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橫波端了茶進去, 放下竹簾,又輕手輕腳的走出來,寶貞手裏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小銀剪,正在院裏修剪花枝, 一見她便道:“姑姑你聽,那只藍靛兒又在學蝈蝈叫呢!”

橫波将手指放置唇邊,示意她別大聲,待得走近,才悄聲笑道:“主子們在裏面, 你也這樣大呼小叫的。”

寶貞頑皮的做了鬼臉, 放輕了聲音:“她們在做什麽呢?又下棋呢麽?”

“沒有。”橫波搖搖頭:“小主想蓮子吃, 皇貴妃正給她剝呢。”

寶貞詫異之極,怔了半晌,臉上露出歡喜的神情:“皇貴妃跟我們小主越發親近了,兩人好得就像親姐妹似的,小主真是有福氣的人,咱們現在也跟着沾了福氣。”

“可不是麽?我瞧小主近日氣色好了許多, 人也變得有說有笑了。”橫波心下喜慰, 又吩咐道:“你在這裏呆着, 別等下主子有什麽事,抓尋不着人,我去陪桑蓉姑姑和疏桐喝會兒茶。”

寶貞道:“知道了, 你去罷。”橫波方含笑往偏殿去了。

炕幾上的翡翠碟子裏盛着切得薄薄的甜瓜、雪藕, 以及一些鮮菱枇杷之類, 呼吸中滿是瓜果的幽幽甜香。

蓮真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紗衫,笑吟吟的雙手撐着下巴,忽而悄聲道:“你怎麽就知道我想這些吃了?”

皇貴妃低頭剝着蓮子,口中道:“我聽寶貞說的。”

蓮真不由得嬌嗔:“這死丫頭,怎麽什麽都跟你說。”

“我知道你并不為吃這個,只是,這些都是越州進貢來的,大多産自金陵臨安一帶,我想你一定會喜歡。”

她依舊沒有擡頭,那認真的模樣極是動人,蓮真定定的看着她,似是有些癡了,過了一會兒,方輕聲道:“夠了,別剝了。”

“才這麽些,喏,你吃吃看甜不甜。”皇貴妃攤開掌心,遞了過去,眉眼間有絲難得的孩子般的欣喜,蓮真看着她,默默的的拈起一顆,送至她的唇邊,聲音溫柔甜美:“你先嘗嘗。”

皇貴妃不禁愣住,蓮真看着她,明澈如水的美眸裏蘊着一絲笑意,手卻忍着隐隐的酸痛,兀自倔強的伸着,兩人僵持了半天,皇貴妃終于張開嘴,下意識将那顆蓮子咬進嘴裏,然後低下頭去。

蓮真似是覺得氣氛變得有些尴尬而微妙,也拿了一顆吃了,有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為輕快:“很可口是不是?我們那的蓮子鮮藕可是天底下最甜最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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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皇貴妃幾乎是将那蓮子囫囵吞了下去,哪裏辨得出什麽滋味,含糊應了一句,擡起眼睛時,神色已恢複如常,微微笑了一笑:“的确不錯。”

“我們再剝一些,等下我炖新鮮蓮子湯給你喝。”蓮真說着,便下了炕,徑直走到皇貴妃身邊,挨着她坐下,皇貴妃已久不習慣與人如此親近,身體微微一僵,然後若無其事般,跟她一起剝蓮子,用小銀盒盛着。

窗外花影搖動,發出細微的沙沙的聲音,襯得屋內極是安靜。皇貴妃偶爾一側頭,目光卻剛好落在她雪白皓頸上,下意識垂下眼睑,心裏竟漸漸有些浮躁起來。但她自成年之後,性子便變得愈加自持內斂,此時雖有些心神紛亂,面上依舊沉靜如常。

蓮真忽然幽幽嘆了口氣,打破了兩人間長久的沉默:“要是一輩子都這樣,那就好了。”

“一輩子?”皇貴妃手中一頓,蹙了眉輕輕搖頭:“你怎能在這裏呆一輩子?這麽小的一個地方,連天空都是那麽一小塊。”

“可是我覺得挺好的。”蓮真一邊剝着蓮子,一邊低聲道:“若是以前,我還會覺得孤寂,還會害怕,哪怕。。。哪怕身邊有橫波和寶貞跟着。。。。。。”

說到這裏,她忽然覺得有些難以說下去,俏臉微微一紅,便縮住了話頭。皇貴妃靜默了片刻,突然道:“蓮真,再過不久,便是你十七歲的生日了罷?”

蓮真不防她突然提起這個,訝異道:“你怎麽知道?”

她微微一笑:“不過胡亂猜測罷了,你名字叫蓮真,大約出生在荷花盛開的時候罷。”

她嘴角微翹,眼睛亮晶晶的:“還有十幾來天呢。”

“嗯。”她微微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蓮真卻仰了臉,眼裏滿是渴求:“你可不可以叫我蓮兒?我爹爹,我娘,我哥哥姐姐都這樣叫我。”

皇貴妃見她一派小女兒家的天真無邪,不忍拒絕,嘴唇動了動,勉強叫了一聲:“蓮兒。”聲音略覺艱澀,似是費了很大的力氣。蓮真并沒察覺她的異樣,心情霎時舒展,眉眼彎彎,笑意清淺,卻是低垂了粉頸,将手中的蓮子剝完,又送至她唇邊。

皇貴妃細細嚼了幾下,但覺一股甘甜脆美的汁液在舌間彌漫開來,滿口鮮嫩清香。她看了她一眼,忽然放低了聲音:“蓮兒,我在想,你的生日。。。”

話猶未完,外面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騷亂,皇貴妃一怔,停住了話頭,眼睛隔着玻璃向窗外望去,一抹明黃的顏色,在陽光下閃耀着灼灼的光華,映入眼簾時,竟有些微微刺痛。蓮真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笑容也突然凝結在唇邊。

寶貞這時已慌裏慌張的過來,挑起簾子,聲音急促的禀道:“娘娘,小主,皇上和柔貴人來了。”

清冷許久的綠绮宮,乍然間熱鬧起來。蘇蘊跟蓮真重逢,心裏高興自不待言,此時卻無法跟她暢聚姐妹之情,走上前規規矩矩的向皇貴妃行了禮:“請娘娘安。”方退到蓮真身邊跟她一同站着,偷偷伸手拉了拉她的手,卻覺得她指尖一片冰涼,詫異之下,側頭向她望去。

皇帝一撩衣袍,在皇貴妃剛才坐的地方坐了,笑道:“冰輪,不想你也在這裏。”

皇貴妃也欠身在他對面坐下,淡淡一笑:“臣妾在宮裏悶得慌,來尋蓮嫔說幾句話兒。”

寶貞跪在地上,雙手将茶奉于頭頂,皇帝接過,笑道:“這院子裏的花開得極是嬌妍,可你們幾個站在一起,竟把那些花兒都給比下去了,朕今兒可是來得巧。”

蘇蘊暗中緊了緊蓮真的手,臉上綻開一抹甜笑:“皇上這話,只有皇貴妃和蓮嫔當得起罷了,可別把嫔妾也算進來了。”

皇帝一邊吃茶,一邊細細打量蓮真,只覺大半年不見,她眉目間似褪去了幾分青澀稚氣,卻是芳澤無加,冰肌瑩潤,有若出水之芙蓉,臨風之幽蘭,美極清極,令人不可逼視。

蓮真明顯感覺到他愈來愈灼熱的目光,心底深處不覺生出一絲驚懼之意來,眼睛便不由自主的向皇貴妃看去,卻見她端着茶盞,眉眼低垂,似是對周遭一切渾然不知,渾然不覺。蓮真想起片刻之前,她們還在并肩而坐,喁喁低語,其親密之狀,令人心悅神怡,而此刻,只是短短的幾步距離,卻仿佛兩人之間,突然生出了一道萬丈鴻溝,再也不能靠近一步,心中不禁一酸。

幾個粉色裝束的小宮女魚貫而入,将各自手中捧着的水晶碗、細瓷盤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皇貴妃雖然生性不喜奢侈,不講排場,一再下令不必扣着自己的分例來,減少用膳的菜品,可是湯馔糕點除外,每餐至少仍有八道菜。

沁竹看了看今晚的菜色,伸手将一碟荷葉清蒸鲥魚和一盤銀苗菜放到皇貴妃面前,一邊笑道:“聽說皇上今兒留宿綠绮宮,蓮小主該有出頭之日了。”

疏桐跟着笑道:“是呀,虧得娘娘一直護着蓮小主,否則哪有今天。不過皇上這麽做可有點不合規矩。”

“規矩?誰敢跟皇上講規矩?”沁竹想得遠,倒是有些替蓮真擔心:“只是這麽一來,蓮小主未免又要遭人忌恨了。”

皇貴妃掃了她們一眼,面無表情:“這些是你們該議論的嗎?”

“奴婢多嘴。”

沁竹和疏桐互相看了一眼,立時閉了嘴。皇貴妃也不再說話,揀了一塊魚,又勉強喝了幾口燕窩湯,便放下了銀匙。

飯後無話,皇貴妃坐在案前看了會書,見天色晚了,便起身沐浴更衣歇息。這晚依舊是沁竹伺寝,待得伺候皇貴妃上了床,她按照她的習慣,照例留了一盞銅燈亮着,然後輕手輕腳退回自己的位置。

皇貴妃側躺在床上,眼睛呆呆的看着枕上放着的一方錦帕,上面繡着幾枝稀疏的荷葉,粉色的蓮瓣,繡工卻極是精致,稍微靠近一點點,似乎還能嗅到一絲清幽如蘭的香氣。她凝視良久,忽然莫名煩躁,又轉過了身子。

沁竹一直留神聆聽,聽金絲帳中傳來輕微響動,連忙坐起身子,帳中卻又無了聲息,她心中不禁納悶,又慢慢向後靠着牆壁。

半夜時分,困意襲來,她眼皮漸覺沉重,正靠着打盹兒,卻聽皇貴妃似乎說了一聲:“去倒盞茶來。”沁竹一個激靈,立時清醒,揉了揉眼睛應了一聲,不過一會兒,便捧了一盞熱騰騰的茶過來,皇貴妃坐起身子,臉上頗有倦色,搖頭道:“不要這個,要冷的。”

沁竹只好下去,另換了一盞溫的來,皇貴妃只喝得一口,便即放下,一向淡然的面上竟蘊了一層薄怒,沁竹燈下看得分明,吓了一跳,雙腿一軟立即跪下:“娘娘,冷茶傷胃,就算你責罰奴婢,奴婢也不敢讓你喝的。”

皇貴妃怔了一怔,臉上顏色漸漸和緩,低下頭,一口一口的将那杯溫茶喝完,遞給沁竹,輕聲道:“你下去吧。”

“是。”

沁竹自小跟随在她身邊,多年沒見她如此愠怒的神情,兀自心驚肉跳,殘留的一絲睡意也散了,更不敢大意,萬分小心的守候在那裏。後半夜,只聽皇貴妃在帳中輾轉反側,竟是一夜不曾睡得安穩,又不像往常做噩夢的情景。沁竹心下奇怪,暗自揣測,想破了腦袋,卻再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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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這章很難寫,難道是因為我投人的感情不夠?

暈,居然寫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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