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反噬

仿佛要跟我對着幹一樣, 當晚廖池做了個噩夢。

被滿屋噩夢的香氣引誘醒之後,我有點想抽自己一個耳刮子。

叫你多嘴!說那句“做個好夢”幹甚!

我按開床頭櫃上的手機眯着眼看了眼時間,淩晨三點半, 也不知道廖池今晚失眠到幾點才睡着的。

他手上的扳指在隐隐散發着金光, 但炁只能壓制邪氣,對噩夢不起作用的。噩夢的香氣愈發濃重, 我盯着那扳指看了半晌,最後嘆了口氣, 起身試探着接近廖池。

每離他近一些, 威壓就重一分, 我一手虛按在廖池眉心,和他觸碰的小片皮膚出現灼傷感,但沒有白天在道觀裏的那麽嚴重, 還在能忍受的範圍中。

我進入他的夢境,裏面正是暮色昏黃,我站在小區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四周是略顯老舊的樓房。街道兩邊的樹木葉子全都掉光了, 光禿禿的很是荒涼,溫度倒不像秋冬季節,我穿着短袖都不覺得冷。

我四處望望, 一個人影也沒瞧見。

我試着感知廖池的位置,但由于扳指的壓制,我本來就挺弱的感知能力這下徹底消失了。

……這下怎麽辦,我不能每棟樓都去找一遍啊。

一只灰色的老鼠嗖的一聲從我面前跑過, 我猶豫了一下,邁步跟上去。那老鼠一下子就跑的沒影了,我正想着它是不是向着廖池在的地方跑了,就在這時,一聲慘烈的尖叫從相反的方向傳來。

一片死寂中突然來這麽一聲尖叫吓得我打了個哆嗦,我趕忙調頭,向着聲音傳來的地方飛奔而去。我沖進一棟樓裏,還沒來得及按下電梯按鈕,什麽東西咕嚕嚕地從樓裏口裏滾下來,摔在地上不動了。

他面朝下趴在地上,有血從他身子底下洇出。

是廖池。

我趕忙上前半蹲着抱起來昏迷的男孩,他額頭被磕破了,血流了一臉,身上的青青紫紫更是不計其數。我粗略摸了遍他的四肢,确定沒有骨折後抱着他起身。

他發出一聲吃痛的哼聲,拽着我胸口間的衣服,皺着眉頭蜷得更緊了些。我翻手想變出點什麽東西給他擦擦臉上的血,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只能扯着領口間的布料給他按了按。

Advertisement

現在的我,和普通人已經沒有什麽區別了。

魇不知道在哪裏……我尋思着要在什麽地方等它,沒有看見身後電梯旁顯示的數字正在逐漸變小,最後定格在了1上。

懷裏的廖池突然動了一下,他的眼睛那裏全是血,只是微微擡起眼皮很快又重新合上。

“快走……”小孩氣若游絲地對我說。

與此同時一股勁烈的氣勁向我襲來,足夠優秀的反應能力讓我第一時間就側身躲避,但在被壓制的情況下我的動作并沒有那麽快,還是被掃到了胳膊。

血從狹長的傷口裏緩緩流出,我一手按着小廖池的頭把他護住,微微躬身警惕地看向偷襲者。

魇變成了一只黑色的貓,周身黑氣環繞,豎瞳裏閃爍着猩紅的光。它漫不經心地甩了甩前爪,在地上留下一串血點。

我沒有管胳膊上的傷口,與黑貓對視的同時一步步後退,想要離開這裏到一個空曠的地方去。

與我相比之下,這扳指對魇的壓制更加厲害,使得它原來龐大無比的身形如今縮小的百倍之多,但小意味着更加靈活,在地形複雜的空間裏越靈活就越容易占上風。

魇察覺到的我的意圖,後肢猛然蹬地撲了過來,我本想就地一滾躲開的,然而懷裏還有個小孩,只能以非常不優美的姿勢向前撲倒,在半空中腰部用力側身防止落地的那一瞬間壓到廖池。

黑貓貼着我頭皮竄出去了,它落地時尖利的爪子扣住地面,在上面留下深深的劃痕,飛快止住前沖之勢,爾後利落回身,再次沖了上來。

我撐着地的胳膊猛然用力,迅速起身攬着小廖池鑽進電梯裏,啪的一聲按下關門的按鈕。

電梯門緩緩關上,黑貓想要鑽進來,被我一腳踢了出去。

我按下頂層的按鈕,把小廖池放下讓他依靠在電梯壁上,掀開他的上衣草草查看他的傷勢。他身上大多都是方才從樓梯上滾落造成的磕傷,比較嚴重的只有額頭上的一處,現在血也差不多止住了。

血糊了他滿臉都是,我灰色襯衫的前襟也沒能辛免于難,以我們兩個現在的造型去拍鬼片都用不着化妝。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小孩皺起眉頭,痛苦地哼了一聲。

“起來了,不想拖我後腿的話就趕緊把眼睜開。”我輕聲道。

小廖池聞言眼皮動了動,但血把他眼皮給糊住了,他低下頭揉了揉眼,爾後撐着我的膝蓋費力地站了起來。

小孩兒死死咬着下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一眨眼就會落下來,我知道他現在渾身都很痛,但如果他一直要我這麽抱着的話,我說不準真會被一只貓給撓死。

“電梯門一開,你就趕緊跑出去,知道嗎?”我掐了把他圓鼓鼓的小臉。

“嗯。”他點點頭,爾後仰着臉問我:“那你呢?”

“我去揍那東西一頓,給咱倆報仇。”我給他看了看胳膊上的血痕:“你看看它給我撓的。”

小廖池伸手輕輕摸了摸傷口的邊緣,爾後突然怯生生地道:“哥哥,我可以親親你嗎?”

“啊?”我一愣,轉而笑了起來,小孩子的心意我還是蠻樂意接受的,于是重新蹲下,視線和他齊平:“可以啊。”

我本來以為他會親我的臉,就微微偏過頭去等着,小廖池湊上來,胳膊圈着我脖子,飛快的吧唧一聲親在我嘴上。

我在他夢裏從來沒有把臉變出來過,小廖池能看見的不過是一片不甚清晰的輪廓,但他還是準确無誤地親在了那裏。

他似乎還伸舌頭舔了舔我嘴唇,小孩兒臉上的血蹭在我嘴上一些,隐隐約約有鐵鏽的氣息在唇齒間蔓延。

我:“……………………”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臉騰地紅起來了。

不是因為小廖池的這個吻,說實話被小孩子親我只會覺得可愛,但該死的是,我那時候不知道抽的哪門子瘋,腦子裏想的竟然是我的儲備糧,我的老板,那個今年二十九歲的大男人。

想起他月下似笑非笑地表情和印在我茶杯上的淡色的唇。

以往我也經常會把夢境中的小廖池和現實中的廖總對比,但今天這個不合時宜的聯想卻是讓我整個人都慌了。

肯定是三峽大壩崩了往我腦殼子裏倒灌了一萬噸水我才會這麽想的,肯定是!

電梯開始減速,我回過神來看了眼顯示屏上示數,搓了下臉,強迫自己不要瞎想,按着小廖池肩膀站起來,屏息等待。

随着叮咚一聲提示,電梯停住,合金門緩緩向兩邊劃開,一道黑色的影子疾如閃電沖進電梯,那一剎那,我把小廖池推了出去,同時低頭躲開黑貓尖利的爪子,擡手按下關門的按鈕。

“在原地等我!別亂跑!”

魇的目标是廖池,對我沒什麽興趣,于是想要跟着出去,我一把抓住它尾巴,電梯門重新關上之前把它狠狠拉了回來。

黑貓轉過身來撓我,我用胳膊擋了它氣勢洶洶的一爪子,另一只手瞅準時機掐住它脖子,借着力道狠狠往地上一掼,它摔在地上發出一聲尖利的慘叫,爾後迅速調整姿勢跳了起來,把滿腔怒火都發洩在我身上。

我抽空按下底層的按鈕,即使現在的身體素質和普通人沒什麽差別,但對付一只貓還是能做到的。我不再分心防守,硬生生抗了它幾爪子,在臉上被撓的血乎刺啦之後,成功地制服了這只黑貓。

我把它按在地上,擡腳去踩,魇嚎叫着噗的一聲爆開,化作一團黑氣迅速地從電梯的通風口裏逃走了。我擡手抹了把臉上的血,疼得倒抽着涼氣,心想幸好這家夥身上的毒也沒有了要不然我肯定要喪命此地,重新坐電梯回到頂層。

但是我卻沒有找到廖池。

我開始喊他的名字,沒人答應,就好像小孩兒突然從這裏蒸發了一樣。

該死。

廖池絕對是被方才逃脫的魇給抓走了,我本以為已經受了重傷的魇經不起什麽風浪,但是疏忽了就算是一個殘血的魇也能虐暴他。

我站在原地思索着他們最可能去的是什麽地方,略一躊躇,靠着直覺走進樓梯間,上了天臺。

天空是灰藍色,濃重的雨雲低垂,低氣壓讓空氣無比的沉悶。在昏暗背景的掩映下,我看見瘦弱的男孩仰面倒在天臺上,醜陋的黑色蟲子正在一旁啃食他的手臂。

它滿是利齒的口器旁邊是零星的碎肉和鮮血,那一瞬間我胸口裏猛然一陣抽疼,怒火不可抑制地燒起。我大吼一聲強行運轉身體裏被壓制的力量,将噩夢之力在指間凝成黑球,向魇彈射過去。

黑球射入蟲子的身體,噗的一聲還未反應過來的魇爆炸開來,代表着它本體的霧氣開始變得透明,最後漸漸消散。察覺到我力量的突然爆發,扳指的威壓突然加重,想要把我這個”邪惡”的東西趕出廖池的夢境。

我五髒六腑同時像是被灼燒般劇烈地疼了起來,一口鮮血從喉嚨裏湧上,我閉着嘴不想讓它噴出來,卻是嗆了一下,嗆得口中的血從鼻子裏流了出來。

我靠……

我張嘴吐掉血,低着頭擤了把鼻子,趕忙跑到小廖池身邊,手指按在他頸側感受脈搏是否還在跳動,小孩左手被啃得幾乎是沒有一塊好肉,隐約可以看見森白的骨頭。雖然知道這都是夢,但我還是不可抑止地感覺到難過。

他在夢裏經歷的越慘,就代表他心裏的痛苦與黑暗越多。

男孩的脈搏已經不再跳動,他又一次死在了自己夢裏。

夢境還未坍塌,我知道現實中還在睡夢裏的廖池依然可以感受到這裏發生的一切。

我抱着那具小小的身體,走到天臺邊緣,向下看去。街上一切都變得很小,隐隐有乳白色的霧氣從地面裏漫出,漸漸淹沒了街道。

是時候離開了。

我縱身跳了下去,高空急速墜落的感覺是那麽的不真實,在馬上落地的瞬間,我看見在一樓的窗子裏,一身黑衣的男人正漠然注視着落下的我們。

只是一閃而過的光景,我完全看不到他的樣子,只是覺他眼神冷如冰窟,與他目光交接的剎那我全身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之前因反噬而造成的傷勢再次發作,疼得我眼前一黑,又是一口血噴出。

只是一瞬,我便摔進了地面上的白霧中,在一片混沌中勉強運作力量,吞噬了這個夢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