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浮生公公
葉缥遙第一次踏進宮牆時,便由不得微微擡眼,她想要看一眼,這四周的牆究竟有多高,能夠将沈暮歌那個女人困得那麽深,她還想伸手去摸一摸這宮牆,看看到底有多硬,才将沈暮歌的心髒,磨砺得如此冷硬。
還不待她做出過多反應,走在她前面的領路公公就有些不耐煩地回頭呵斥:“浮生,你磨蹭些什麽呢?今日可是你入習院的首日,可別給弄砸了。”說着又有些無奈地回身想要去拉扯一把,好讓浮生的腳步加快些。
才一晃神的功夫,葉缥遙就被這尖銳得有些刺耳的聲音打斷,眼前飄來一陣微風,隐隐夾雜了些不潔的氣息,讓她本能地側身避過。若是她不願意,沒人能夠靠近她一步。眼下自己剛踏入皇宮,自然不能太過張揚,可是也由不得這些無名小太監們随意欺負了去。
“啧。”見手裏落了空,領路的太監有些不悅,轉過身又回到了前面的位置,嘴裏還不忘啐了一句:“個小雜碎,還得意了呢。”
的确,在這宮城裏,有着不用明言的鄙視鏈。皇家是整個宮城裏,也是全天下,最有權勢也是最高貴的所在,沈氏皇族是所有人俯首的統治者。而那些後宮妃嫔們又因着自己在宮中得寵的程度,以及宮外娘家勢力大小而占據了下一個環節。再到常在宮裏走動的禁軍統領,負責後宮安康的禦醫,再到大大小小的宮女,太監,形成了完整而又複雜的連環套。即便同為最低等的太監,這有了幾年資歷的,也自然瞧不起剛來不久的。
葉缥遙就這樣一步一步踏入了沈家的皇宮,一步一步走向深宮,她知道,路的盡頭,是她與沈暮歌的重逢。
“徐公公,這是新來的。”領路的太監進了習院,也變得恭恭敬敬,見了徐成,更是将腰彎了個徹底。
“浮生,快來見過徐公公。”見身後的小奴才似乎一直未曾開竅,心裏暗暗無奈,只得出言提醒。
葉缥遙自是知道,自己将要在這裏度過一段時日,等到完全熟知了宮裏的規矩,才會被分派去伺候主子。而徐成生怕出現纰漏,更是親自來了這裏,說是要親自教導。
徐公公在宮裏的年月長得很,之前又是一直在先皇後身邊跟着的。雖然先皇後仙逝,可是長公主對他仍是有着幾分尊重。其他人眼力不差,自然不敢怠慢。這一回,本用不着徐公公親自□□,只是聽說這浮生今後是要去長公主那邊的,許多細節,別的人自然不如徐公公懂得多。
“少主,您沒事吧?”待到衆人散去,屋裏只剩下葉缥遙和徐成。徐成剛才那威嚴冷峻的表情立刻換成了殷切,還帶着一絲緊張。
“到了宮裏,就不再有少主了。你以後記得叫我浮生,免得節外生枝。”葉缥遙雖然剛才被當做小太監,呼來喝去的,心裏難免有些不舒服,但成大事者,能屈能伸,她自然知道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徐成了然地點點頭,他其實也在琢磨這件事。可是始終覺得由他開口提醒少莊主,無論如何也有些不妥。正糾結着該如何開口,沒想到葉缥遙主動吩咐了,這下看來,少莊主的确是個能成事的人。
徐成找了個由頭,給葉缥遙安排了個單間,雖然不大,但至少與那些小奴才們隔開了,也避免了被發現的麻煩。眼下,四周早已無人,葉缥遙也不再掩飾,直追主題:“你可知道,長公主為何要和親?”
徐成神色微變,似乎沒有想到少莊主剛入宮便問起此事,又不太明白為何會對此事如此上心。可少莊主開口問了,自然是重要之事,自己也不好敷衍。只得将自己探聽到的消息逐一告知。
“你是說,是她自己決定答應和親的?”葉缥遙聽完徐成的敘述,有些猶疑,似乎這與她之前的猜想有很大出入。仿佛不太确定,她又追問道:“沒有其他人,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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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默默點頭,雖然他在宮中多番游走,旁敲側擊,但的确只得到了這個答案。雖然他也無法理解為何長公主會在這個時點,自作主張地答應了出嫁,但他更不能理解的是,眼前的少莊主為何滿身殺氣。
打發走了徐成,葉缥遙一把扯下頭上的小太監帽子,在小屋子來回踱着,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設想過無數過情況,她将沈暮歌所處的環境推敲了許多回。也因着她的長公主身份,為她找了許多理由和借口。或許,她這麽着急進宮,就是想解開這焦灼的局面,好讓她的和親之旅不了了之。怎能想到,她假想中的那些艱難險惡,全都不存在。
她,沈暮歌,竟是自願将自己嫁到邊塞之外的遼族。
“你這個死女人,到底在做些什麽!”葉缥遙咬牙切齒地狠狠發問,卻也只能将這番憤怒吞咽下去。
記不清自從第一次見到沈暮歌,自己就被這個冷漠的女人氣了多少回。氣她遲遲不肯給自己回應,氣她心中總是放了太多,卻始終沒有留給自己一席地位。如今,更氣她如此自暴自棄,要将自己的終身幸福随意交了出去。
而她,葉缥遙,絕對不允許。
夜色微涼,暖意在夕陽落下後,便再無蹤跡。皇城裏越來越寂靜,禁軍的腳步聲不時響起,仿佛是一種無聲的守護。沈語琴不解地望着大姐,在她的眼中,長公主從來都是最威儀天下的,從來都是最胸有成竹的,從來都是謹慎慎重的。可是她不明白,為何向來冷漠,甚至有些寡情的皇姐,會如此貿然地答應了外族和親。
“皇姐,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千城公主輕輕握住姐姐的手,雖是隔着繁複的宮裝,但姐妹情深卻并未因着幾層布料隔斷了去。
低下頭看着妹妹的手,沈暮歌卻沒來由地想起那年西湖邊,自己正欲轉身,卻不想被葉缥遙一把抓住,就似這般,隔着衣袖,卻輕輕一握,觸及了她的心尖。她輕輕閉眼,整理着腦中有些雜亂的思緒。待她再睜開眼時,已換上了往日的清明。
“我聽說,你帶回來一個人。”開口說的,竟然是另外一樁完全不相幹的事情。
“呃。”沈語琴的手稍稍有些發抖,卻仍然搭在姐姐的手腕之上。
“你自幼對新奇之物上心,帶回宮的東西不計其數,有紙鳶,有糖葫蘆,有民服,卻不想,到如今,帶了個活人。”沈暮歌的聲線平穩,像是詢問,卻更像是在敘述。
沈語琴收回手,假裝不經意地整理了整理裙角,側了側身姿,似有意要避開皇姐的目光。她思忖着如何回答皇姐的話,她剛回宮,便馬不停蹄地前來,卻不想自己的一切,皇姐早已了然。
“他是我在回京路上抓住的,當時因為着急回京,雖然見他形跡可疑,卻也來不及細細詢問,便一同帶了回來。”沈語琴見姐姐的目光似乎還望向自己,接着又說:“等把他的來歷查清楚,便會處理幹淨。”
沈暮歌沉默片刻,便将目光回轉到面前的奏折上。
沈語琴見皇姐似乎沒有再追問陸誠顏的事,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氣。又有些氣惱:那姓陸的真是個煩人的家夥,害我一回來就被皇姐責問。看來要早日解決掉才行。
稍一走神,沈語琴才想起此次前來的目的,目光再次轉回,卻看到皇姐深不見底的眼底,正與她對望。
似有萬千言語要解釋,皇姐卻遲遲不曾開口,只是淡淡一句:“此乃本宮的決定,并無外力影響。”
沈語琴隐隐感知,她離開的這段時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才讓皇姐做出這個決定。而其中緣由在此刻并不能明說。可她相信皇姐的能力,所以她相信皇姐答應和親一定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想明白了這點,便也安靜了下來,不再一直追問,待到時機成熟,她知道,皇姐會讓自己知道的。
眼見時辰不早了,為了不影響沈暮歌歇息,沈語琴起身準備告退。剛要離去,皇姐的聲音響起:“語琴,前些日子我着徐公公給你物色了個新奴才,過些日子便送去你那裏吧。”
腳步微微一滞,她倆自幼得先皇後悉心照顧,自然對徐公公熟悉。而今沈暮歌讓徐公公親自挑選又教導的奴才,便也是個信得過的心腹。送到她身邊,是為了防着皇姐和親出嫁後,宮裏沒個可以照應的人。
皇姐一面要擔起這江山社稷安穩,還要操心留在宮裏胞妹的安危,可是卻唯獨不顧自己的好壞。沈語琴的鼻尖微微發酸,稍欠身,謝了恩,腳步加快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