠帆坐直了身子,面色已經恢複了淡然自若,然而他往車外一看,卻見趙逢春正彎腰半蹲在地上逗弄一只白色的小狗,是他這個方向不錯,但卻根本沒注意到他。
趙逢春往手心裏倒了些水,小狗估計也渴了,湊過去貪婪地舔吸。
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灑下,斑駁樹影落在身上,少女臉上的笑明媚動人,毛茸茸的小狗乖巧地卧在她的腳邊,微風吹過衣擺飄揚,樹下一人一狗歲月靜好,給這炎熱的夏天帶來了一絲清涼。
陸遠帆心神一動,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不遠處的畫面,唇角彎起露出微笑,身上冷硬的氣場消失,整個人變得柔和起來。
不忍打擾,陸遠帆就收回了開車門的手,靜坐在車上看着。
趙逢春愛憐地摸了摸小狗毛茸茸的身子,小狗不認生,剛喝了她的水,也或許感覺到她沒有惡意,竟然晃動着身體把頭往她手心裏蹭了蹭,癢癢的又很好玩兒,趙逢春一掃之前的陰霾,不禁開心得笑出了聲來。
又喝了一口水,趙逢春将剩下的水灑到了小狗身上散熱,小狗興奮地甩着身上的水,繞着趙逢春轉起圈兒來,汪汪汪的叫聲傳到了車裏,陸遠帆跟着也挂上了笑意。
趙逢春站起了身,似是在跟小狗揮手告別,然後就轉頭朝大路的方向走去。
陸遠帆挑了挑眉,發動車子跟了上去,想看看她究竟什麽時候才能發現他。
不過陸遠帆真的高估了趙逢春的防追蹤意識,當然,也可能是他的隐藏技能太好,反正趙逢春是沒發現,看見過來一輛出租車就連忙呼喊着跑了過去,連陸遠帆鳴了幾聲笛都沒聽到。
這樣也好,真要見了面也不知道說什麽,反而會尴尬。
陸遠帆沒再試圖引起趙逢春的注意,不遠不近地跟着那輛出租車,想着把趙逢春安全送到學校。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趙逢春又不按套路出牌,她仍舊沒有回學校,而是去了陸遠帆上次帶她去鑒定文物的地方。
天一文物鑒定交易中心,顧名思義,那裏不僅僅負責文物鑒定,同時也負責文物交易,是桐城最大的古董拍賣公司,名聲響徹全國。
這家公司董事長姓劉,現任總裁是他的私生子之一,姓陸的那個,陸遠帆。
陸遠帆斂起笑容,神色嚴肅起來,将車停在了地下停車場,從高管專用的電梯上樓進了公司。
打了個電話,陸遠帆就進了監控室,靜靜打量着視頻裏的畫面,趙逢春坐在座椅上緊抱着懷裏的書包等待,拘謹而不安。
很快,有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擡頭看了眼牆角監控的攝像頭,摸了摸左耳上的耳麥,然後将她請到了一間小型會議室。
陸遠帆轉到另外一個屏幕前,工作人員安排趙逢春面對着監控坐下了,戴上耳機,會議室的聲音也從裏面傳了過來。
“您好,我有兩枚銀幣,一個是洪憲元年飛龍紀念幣,還有一個是民三簽字版袁大頭,已經在這裏讓專家鑒定過是真的了,就是那個研究古錢幣很有名的XX專家。”趙逢春沉靜地敘述。
“嗯嗯,我知道了。那您是想?”
“我想把他們賣掉,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用拍賣的形式。”
“好,我現在可以看一下您的東西嗎?您放心,我們作為桐城最大的古董交易中心,安全肯定有保障。您既然來了,就應該相信我們。”
趙逢春沉思片刻,低頭從書包裏掏出來了錢幣盒,男人則是動了動耳麥,扭頭擡眼看了下攝像頭。
然而久久沒有聽到指示,男人只好按照正常的工作流程,認真查看了一遍銀幣,問道:“這兩枚全部要賣掉嗎?”
趙逢春垂眸遲疑了一會兒,然後下定主意堅定地點了點頭,“全賣掉吧。”
“那好,鑒定證書可以看一下嗎?”
“什麽?”趙逢春愣了一愣。
“我說鑒定證書,沒有鑒定證書的話,誰會相信這是真的呢?又怎麽會有人買呢?”
趙逢春皺緊了眉,緩慢地搖了搖頭,聲音越來越小:“抱歉,我忘記帶了。”
小姑娘明顯在說謊,男人一眼就看穿了,做古董這行最讨厭假貨,臉上不由多了幾分不耐煩,聲音也不客氣起來。
“您确定這是真的?要知道民國三年簽字版袁大頭十分珍貴,當初意大利籍雕刻師喬治設計制模試鑄了千餘枚樣幣,幾乎都被有錢有勢的上層社會收入囊中,流到民間的很少,如今市面上真品更是可遇而不可求,高仿品倒是一抓一大把——”
男人職業病犯了,正在滔滔不絕地跟客戶科普着,卻沒想到久久沒動靜的耳機突然傳來了指令。
“答應她!告訴她是真的,能賣掉。”
陸遠帆的聲音充滿着上位者的氣勢,不容置喙,男人眼睛轉了轉,立馬将原先的冷臉堆滿了殷勤的笑容,嘴邊的話也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
“當然,您的要是真品,肯定價值不菲,我們公司會為拍賣做好宣傳,必定幫您賣到一個滿意的價錢。這樣吧,我們預約個時間,您看您什麽時候有空把鑒定證書帶過來,我們再詳談。”
“這周日,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您可以随時聯系我。”
男人恭恭敬敬地将趙逢春送出了門,轉即回來就苦了一張臉,腦中猜測這個小姑娘跟上司的關系,該不會是千金博美人一笑的戲碼吧?但是不管怎樣,他都不能做違法的事啊。
男人急忙往樓上走去,心情急迫不忘敲了敲總裁辦公室的門,一進去就着急地問出了聲。
“陸總,您剛才是什麽意思啊?我看那小姑娘手裏的東西像是假的,要是假的,怎麽幫忙賣掉?我說謊不要緊,可不能拿公司的信譽開玩笑啊。”
陸遠帆卻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無所謂地道:“讓XX專家給她出具個鑒定證明。”
“陸總,這,這怎麽能行?您這不是以權謀私嗎?那要真有冤大頭信了,白白花那麽多錢買個假貨,豈不是要氣死?”
“我買!”
陸遠帆話一出,男人即刻噤聲,臉色扭曲,表情糾結,小心翼翼問道:“陸總,我不太懂您的意思,您能不能再說清楚點兒?”
“你先出去吧,我想好了再通知你。”
陸遠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男人畢恭畢敬地出去關上了門。
沒多久陸遠帆就接到了趙逢春的電話,不出所料問得是鑒定證書的事情,陸遠帆借口這兩天有事,約她後天見面。
站起身往窗外看了看,一眼就抓到了趙逢春的身影,陸遠帆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本設想地極好,坦白玉丢了的事情,然後免了趙逢春那三十萬的債務當做補償,銀幣騙她說是真的,也不怕她發現,畢竟銀幣和玉都是她父親的,玉沒了,她總會留下銀幣當做念想的不是嗎?
人真的不能說謊,說了一個謊,就要用另一個謊言來圓這個謊,陸遠帆不想讓謊言越來越多,只好就此将謊言終結。
陸遠帆煩躁地吸了口煙,随後躺在椅背上閉目沉思,過了好半天才睜開了眼睛。
掏出手機給好友于偉打了個電話,于偉說他正在電視臺錄制節目,陸遠帆就直接驅車找他去了。
演播廳亂糟糟的,不知道工作人員出了什麽錯,于偉馬上就暴躁地吼了起來,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差點被他罵哭。
然而轉眼一看見門口的陸遠帆,于偉臉色立馬和緩了下來,丢了幾句話讓那個人再好好想想,就急匆匆趕到了陸遠帆面前,滿臉堆笑,一點都不見剛才的暴躁。
“哎喲我去,我沒看錯吧,陸大少爺居然來探我的班,受寵若驚,受寵若驚。”
于偉表情誇張,陸遠帆無語,給了他個眼神自己體會。要不是好友熟悉,非得揍他這賤兮兮的樣子一頓。
“你忙吧,我就過來随便看看。”
“那好,你等我會兒。”
于偉看了看身後,又煩躁起來,也不客氣了,揮手讓陸遠帆随便就又過去忙了。
待于偉有空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了,陸遠帆進了他的休息室歇着,他連忙趕了過去。
一進屋煙霧缭繞,陸遠帆默默坐着吸煙沉思,心情不是很好。
“這又是怎麽了?說來給哥們兒聽聽解解悶兒。”
于偉嬉笑着坐了過去,陸遠帆涼涼地看了他一眼,手上卻是遞給了他煙。
“幫我導一場戲。”陸遠帆淡淡地說。
于偉接過煙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圈,這才真的舒展了眉目。
“行啊,金主您給我投了幾千萬,別說一場戲,十場戲也給您導啊!”
于偉說話流裏流氣的,一點兒都不正經,但是人做事還是蠻靠譜的,不然陸遠帆也不會和他成為好友。
見陸遠帆沉默不吭聲了,于偉主動問了出來:“什麽戲啊?哪部劇?沒聽說最近有什麽好劇本啊,不然我幹嘛搞什麽真人秀?”
“一場拍賣會。”陸遠帆熄滅了煙,擡頭看向于偉,将趙逢春的事跟他講了講。
于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伸手就要摸陸遠帆的額頭,被陸遠帆反應快地避開了。
“我說我的陸少爺,你沒病吧?上次三十萬說給就給了,這次還專門給做一場戲,那拍賣是要錢的吧,按你說的至少不得一兩百萬?我去,你該不會是真的對人家小姑娘有意思吧?”
陸遠帆皺了皺眉,道:“你說什麽呢?天天把她的玉弄丢了,是我先撒的謊。”
“嘿,你實話實說又沒問題,該尴尬的是她啊,拿着假貨來找債主說還錢,你确定她不是想騙你錢?”
“她不知道是假的。”
“那好,那她瞞着你拿着東西拍賣是幾個意思?這不明擺着不想還你錢?”
“我說過不讓她還了,她估計是怕我不收,想自己賣掉後再還我。”
于偉情緒激憤地質疑趙逢春是個騙子,陸遠帆聽了心裏莫名不爽,不由自主地就出聲為她辯駁。
“行吧,你都這樣護着人家了,自然她做什麽都對。”于偉攤了攤手,“但是你對人家小姑娘又沒那個意思,一個陌生人,你什麽時候這麽好心了?好心再給我多投點錢,我一點不嫌多。陸大少爺,我們節目組很窮的!很缺錢很缺錢!”
正說着于偉就耍起寶來,陸遠帆動了動唇,斜了他一眼把嘴邊的話收了回去。
陸遠帆被于偉這麽一通鬧反而冷靜了下來,他的行為确實是很荒唐,嘆了口氣問道:“我來就是找你商量的,你導了那麽多戲,有什麽好點兒的主意?我都說了是真的,結果鑒定是假的,好像是我觊觎人家東西掉包了似的。”
嘴上是這麽說,陸遠帆心裏卻是在想,給人希望,再讓人絕望,這實在是太殘忍了,他或許真的應該像于偉說得,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撒謊騙人。
“我是覺得沒必要,兩百萬不多,也是辛辛苦苦掙出來的不是?她一個窮大學生,要這麽多錢幹嘛?”于偉眼睛一轉,有了主意,提議道:“這樣吧,要是你真想幫她,還不如給她介紹份工作什麽的,再簡單點兒,讓她給天天當家教,給你做保姆,也差不多白送給她錢了!”
陸遠帆眉梢一凝,抿緊了唇,道:“我再想想。”
外面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來催導演了,見于偉很忙的樣子,陸遠帆也不在此多麻煩他,道了聲就準備離開了。
于偉吩咐了工作人員幾聲把人給趕走了,不過也沒留陸遠帆,起身把他送到了門口。
若有所思地望着陸遠帆的車影遠去,于偉快速找到了個僻靜的地方,神色嚴肅地撥通了一個電話。
“阿尋少爺,計劃可行,阿遠少爺他對那個農村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