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清晨, 東方的天邊露出魚肚白,萬丈霞光很快籠罩了巍峨莊嚴的都城,為它增添了幾許絢麗的色彩。有許多店鋪已經陸陸續續的開了門,街上行人稀疏, 一些人眉眼之間還帶着隔夜未睡醒的惺忪氣息。“得得得!”一陣暴風驟雨的馬蹄聲突然在城中的青石路上響起,幾匹快馬自遠處馳騁而來,馬上的人神色焦慮,極不耐煩,揮舞着馬鞭, 不住開口吆喝“讓開!讓開!”, 人人面色驚慌, 連忙避讓,一個老者老邁遲緩,躲避不及,手臂上被抽了重重一鞭,頓時留下一道血痕,他慘呼一聲, 跌倒在地, 那馬上的人卻不管不顧, 縱馬從他身上躍過,老者蜷縮在地,口裏兀自慘號呻吟不絕。幾匹駿馬閃電般的進入皇城, 然後翻身下馬, 快步往崇天門方向而去。

皇帝正在垂拱殿舉行早朝, 與大臣們商議豫州大旱赈災之事,一太監匆匆走入大殿跪下禀道:“皇上,韓将軍麾下副将曹越等幾人,手持六百裏加急奏報在殿外等候。”

皇帝心裏微微一沉,隐隐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叫他進來。”

“是。”

曹越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進入大殿,匍匐于地,磕頭道:“臣曹越叩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說着将手中奏報高舉過頭頂,趙承恩連忙下來接過,呈給皇帝禦覽。

皇帝只看得幾眼,臉上便變了顏色,待得看完,一下子從禦座上站了起來:“什麽?吐谷渾大舉偷襲我大燕邊境?你們兩日竟連失四座城池?!”

此言一出,殿上文武大臣皆驚,曹越聽皇帝聲音低沉,隐含怒意,只得回禀道:“吐谷渾半夜突襲,有備而來,韓将軍親自上陣督戰迎敵,雙方浴血厮殺,但敵衆我寡,到黎明時分我軍傷亡衆多,實已不能支持,韓将軍肩上又中了一箭,負了重傷,士氣受挫之下,大家只好護着老将軍且戰且退,退至慶陽城閉門堅守,吐谷渾號稱十萬鐵騎,現已兵臨城下,情勢危急,還請皇上速作決斷,增派援兵。”

皇帝滿心焦躁,在寶座前踱了幾步,突然“啪”的一掌重重拍在禦案上:“一群廢物!除了跟朕開口要軍饷,要糧草,你們還會什麽?!說什麽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外敵入侵時,你們竟是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見他龍顏震怒,曹越慌忙再次磕下頭去:“臣等無能,求皇上恕罪!”自首輔以下,滿朝文武盡皆跪伏于地:“請皇上息怒。”

殿中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空氣冷得似乎要結冰。皇帝微微眯着眼睛,向下俯視着百官,過了好一會兒,漸漸恢複了冷靜,他眼神再次移到曹越身上:“韓唐中箭,是霍凜救了他,背着他沖出亂軍之中?”

“是。”曹越不知他是何意,更不知韓唐奏報中具體寫了什麽,只是據實回奏。

皇帝淡淡的道:“很好,不愧是霍牧的兒子,果真将門虎子。”

曹越心下驚訝,原來他跟霍凜共同效力于軍中多年,竟不知他身世原來如此顯赫,居然是前大将軍、安樂公霍牧之子,當朝皇貴妃的兄弟。但此時他卻不敢多言,只垂首靜待。首輔文天和這時也跪奏道:“皇上,吐谷渾此次偷襲,蓄謀已久,韓将軍乃經驗豐富、久經沙場的老将,此次連失幾城,讓敵人長驅直入,實因兵力過于懸殊。況天下太平已久,雖然時有演練,但士卒畢竟缺乏實戰經驗,比不得那些狼一樣的游牧騎兵。老臣鬥膽為韓老将軍說幾句話,還請皇上能寬恕他。”

兵部尚書司馬護也趁機求情:“文大人說得是,此次戰敗情有可原,還請皇上能恕韓老将軍抗敵不力之罪。”

皇帝心裏也知道他們說的是實情,沉默了一陣子,擺了擺手:“朕不治他之罪,還要賜他宮裏禦醫密配的刀傷藥,朕還指望着他傷好之後能繼續為國效力呢。”

曹越感激涕零:“臣代老将軍及前方将士謝皇上天恩,皇上體恤之情,臣等願粉身碎骨以報!”

Advertisement

皇帝神色稍霁,過了一會兒,嘴角又浮上一絲冷笑:“朕倒是低估了吐谷渾,沒想到伏羅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犯我大燕天威,既然他自取滅亡,朕就成全了他!”

太液池東堤的桃花綿延數裏,層層疊疊,如雲霞燦爛,春風一吹,落英缤紛,碧清的水面亦浮了一層粉色花瓣,飄飄蕩蕩的随着流水去遠了。

皇貴妃剛探完太妃回來,見春~色醉人,便棄了轎子,一路步行,到得九曲橋畔,兩個梳着雙丫髻,穿着粉色宮裝的小宮女迎面走過來,一見她便盈盈行禮:“娘娘。”

“怎麽了?”皇貴妃似是不喜被打擾,看着她們,微微皺了眉。

其中一個小宮女走上前去,對她低語了幾句,皇貴妃點點頭,扶着欄杆發了一會兒呆,轉頭道:“回去罷。”

回到清泉宮,皇貴妃換了身便服,随意在裏間炕上歪着,一邊隔着玻璃看着窗外的景致,一邊随口問沁竹:“疏桐那丫頭怎麽不見?”

“娘娘忘了嗎?”沁竹笑道:“今兒一早娘娘就打發她去綠绮宮給蓮小主送東西去了,這會子還沒回來呢。”

皇貴妃一怔,倒笑了:“是了,我如今是什麽記性。”

沁竹正要開口說話,就有人在外面道:“皇上來了。”皇貴妃慢慢從炕上坐起來,剛下了地,皇帝已走進來,她便屈膝施了一禮:“臣妾見過皇上。”

皇帝一手拉起她:“冰輪,起來吧。”

兩人分別在炕上坐下,皇貴妃不着痕跡的打量皇帝,見他穿着一襲石青色團龍常服,越發顯得沉穩有度,臉上看不出一絲喜怒之色,便開口道:“皇上才散了早朝?”

“嗯。”

“這會兒可餓了?可要傳點點心?”

皇帝道:“點心不必,但可傳些酒膳來。”

沁竹聽了,忙去小廚房吩咐。皇帝緩緩喝了一口茶,突然道:“冰輪,你覺得二皇子怎麽樣?”

皇貴妃笑道:“二皇子聰明可愛,很是招人喜歡。”

皇帝點點頭:“這孩子母親去得早,母家出身又低微,朕甚是憐惜,只是朕政務繁忙,也無暇去顧及,說起來,朕倒是個不稱職的父親。”

皇貴妃道:“天家不比普通百姓,父子兄弟可以随意敘天倫之樂,皇上不必自責,況且,太妃照料二皇子十分精心,倒是二皇子的福氣了。”

皇帝道:“但太妃如今病着,對煦兒的照管有限了,朕子息單薄,膝下唯有兩位皇子,不能不為此事懸心。”說着,目光注視着皇貴妃:“冰輪,朕想把煦兒交與你撫養,你覺得如何?”

皇貴妃離開座位站起來,低眉垂眼,輕聲道:“臣妾謝皇上眷顧和信任,只是。。。”

“只是什麽?”

皇貴妃擡起頭來,坦然道:“只是臣妾天性不喜歡小孩子,只怕要辜負皇上的一片美意了。”

皇帝深深的看着她,沉默許久,才開口道:“冰輪,在這宮裏,只有你一個人敢這麽跟朕說話。”

皇貴妃道:“請皇上恕罪。”

“皇後多年來膝下無所出,前些日子求了朕,想撫養煦兒,朕沒答應,可是你卻這麽輕而易舉的就拒絕了朕。”皇帝輕輕嘆了口氣,道:“雖然你還年輕,以後還可以生自己的孩子,可是,你不想将來多個倚靠嗎?不想為自己作萬全的準備嗎?”

皇貴妃低聲道:“無論有孩子與否,臣妾心裏唯一視作倚靠的只有皇上。”

皇帝靜靜的望着她,半晌,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聲音出奇的柔和:“朕不怪你,坐吧。”

酒菜很快擺了上來,清泉宮小廚房的人深知皇帝的口味,第一道菜便是人乳羹,以精美的玻璃器皿盛着端上來,此菜是選取豬項上的肉,以人乳精心蒸制而成,味道無比鮮美。第二道菜是烤鵝掌,此菜的做法是精選一只肥鵝,将一陶盂,放入油,用果木燒沸;然後,将鵝足放入沸油之中——鵝悲痛欲絕,哀鳴不已,把鵝放回池中,任其跳躍;再捉來将鵝雙足放入油鍋,反複三次,鵝掌就會厚達一寸,肥厚甘美,滋味無窮。第三道菜則是鹿血腸。其餘果菜雖多不勝數,此三樣卻素為皇帝鐘愛,尤愛以之佐酒。

皇貴妃親自捧過金壺,為他斟滿一杯寒潭香,自己也少飲些許作陪。但皇帝神色總不似往常歡喜,酒過三巡,皇帝已有些微醉,突然道:“冰輪,前方傳來奏報,吐谷渾偷襲我朝邊境,連奪我四座城池,如今涼州危急,你可有什麽看法?”

皇貴妃微微一笑:“後宮不得幹政,這是祖訓,皇上怎麽問起臣妾來了?”

皇帝放下玉杯,看着她道:“你是将門之女,不同于一般妃子。”

皇貴妃道:“臣妾見識淺薄,實在不敢妄議朝政。”

“好吧,朕不為難你。”皇帝酒酣耳熱,端過早已備好的醒酒湯喝了兩口,又道:“只是,朕馬上就要派将軍出征涼州,你父親曾經手握百萬雄兵,威震邊陲小國,被譽為軍中戰神,你不推薦他出征,替朕分憂嗎?”

“皇上,我父親業已老邁,不堪領兵挂帥遠征西疆,臣妾只願他能夠享享清福,安度晚年。朝中良将甚多,且正當盛年,必定能為君父分憂。還請皇上顧念臣妾的一點私心。”

皇帝注視着她,眼神深不見底,卻見她低眉順眼,神色誠懇,似是字字句句皆發自肺腑。半晌,皇帝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冰輪,你的一片孝心,朕自是要成全的,你放心,朕不派他去就是。”

用了酒膳,再坐着喝了一會兒茶,皇帝即起身回宮,皇貴妃親自送了他出去,待得他身影遠去,她臉上的笑容立時隐去,回至寝宮,只覺思緒如潮水,心中竟有千百個念頭翻滾,随手拿了一卷佛經,看了好幾遍,心裏方漸漸平靜下來,于是執筆在手,想如平日一般将心經抄一遍,疏桐卻正好回來了,走至那張紫檀書案前,規規矩矩的行了禮:“回主子,主子賞的東西,奴婢都送至綠绮宮了,蓮小主甚是感激,讓奴婢代為問安。”

皇貴妃又放下筆:“怎麽這個時候才回?蓮小主可安好?”

“回主子,蓮小主一切安好。奴婢與小主和橫波姑姑說了半日話兒,所以回來晚了。”說着将手中捧着的一個不大不小的錦盒,遞送上前:“這是蓮小主托奴婢帶給主子的東西。”

皇貴妃一怔,旋即道:“你下去吧。”

“是。”

皇貴妃見左右無人,遲疑了一下,伸手輕輕打開盒子,卻見盒中靜靜的躺着一方手帕,上面繡着鮮活漂亮的荷葉蓮花圖案,不是那日蓮真親手繡的那方錦帕,卻又是什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