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兩年,她漸漸學得鎮定清冷,卻是在乍一面對他的時候,忍不住伸出爪子撓人。
明明,他似乎也沒什麽錯。
他永遠都是這樣,溫潤如玉斯文儒雅,不知道的人,永遠以為他是個溫和有禮的公子哥。
安予曾經不覺得什麽,後來映着自己的抓狂,才突然厭憎他這樣的無可挑剔。
十餘年前。
寧海市最有名望的四個家族,分別是慕家、安家、溫家,還有傅家。
現如今,溫家已排不上名次,安家全然沒落,唯傅家同慕氏集團還能抗衡一二,卻也是相差甚遠。
最初的時候,四個家族各有千秋,偶有聚會,家裏的孩子們也在一塊玩耍。
安予的竹馬,除了溫正青,勉強也算慕沉一個。
只是打小,慕沉哥哥就年長他們幾歲,也不似他們這樣皮鬧。小時候的安予長得像個洋娃娃一般,軟糯可愛得緊。
溫正青愛纏着她,她愛追着慕沉哥哥跑。
小時候過家家,也總是慕沉哥哥扮演丈夫,她鼓着臉非要扮演妻子。
只是還未長到少女,情窦還未初開,慕沉哥哥忽然就被送出國念書。等她再見到他,便是在媽媽的葬禮上。
他們之間隔了許多年,連兒時的情意也被時光消沒了。
安予凝着眼前的男人,他身上的少年痕跡早已不見蹤影,也幸虧不見蹤影,他們彼此做陌生人都做得很是标準。
“安予……”
他很平靜地看着她,眼底卻似蘊藏着無盡的洶湧暗流。安予被他瞧得心裏莫名就開始發虛,她跌坐回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看着黑屏的電視:“你走吧!”
氣氛有幾秒的停滞,随即傳來一陣開門關門聲。
安予猛地跳起來,像忽然回過神:“我擦!”他還真走了??
站在門後的男人,聽得女孩那一聲罵,唇角一抽,忍不住微微上揚。
安予氣得自個不停地喘氣,這氣還沒喘勻,門忽然又被人叩響。
不必想,也知來人是誰。
安予攢着這股氣,打開門就道:“你TMD有病是不是?”
“安予。”慕沉又叫她的名字,仿佛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兩年前阿姨出事時,我并不在國內。”
是以,他應當最沒有嫌疑。
安予瞥他一眼,悶悶地垂下頭:“我知道。”
他筆直地站在門口,這一次,沒打算再進來。只是凝着她,淡淡道:“你還是懷疑我。”
“我不是懷疑你。”在最後的結果出來之前,她不會就這麽下定論。她也情願,不是他。
安予說着,忽然猛地揚頭盯着他:“你怎麽知道我懷疑過你?”
不!應該說,慕沉怎麽會知道,她從未放下這件事?
自那晚,她親眼見着他以一挑十幹翻所有人,安予就已經漠然的将長大後的慕總同慕沉哥哥割裂開來。
整整兩年,她雖然下意識挑了慕家旗下的分公司上班,卻也再不曾見過他。
唯一一次,大約還是年會上。
安予坐在偏僻的角落,而他站在臺上,說着最官方最客套的話。
臺下竊竊私語,多是評論那樣優秀的一個男人最後會落到哪位千金手裏。
慕沉淡然解釋:“整個寧海市能夠被列為懷疑對象的不多。阿姨過世後,得益最大者很大可能就是加害人。你懷疑慕家是正理。偏巧,又是我接手了慕家,做了慕家的話事人。”
他倒看得清楚。
安予也懶得矯作:“是,就是這麽個理。”
媽媽的車禍蹊跷,她并不能完全相信,事出意外。
“所以?”他輕聲反問,忽然又停住。
“呃?”
他眉眼微垂,斂住發深的眸色,才凝着女孩柔軟的唇:“我們還像從前?”
我們有從前嗎?
安予下意識就想笑,然她望見慕沉的眼睛,忽而就笑不出來了。他是圈子裏人盡皆知的溫潤好脾性,又頂着那般身份,自是矜貴萬分。
可這一刻,她怎瞧出了一份小心翼翼?
溫和的外殼裹着那顆旁人從未瞧見過的,狠厲的心,像披了狼皮的羊小心翼翼請求對面的小夥伴,“我們可以做回朋友嗎?我不會吃掉你。”
安予從沒擔心過這只狼是否會吃掉她,她知道不會。然她卻也沒想過,兩個人要像小時候一樣相處。
過去了,便是過去了。
她長大了,兩年前就長大了,再不是那個軟糯得非要纏着慕沉哥哥玩的小女孩了。
安予的手指在身後一寸寸收緊,面上是不可動搖的堅定。“慕總,如果有一天我知道媽媽的事與你們慕家有關,我一定讓那個人付出代價。”
頓了頓,又是咬牙:“不管是誰!”
自從一年半之前,她開始迫使自己漸漸從媽媽過世的悲痛中走出來,正經找了份工作。同時啓動的,還有她花費了大量資金找的私人偵探。
她早些天就打電話問過,媽媽過世的事,就快有一個結果。
慕沉望着她,很久沒說話。
直到安予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麽的時候,他忽然伸手落在她的肩上:“早點睡。”說完,便是徑自離去。
安予怔怔地瞧着,直至聽見電梯門合上的聲音,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的狠話,又一次落在了軟軟的棉花上。
他的辯解那麽無力,甚至不能堅定地說一句,此事與慕家無關。他最多,也只能撇清他自己的關系,說一句“阿姨出事時,我并不在國內”。
安予關了門,重新盤腿坐到沙發跟前,柔軟的地毯并沒有使她感覺到涼意。倒是桌上的啤酒擱在手心微涼,安予仰起臉灌了一口,腦中轉過他方才的神色,他說,“我們還像從前?”
心口忽然就開始砰砰地跳。
方才她用了所有的鎮定,現在終于崩潰決堤。
她是什麽時候喜歡上那個男人的呢?
情窦初開前他便走了,她竟還能喜歡?
是十五歲那年,商業場上的事還未曾完全影響到下一輩的情意。那天晚上,安予偷摸與慕沉哥哥開了視頻。隔着千萬裏大洋,一個淩晨,一個黑夜。
“慕沉哥哥。”臉上還挂着嬰兒肥的女孩甜甜地叫着屏幕對面的男人。
是了,那一年,慕沉已經二十一。他年長她六歲。
慕沉也坐得離屏幕近一些,勾着手指敲了敲屏幕:“現在國內幾點了,還不睡?”
這話帶着嗔責,又滿是無奈。
安予看着屏幕裏的那人,他的眼睛黑亮,裏面像有微光閃爍。
大約是被嬌寵慣了,她迅速回了句:“慕沉哥哥你怎麽不睡?你那裏現在好像是淩晨哦。”
她開視頻之前其實是猶豫過的,這麽打擾慕沉哥哥的睡眠似乎不好。可她有個問題憋在心裏,很想問問他。
她有點憋不住了。非要在今晚問一個答案不可。
慕沉伸手托着電腦,身子向後傾了傾,瞧着她愈是無奈。“你怎麽能和我比?我現在念大學,時間比較寬裕,安予,你明天還要早起,該早點睡。”
安予立時扁了扁嘴,臉頰微微鼓着。自個眨巴着眼緩解了下,才說:“慕沉哥哥,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問。”
“我想問你……”安予說着,忽然頓住。她瞪圓了眼睛看着屏幕裏出現的一個金發碧眼的女人。
她說不出口了。
她最好的朋友傅寧最近喜歡上一個男生,俗稱:早戀了。
安予覺得此事略有些新奇,兩人八卦的時候聊起,傅寧仰着頭煞有介事地說,“喜歡一個人,就是你想起他,一會兒開心,一會兒又難過。”
安予琢磨着,她想起慕沉哥哥好像就是這樣的情況。想起他就覺得開心,可她見不到他,又覺得難過。
可她不能确認這就是喜歡,她無法相信自己喜歡一個從小叫到大,一個叫做“哥哥”的人。安予自以為,她們大約是年紀小,不懂這個。問一問慕沉哥哥,他一定懂。
她預備問他,“慕沉哥哥,你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嗎?”
可她瞧見慕沉哥哥身後出現的那個女人,忽然就什麽都不想問了。
甚至,她心底還有些發悶,要她說不出話來。
對面的女人也看到她,忽然傾身下颌抵在慕沉哥哥的肩上,輕聲說了句什麽。
她的語速快,又是安予打小沒怎麽學好的法語,安予也就沒聽清。但慕沉哥哥的回答,她卻是聽得真切。
那個詞,也不過是基礎用語。
他說:“我妹妹。”
安予聽他說完,連好好說一聲“晚安”都做不到了,當下就扣上了電腦。而後連續很多天不接慕沉哥哥的電話,更不回信息。
傅寧甚至拎出一份過來人的驕傲調侃她:“安予小朋友,你這樣可像是情侶鬧別扭呢!”
安予便是在那一刻恍然大悟,她的情窦終究還是開在了他身上。這種心酸難耐,別扭抓狂,不過是吃醋罷了。
可她的吃醋維持到最後,沒等來倆人和解,等到的是輾轉聽來慕沉哥哥确認是有女朋友的消息。
她的喜歡被扼殺在了胎盤中。
時至今日想起,安予忽然覺得,那個女人其實出現的剛剛好。若她說出口,只怕今日便不能坦然面對。
她年少時喜歡過的人,也許以後,要完全用來厭恨。
安予軟軟地靠在沙發上,打開她的下飯神劇,看着上面她喜歡的每一個人,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樣也好,她的喜歡要微弱一點,再弱一點。
他日真相揭開,她才能真正發得了狠!
呵!說得好像,她的狠絕,與他相關。
安予抽出一張紙巾,擦掉手心的汗濕,又擡起,抹去眼角滑下的那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