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安予整個人完全僵住,那是太久遠的事,是她以為,唯有她自己記得的事。卻是不曾想到,慕沉心裏竟還存着這個疑問。
當時她倉皇關掉電腦,這一刻,安予看着突然被自己挂掉電話的手機。
她就不能有一次有骨氣些。
一直到約定的餐廳,兩人面對面的坐着。
安予手指垂落擱在腿邊,伸手掐了一把,才扯着虛假的笑意:“慕總很閑?”
若非很閑,怎麽有空請她這麽一個底層員工吃飯?
對面的男人怔了怔,他依舊是手工定制的西服,打理幹淨的短發。整個人充滿溫和儒雅的氣場。是了,還有那只眼鏡。金絲邊的眼鏡襯得男人仿佛一個高知。可他薄唇微抿,扯出一抹笑意來,便不大像個好人。
“你從前可不叫我慕總?”他凝着她。
安予依是笑着:“你從前也不是。”
“如今我是了,你預備怎麽對我?”
“敬而遠之。”她毫無疑問道,頓了頓,又是問他,“為什麽調我去總公司?”既然見了,當然還是問問他。
哪怕,有那麽點自作多情的不适。
男人面色悠然,倒似沒有半分詫異,他平靜道:“既然懷疑,那就靠近一點,不是更容易找到證據?”
安予确認他說得是真的,忽而又忍不住笑了,帶些嘲諷的意味。
安予半嗔責半眼睛翻了白:“我應該謝謝你給我提供機會了?”明知道她在探尋些什麽,偏還要給她提供最便利的條件。
慕沉眼睛微眯:“也可以。”
安予徹底笑開,像聽了一個可樂的玩笑話。她面對他,終于有些像許久未見的朋友。“你回來兩年,怎麽突然想起我?”
做了兩年的陌生人,怎麽突然要坐在一張桌子前吃飯?
慕沉:……
安予又是凝着他:“你應該知道,我想知道的是什麽,也許越靠近,撕破臉的那天來得越快。”
她等了一年半的時間,一直在等着真相被揭開的那天。可是現在,她忽然希望能夠慢一點。
慕沉忽然道:“也許是雲霧撥開,天晴氣爽。”
安予眼睑微垂,不置可否。慕沉許是自信,這事與他自己無關。可安予拿不出這份自信,這事興許會牽扯到慕家其他人。若是其他人,她同慕沉的關系也不會再進一步。
她會按照自己的計劃一步步實施,不看任何人的情面。
到那時,他們兩個,終究還是要撕破臉。
“我最初回國時,很多事不能自己做主。”
他忽然道,仿佛是在解釋為何隔了兩年才又出現。
安予揚唇笑起:“現在能做主了?”
“對!”慕沉倏而目光堅定地凝着她,“現在慕家的一切事宜,都由我來做主。”
“恭喜恭喜!”安予敷衍地應了兩聲。
這兩年,她陷在媽媽離開的事實裏,其實并沒有多少心思用來糾結小女孩未曾見光的□□。若非慕沉突然跳出來,她只會安靜等一個結果,然後實施。
慕沉瞧着女孩皮笑肉不笑滿是敷衍的模樣,嘴角微抽,微弱的笑意在唇邊蔓延開。正好服務員開始上菜,慕沉便是身子後傾了些,也一道垂眸,斂住裏面微弱的光。
對面的女孩已經完全側過臉,專注地看向鄰桌的男孩女孩。她看得不久,看得久了,未免不禮貌。可這一眼,也足夠慕沉瞧出那裏面不自覺生出的豔羨。
那一桌的男孩女孩,面目都很是青澀,一看便是學生。
安予忽然身子前傾,她伸出右手擋在唇側,小聲問他:“你猜他們現在幾歲?”
慕沉不由得唇角揚起,再是沒能遮掩。她這樣小心翼翼的模樣,只叫人覺得可愛。慕沉遂也往前挪了挪,身子前傾些,如她一般低聲道:“十五。”
“我猜十四。”她的眼中閃過一抹靈動的狡黠。
女孩漆黑的眼鏡定定地看着他,不摻一絲雜質。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眼球漆黑,微微映着外界的亮光。她的眼白也很幹淨,像未被世俗污染過。
安予忽然又道:“感覺像是初中生。”
慕沉附和着補了一句:“嗯,十五歲,約摸就念高中了。”當年安予十五歲,便是念得高一。
兩人正說着,安予餘光瞧見男孩女孩有新的情況,不由得偏過頭又瞧了一眼。
卻是男孩故作鎮定地擡手摸了摸女孩的頭,他的動作甚至有些僵硬,女孩也板板正正地坐着,兩個人看着又可愛又單純。
安予依是不好瞧太久,太不禮貌。她迅速轉過頭,卻是猛地發覺,她與慕沉距離太近了,彼此的呼吸都能打在臉上。
她忙撤回去,端端正正坐直了身子,又輕輕呼了一口氣。乍一看,竟有些像鄰桌那個小女孩。
慕沉不由得笑了笑:“想說什麽?”
“我感覺……”她措辭道,“我們的青春已經遠去了。”那樣青澀的模樣之所以讓人羨慕,不過是距離他們已經很遙遠。
慕沉臉色微沉:“你才十九。”
“快二十了。”她迅速提醒他。
有什麽區別?在他眼裏,她始終是那個小女孩的模樣。
慕沉凝着她,臉色略是凝重些:“阿姨的事結束後,回去念書吧!”他希望她回到她本來的生活裏,回來原來的軌道上。
安予輕嘆:“我也是這麽打算的。”
她一早就想過,等所有事結束,她要回去念書,要換一個城市生活,甚至,可能會在國外定居,再也不要回來。
只是餘下的想法,不必再說。
慕沉低低“嗯”了一聲,兩人一時無話。
“對了,”安予忽然想起什麽,“聽說,你們慕家很多人都在公司上班。”當年興盛的四大家族,其實也就慕家同溫家是正經的家族式企業。安家是祖父做主,祖父過世後便是媽媽支撐了家業。傅家差不多也是如此,并沒有太多旁支關系摻雜到公司內部。
安予突然這麽問,也是想着,興許做了那事的人會在總公司上班。
“不多,還有幾個。”慕沉道。
也就是說,原來不少。
慕沉沉吟了下:“你怕他們欺負你?”
“不怕!”安予揚了揚頭。除了你,我才不怕別人欺負。
除了她挂在心上的人,旁人也欺負不到她。所有事,也不過是看她自己想不想反擊。
兩人吃過飯,慕沉叫來服務員為她點了一份甜點。
是她年少時最愛的那款。那時她最愛甜食,這款甜點便是甜得有些發膩。
“不要這個。”安予慌忙阻止服務員,點名要了另一款偏清甜的。
“兩樣都要。”慕沉道。他氣場偏強,又是不容置疑的語氣,安予也不再說什麽。直至服務員走開,她才直直地盯着他。
慕沉遂道:“我知道人都會變,喜歡吃的東西自然也會變。只是,你不想試試當年喜歡的味道?”
不喜歡了就不想再試。
安予這麽想,卻是沒說。
一直到服務員将兩份甜點都擺在她面前,安予一樣嘗了一口,到底是将那份甜膩的推開。
“太膩了。”她輕聲道。
慕沉看她一眼,随即将那甜點收到自己面前,拿起那只勺子嘗了一口:“确實很膩。”而後,當着她的面,一點一點吃完,并且,全程沒有皺一下眉。
安予不解地凝着他:“慕總,您這是什麽意思?”雖說那勺子不是她用過的,但那甜點卻也是她吃過的。
這種說不出的暧昧親昵,令她一時有些發懵。愉悅來得慢一些,更多的,是吃驚。
慕沉便愈發是正經,不!他原本就是正經的,是溫潤清和的人設。
他凝着她緩緩道:“喜歡吃的東西會變,喜歡的人也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