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夢初醒
葉缥遙在谷底醒來之時,臉上的傷依舊灼燒着,微微擡頭便撕扯着整張臉,讓她難以動彈。嘴角連發出嘶的聲響都極為困難,只好繼續保持着眼下的姿勢。身體雖無法自如動彈,腦子卻在逐漸恢複清明。從山崖墜落前的場景逐一浮現,身上、臉上的傷從何而來,也都有了印象。唯獨,那張從模糊到清晰,從熟悉到陌生的臉,讓她不願繼續回憶。
“沈暮歌!”即便是匍匐着,葉缥遙也使出了全身氣力,這般撕心裂肺地呼喊着這個名字,她不知道此刻對于沈暮歌,自己究竟是愛還是恨。可是在恢複神智的那一刻,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她。
葉缥遙順着手邊擱淺的石塊,借力讓自己翻了過來。擡眼望去,天空盡是墨色,朗朗星空,卻距她十分遙遠。她想要努力抓住一顆星辰,卻連手也擡不起來。身上的衣衫早已濕透,分不清是墜崖前被雨淋透還是跌落在瀑布又被順流沖到溪水旁時浸泡所致,全身的寒意濃濃地包裹着她。
葉缥遙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看似平坦的胸口像是有什麽要噴湧而出,堵在吼間讓她難以呼吸,不由得長大了嘴,可是這才發覺嘴角邊竟是含了鹹澀的淚水。終是沒能止住,任由眼角的淚水放縱,布滿了臉龐。
葉缥遙最初只能靠着挪動,才能将自己挪進山洞避一避寒氣。說是山洞,不如說更像個狗洞,只能容她一人在內,便再無多餘空間讓她翻轉了。餓了就只能抓着手邊地上的野果子吃,也管不上有沒有毒,到了如今,沒什麽比墜崖前更令她難受了。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
死?想到這個字,葉缥遙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吃了一半的果子在空氣裏逐漸變得寒冷,艱難地吞咽下去,腦子裏卻盤旋着另一個計劃。既然這樣都沒讓我死去,那麽,沈暮歌,別怪我無情。
你欠我的,我要雙倍讨回來,為了自己,也為了報答老天爺眷顧我,留下我這條命!像是想通了什麽,自那日起,葉缥遙便一改前幾日的頹廢,求生意志變得十分堅強。抓住一切能盡快複原的機會,讓自己能早日離開谷底。
怎奈傷的太重,這谷底又深不見底,除了那片遠不可及的天空,別無他物。葉缥遙已經快三個月不曾吃過一口肉,整日的以野果子充饑。起初還勉強能滿足,可是随着她逐漸恢複,再多的果子也難以果腹,再這樣下去,怕是猴年馬月也不能完全恢複了。說不定還會被活活餓死。想到此,葉缥遙又是一陣惱怒,想她堂堂飛葉山莊少莊主,江湖行走多年,從不曾像現在這樣狼狽,而這一切都是拜沈暮歌所賜,這叫她如何能忘,又如何能放棄求生的渴望。即便再難,她也要離開這裏,親自去把這個仇給報了。
等到身上的傷結痂了,腿腳也開始有了力氣,葉缥遙便順着溪水的方向沿途找尋,她跟着水源走,希望能找到出路。往上爬是不指望能出去了,也只好把走出去的希望放在朝下走上了。
自從葉缥遙墜崖,已過去足足半年,可是關于當日她墜崖的情景,卻成為了不可言說的秘密。那日裏,所有在場的人都被下了封口令,決不許跟旁人提起當日情景,更不許提及長公主俯身崖邊哭吼的模樣。而第一個被封口的,就是左斐,下令者,自然是沈暮歌。
看着葉缥遙倒下去的那一刻,她清楚聽到內心崩塌的聲音。也許再也無法顧及皇家尊嚴,她拼命想要将她留住,她叫喚着她的名字,卻再也無法得到回應。直到她翻身下馬,跑到崖邊,看見的,也不過是雲霧缭繞。卻再也沒有那個人了。
為此,沈暮歌在崖邊站了一整夜,左斐點着火把,陪了一夜。沈暮歌卻不許他靠近一步,仿佛會驚擾了她與葉缥遙之間的回憶一般。左斐自然知道葉缥遙與長公主之間的牽扯,也正是因為知道,所以他才下了殺心,絕不容許一個江湖浪子與長公主糾纏,毀了他心中的女神。
只是他沒想到向來冷清嚴謹的長公主竟會為了葉缥遙而落淚,如今更是親自為他守夜,這讓左斐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對于長公主的了解。也不得不暗自慶幸,幸虧葉缥遙死了,不然再這樣糾纏下去,也許哪天,長公主的心,便真的要被姓葉的給勾走了。當下,他也只能默默守護在長公主身邊,一如既往。
皇上的身體依舊虛弱,長公主雖不曾正式出面,卻也參與了幾分朝政。加上幾位大臣共同打理,這江山倒也顫顫巍巍地延續了下去。只是,平穩卻不代表足夠強大,而讓鄰國觊觎的,除了這錦繡的萬裏山河,還有那名動天下的長公主了。前來求親的使者自從公主服喪結束便絡繹不絕,這半年來尤為頻繁,甚至還有被回絕了,複又歸來的。
不得不感嘆長公主的魅力之大,也不得不承認,這國力,是一日不如一日。娶了長公主,即便得不到這江山,也能分得一席之地,落在誰頭上,都是極大的好事。除了外邦王族,本朝的王孫公子也是躍躍欲試,紛紛在長公主面前大獻殷勤。
“參見長公主。”左斐近日裏來往宮中走得也勤了些,一是最近剛換了一批新守衛,他不太放心,便跟着多盯了幾回。二來也想多看看長公主,對于求親一事,長公主一直未有表态,他內心裏反倒是有了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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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統領,可有事?”沈暮歌依舊埋首于眼前的畫作,難得今日有興致,便做了副畫,現在正在題字。
“臣,有一事禀報。”略微猶豫,左斐仍是打算如實彙報。
“請講。”沈暮歌手裏的動作依舊未停,只是在左斐猶豫的片刻,微微揚眸看了一眼他,便又将視線放在了畫上。
“搜尋任務已經全部完成了。”
“如何?”沈暮歌自然明白左斐指的是何事。
“毫無所獲。”左斐無奈搖頭,他也覺得不可思議,将近半年的搜尋,竟是蛛絲馬跡都沒有。
“何謂毫無所獲?本宮不是說過。。。。。。”沈暮歌停下了手中的筆,墨色迅速暈染了畫作,濃黑一團,她卻依舊不動。
“臣等确實仔細搜尋過了,的确連屍骨都不曾見到。”
左斐清楚記得,陪着長公主在崖邊站了一夜。第二天旭日初升,沈暮歌便下令讓他去崖底搜尋葉缥遙。不論搜多久,她都要“活見人,死見屍。”
左斐見沈暮歌不打算繼續追問細節,只得悻悻離去。其實他一直不太能看懂長公主的情緒,僅有的幾次也都是因為有葉缥遙在場,他也算是見識了向來威儀的長公主偶有的失态。
待到左斐消失在長廊盡頭,宮中又是空空蕩蕩,書房外的天色又要黯沉下去,掌燈的宮女靜悄悄退去。沈暮歌才徒然将手中的筆松開,此時只聽啪的一聲,筆已散成碎片,散落在紙上,又是一片零落。
“葉缥遙。”這三個字緩緩從沈暮歌口中喚出,仿佛除了她自己,再無人能聽見。她負手走到窗前,厚重的木圍将她與宮外隔絕,那些與葉缥遙一起闖蕩江湖的日子已經遠去了。
她的指甲狠狠掐進手心,她的臉色卻沒有任何變化。目光有些放空,反複回想着剛才左斐的話。
半年了,這半年裏,她等這個消息等了許多個夜晚。卻不曾想得到的竟是空白。葉缥遙就像是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樣,什麽都沒有留下。連片骨都沒有讓她尋到。
“葉缥遙,你這個騙子。”
作者有話要說: 有麽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