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早上把話講開,讓蘇渭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即使那段對話也有可能是真假摻半,但是總比哥哥這種一定是謊言的話要來的可信得多。

下午的時候蘇渭要去一趟汀水街,陪伴他的不是那位未曾謀面的阿松,而是宋祁燃。

他坐在沙發上苦思冥想不知道要去哪裏“轉轉”的時候,宋祁燃說不如去汀水街,以毒攻毒是個好辦法。

“為什麽是以毒攻毒?”

宋祁燃穿着修身的灰色風衣,走在他的身邊,那樣子給他曾添了不少書卷氣,使他看起來就像是牛津某條街道上享受陽光的學生。因為身高的原因,蘇渭只能仰視他。

藍休的身高其實還可以,大概有一米八左右,但是和宋祁燃站在一起的時候,就是能仰着脖子講話了。

不過他也不會抱怨,畢竟他自己本身的身高貌似比藍休還要矮一點。

“你以前很倔強,讨厭別人提你從前的事,尤其是和你媽媽在一起的。”

“所以你現在要刺激我嗎?”

宋祁燃坦蕩承認:“是。”

再富庶的地方也依然會有貧民窟這樣的角落存在。

無論外面的世界多麽光鮮,以多麽快的速度蛻變,這裏就像是被拉進了時光的減速器,凝固在了那裏,就連塵土飛揚的姿态都和從前沒有什麽兩樣。

車停在巷子口開不進去,蘇渭和宋祁燃只能選擇步行。

老舊灰敗的居民樓并在一起,擠出一道逼仄的矮小巷子。巷子兩旁是各類擺放雜亂的箱子與各家停在門口的電動車以及坐在樓下閑聊的阿姨小孩。

地勢呈坡狀,布滿橫槽的水泥地面坑坑窪窪,滿是潑出來的污水與細碎的垃圾,整個巷子都散發着隐約的酸臭味。

卻比惡臭還要恐怖,因為這股味道簡直要在不知不覺之間入侵到你的每一個毛孔,讓你不得不疑神疑鬼,時刻保持警惕,以防自己被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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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各家窗子前伸出三三兩兩的竹竿,上面挂着花花綠綠的被單和衣物。

很有點遮天蔽日的氣勢。

這氣勢顯然震懾住宋祁燃,他站在巷口,遲遲不肯下腳,雙手負在身後,面色帶着沉思,半天才轉過頭看向蘇渭,謹慎的道:“難怪你從前不願意提,我總算知道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潔癖是從哪裏來的。”

都是被逼出來的,一旦脫離了這裏,到達了新環境,與從前有關的一切就一絲一毫都不想要沾染。

而這各地方的最大特點就是髒亂差。

所以從前的藍休總是整潔精致而完美?

這話蘇渭又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他只好問:“我以前有潔癖嗎?”

宋祁燃歪下腦袋對他笑:“洗手之前都會把水龍頭消毒一遍。”

蘇渭不以為然:“這還好吧,愛幹淨而已。”

“三遍呢?”

“嗯?”

“十遍呢?”

“沒那麽誇張吧……”

宋祁燃好像和他杠上了,決心要說服他,讓他承認自己以前是一個怪咖,他回過頭得意道:“最後拆下來換成了新的。”

“而且有精神潔癖,居然連----性----生活都放棄了,完全不能和女人做。”

“也許是gay也說不定。”

宋祁燃回過頭一本正經地回答,然而眼睛裏卻閃着調皮的光茫:“嗯,也有這個可能。”

蘇渭被他逗笑了,然而很快就笑不出來,他仰起頭的時候視線正好落到二樓的陽臺上,陽臺欄杆處倚着上一個女人,披散着枯黃的頭發,光裸着胸脯對着他,将手指放進了嘴巴裏吮---吸。

這種露---骨的挑---逗把蘇渭吓了一跳,他趕緊低下頭看地面。

宋祁燃沒有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也一愣,等循着蘇渭剛才的視線望去,這才了然地笑了一下,但是着笑意并沒有讓他更溫柔,那精致的眉宇間顯然藏着明顯的不悅與厭惡。

“喂,居然害羞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像個寬厚的兄長,然而接下來的話卻讓蘇渭大吃一驚,“雖然失憶了,但是做人總還是要有點根植于靈魂的原則的,精神潔癖也比對那種女人有感覺要好得多吧。”

沒想到宋祁燃會說出這種刻薄的話,蘇渭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突然間變臉的宋祁燃還真是不好應付。

“走吧。”

蘇渭快步跟上他,當那個女人被甩在身後的時候,她竟然手舞足蹈地大聲招攬起來,一時間,不少居民都從屋子裏探出頭來。

這兩個衣着不凡的男人瞬間引起了一陣騷動,有人看見了停在巷口的車,便吹起口哨,大聲叫嚷:“兄弟,從哪裏來的呀?”

也有人對那個女人憤怒地叫着:“裱子!”

有個胖男人一掌掴到她臉上,發出清脆的巴掌聲,蠻橫地将她拖進了屋屋內。

“砰!”的一陣摔門聲。

哄笑聲四起。

饒是蘇渭一個大男人,也覺得這個地方很可怕,總覺得會他強裝冷靜地跟在宋祁燃的身後。

他們最後停在了一個獨棟的單元樓前。

這裏已經比較偏僻了,在巷子的最深處,周圍長着荒草,屋子的牆壁上用紅油漆寫着巨大的欠債還錢之類的字。三樓和五樓估計沒有人住,玻璃窗已經被敲碎,留下空蕩蕩的窗棂,像一張張貪婪的大嘴。

蘇渭定神審視:“我們……要上去嗎?”

“剛才吓到你了嗎?”

“嗯,不過我覺得接下來的比較可怕。”蘇渭咽咽口水,“話說這刺激貌似大了一點。”

說真的為什麽要到這種古怪的地方來?

這裏就跟鬼屋差不多,如果有人告訴蘇渭這裏發生過靈異事件,他一點也不驚訝。

宋祁燃笑了一下,眉宇間竟然透着得意,他伸出手握住蘇渭的手,特地往風衣袖子裏攏了攏:“現在不怕啦?”

誰說的?蘇渭用眼神反對。

宋祁燃挑眉。

在幽暗狹窄的樓道裏拾階而上,因為太窄,兩個人只能一前一後向上走,因為年歲悠久的緣故,樓梯已經殘破不堪,布滿厚厚的塵土。蘇渭左手被宋祁燃牽着,右手勉強撐在表面滿是沙礫的粗糙牆壁上。

潮濕冰冷的觸感在手心蔓延。

兩個人相牽的手猛地聳動了一下,蘇渭差點因為重心不穩而向後載倒,他心裏一驚,惱怒地嚷道:“發什麽神經!”

宋祁燃回頭嘲笑道:“膽子這麽小?”

這邊的樓梯建得很不規範,高高低低的讓人走不穩,一不留神摔下去可不是開玩笑的。但是這種時候蘇渭實在是沒法一本正經地解釋,只好含糊道;“太危險了。”

宋祁燃審視他,看滿意了,就把相握的手扯到自己腰上用手肘緊緊夾住:“啰,這樣總安全了吧。不過是逗你玩罷了,這麽較真,還是讓我來保護你吧。”

幼稚!

不知道為什麽,宋祁燃的情緒從剛剛就開始有點不對。

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剛開始接觸的時候不知道有多暖,一副大哥哥的樣子。雖說蘇渭到這把年紀當然不會需要大哥哥這種鬼,但是實在想不到這麽一個溫雅的男人實際上這麽難纏,自說自話的能力已經到一種境界了。

他隐隐覺得自己的脾氣也在一點一點地失控。

藍休的家裏住在頂樓,一路上,蘇渭簡直就像個熊孩子被大人夾在腋窩一樣,那麽難堪地被攜帶上樓。

氣喘籲籲地爬到最後一層,門還是敞開的,外面是敞亮的天光,仿佛被這方形的門框彙聚在一起,顯得異常耀眼。

他們到達了藍休從前的“家”。

寬闊的地面印證了蘇渭一路的猜測,所謂的家就是天臺罷了。

空地上除了巨大的水箱,就是一間用木板搭建的小屋子。木板之間還有幾道稀疏的縫隙,只能靠在外圍搭上墨綠色的橡膠皮來遮風擋雨,

蘇渭忍不住皺眉,這環境簡直太差,真是難以想象藍休從前是怎麽在這裏生活的。但是宋祁然臉上卻沒有露出絲毫的驚訝,他大概在之前就已經來過。

走進卻發現木板和橡膠布都是嶄新的,完全沒有經歷日曬雨淋十多年的破敗。

打開門,屋子裏也是格外整潔,生活用品齊全。

“你讓人打掃過這裏嗎?”

“沒有,”宋祁然掀開鋪在床上的被子坐下,修長的雙腿自然地伸展開,“真的不記得了嗎,是你叫人維護這裏的。”

蘇渭沒有坐,站在狹小的房間裏很拘束,垂下頭可以看見地上鋪着腥紅的厚重布料,因為料子太差,表面淨是些毛球,這樣随便鋪一鋪權當是地毯。

也許藍休雖然嘴上避諱着這裏,但是還是從心底愛着這個破敗的“家”吧,以至于離開了十幾年,還是努力維護着這間木板房,即使再也不會踏進一步。

“而且你出事之前來過這裏,下着暴雨往這邊趕,還住了一晚上。”

“你怎麽知道?”

“鄰居說的。”

“這種地方居然還有人住?難道我之前遇到了什麽事?所以才會出車禍?”

蘇渭突然意識到自己跌進了一團陰謀裏。這個世界上就連重生都可以發生,有多少不為人知的可怕事件蟄伏在陰暗的角落裏?

“你臉色很差,是想起什麽來了嗎?”

蘇渭搖搖頭:“就是有點慎得慌而已。”

宋祁燃像看新鮮一樣看着他:“你出了一場車禍,整個人就好像把膽子丢到爪哇國一樣。”

蘇渭沉默,他差點忘記了,這個人也是說起謊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主。

見鬼的出車禍!

出巷口的時候司機還在那裏等。

黑色的高檔轎車堵在路口格外引人側目,三三兩兩的路人走過的時候眼睛就像長在上面,一群孩子圍在旁邊縮手縮腳,眼睛都在發亮。

也許藍休從前就是這些孩子中的一個,一旦看見超出承受範圍的玩具,就忍不住露出渴望的神情,多掃一眼都是好的。

說起來他心裏有點堵得慌,為那個靈魂不知道飄到哪裏的了的藍家少爺。幼年沒有父親,生活貧苦,好不容易得到屬于自己的一切,就這麽死了。

他的死另有隐情,而自己眼前的人一定知道。

但是要怎麽在保證自己的安全的前提下,弄清這一切呢?

逝者已矣。但是該有的公道卻是必不可少的。

傍晚回到藍家,傭人跑過來開門,開口就說:“方先生來了。”

蘇渭一聽就知道不是自己認識的人,他跟在宋祁燃身後進屋,剛換好鞋就看見一個男人坐在主廳的沙發上。

當目光接觸到那張熟悉的側臉的時候,蘇渭整個人本能的向後縮了一步,臉色發白。他緊張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真的是太像了……

一副做賊心虛的表情。

宋祁燃跟在身後體貼地問道:“怎麽了?不舒服嗎?”

“啊,沒有。”收拾好慌亂的情緒,他回頭問:“這位是?”

方沉起身向蘇渭問好:“你好,藍先生。”

他再次瞟了一眼身後的宋祁燃,眼神裏帶着不易察覺的無助:“呃……你好。你是宋……祁燃的朋友麽?”

從沒正兒八經喊過宋祁燃的名字,乍一說出口,總覺得自己叫的不對。

方沉大概沒料到是這種局面,迅速和宋祁燃交換了眼神,宋祁燃對他說:“阿沉是我朋友,你剛剛經歷這麽多事,情緒還不怎麽穩定,他是原城有名的心理醫生,我讓他來看看。”

蘇渭一愣,原本僵直的身體變得更加僵硬。

他心跳在加速,手心冒着汗,近乎叫喊似地的對宋祁燃說:“我,不需要心理醫生!”

身體顫抖,胡言亂語:“我根本就不需要。這些東西!我不需要,不要!”說完,周圍是一片靜悄悄,下人守着本分不敢上前,宋祁燃則詫異地看着他,那表情就像在看一個瘋子。

蘇渭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激了,處理不好,也許會真的被當成神經病關進醫院。

他近乎無助地看向了宋祁燃,他看到了對方眼神裏的傷心,頓時在心裏冒出微弱地希望,他服軟地對方沉說:“不好意思醫生,我不是針對你。我只是……”

頭又迅速低下。

宋祁燃溫和地看向他。

“你到底怎麽了?是有什麽事嗎?”

什麽事?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因為藍休就是死于那種令人絕望的“治療”,即使他已經死了,但是這具身體對這種事情的抗拒還是如此巨大,他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來的勇氣。

抑制住顫抖的心情,一字一頓對宋祁燃說道:“我、沒、有、瘋!”

甩開身後的人,他快步走上樓,回到房間将門猛的關上。

直到确定門被反鎖好了,他才回到床上,将自己縮進了被子裏。

冷靜,蘇渭!

他在心裏告訴自己。

雖然剛才的反應有點過激,但是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無論如何,總是心虛的,畢竟他不是真的藍休,他只是一個在兩年前就該死去的孤魂野鬼,占據着藍休的身體,茍活而已。

不是他胡思亂想,只不過就這樣把自己交到一個心理醫生手上,他難保自己不會露餡。

心理醫生?精神科醫生才是真的吧!他不得不這麽想。

一旦身份暴露,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

而且,藍休到底是怎麽死?

一想到這個問題,他就不禁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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