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誰要一輩子和你做朋友
吃了早飯、喂完白老板,在明若星的建議下,何天巳臨時放棄了跑去鎮上買買買的計劃,轉而開啓一項更加艱巨的任務——大掃除。
經過簡單的讨論,他們共同制定出了由上至下的掃除模式。兩個人戴好口罩,穿上代替防塵服的一次性雨衣和浴帽,“全副武裝”地上到了二樓。
所有塵封多年的門窗全部都被打開了,堆積在房間裏的雜物統統搬到了走廊上。
太過破爛的歸為一類,準備交給待會兒上門的回收業者運走。看上去比較貴重、抑或背後有些故事的物件,則進行分門別類,重新放入清掃後的房間裏。
這些事雖然說着輕松,但實際操作起來卻是實打實的辛苦活兒。好在他們兩個全都年富力強——明若星的怪力自不待言,随手搬個百來斤的箱子只是小菜一碟。真正奇怪的是,何天巳今天仿佛也有着使不完的力道,上上下下、搬這搬那,居然完全沒有臉紅心跳的不良反應。
明若星将這一切全都看在眼裏,也不去找何天巳問個幹脆。他只默默地找到了昨天晚上被何天巳随手掰斷的那快床板,自己試着掰了一掰。
出乎意料,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不太确定這意味着什麽,明若星沒有聲張,只是将這件事記在心頭,然後回應着何天巳的大呼小叫,重新投身到揮汗如雨的搬運工作當中去。
經過兩個人幾個小時的努力,二樓的十個大小房間全部都被清理完畢。原本幾乎塞滿了所有空間的雜物,如今已經被壓縮整理到三個小房間的容量。通風過後,空氣裏的黴味也基本消失,換成了新放置的樟腦丸的清香。
二樓的打掃基本在上午全部完成,中午簡單地吃了一頓泡面,不待午休兩個人又迅速投入了一樓的清掃工作。
與二樓緊湊、窄小的出租屋風格不同,一層只有六個大房間。除去連通在一起的餐廳和客廳、通風不暢的廚房、放着老舊沙發的門廳和何天巳自己的卧室之外,還有兩個房間基本上都被大大小小的紙箱和雜物給堆滿了。
然而令明若星感到意外的是,這其中的一部分雜物他居然見過——正是當年那些被人從公寓裏搬走的那伽的“遺物”。
擔心這其中可能混雜有什麽“穿幫”的物品。明若星立刻找了個借口将何天巳支走,獨自着手清理。
貼了封條的紙箱子被逐一打開進行确認。有些是衣物鞋襪、有些是從前公寓儲物間裏的五金工具,甚至還有一部分是與亞人世界沒有關聯的書籍雜志。看得出所有這些雜物在被送到這裏來之前,都經過了初步的篩查……這麽說起來,當年白老板突然從公寓裏“失蹤”,其實也就是被人打包送到正主兒的身邊來了吧。
看起來,研究所的那些人也并不是只把何天巳當做一個試驗品。
這樣想着,明若星耿耿于懷的某些事算是稍稍得到了纾解。
雖然他的內心思緒不斷,但手上的整理工作片刻都沒有停歇。
箱子裏有不少那伽以前的衣物,但現在拿出去讓何天巳穿恐怕會被嫌棄。五金工具倒是可以繼續使用,反正這幢破房子也有很多地方亟待修繕。還有這些書籍和雜志……
明若星的心裏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了某件曾經令他面紅耳赤的事。
他迅速地在各個紙箱子裏翻找起來,居然還真的找出了一捆被紮起來的外文雜志。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負責打包的人當時的尴尬表情。
然而更尴尬的事,可能還藏在雜志的內頁裏。
分明不是什麽性命攸關的大事,可明若星居然緊張到頭皮發麻。他把手伸向那本恐怕一輩子都忘不掉的雜志,卷起書頁用拇指輕輕翻動。
“啪”地一聲,書頁停留在了特定的位置上。時隔兩年之後,那張臺歷上剪下來的照片再度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還在……那就意味着沒有被人發現。至少保住了一個超級羞恥的秘密。
明若星算是籲出了一口氣,立刻拿出照片偷偷地藏進了自己的口袋。
好死不死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他背後響起了一串咚咚的腳步聲,何天巳拿着拖把冒冒失失地闖了過來。
“小明,給你這——唷~~~”
他一眼就看見了明若星面前那堆花裏胡哨的雜志。
“我的天哪,這箱子裏還有這種東西,不對,你難道是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地……”
“滾啦!”
居然被雜志的主人倒打一耙,明若星瞬間臉紅得像是要爆炸,反手就丢出一本雜志,正中何天巳的腦門兒。
鬧歸鬧,但兩個人該做的事情還是一樣都沒有少做。樓下的大部分雜物在清點确認之後也被搬到了樓上。空出來的兩間屋子,一間當做明若星的卧室,而另外一間則成為了何天巳的新畫室。
至于原本樓梯下方那個窄小陰暗的小空間,則在明若星的建議下被改造成了工具房,收藏着那伽原本的五金工具,看上去也是琳琅滿目,簡直就像是一座小型軍火庫。
樓上樓下這一場超級大掃除整理結束,這一整天也差不多就過去了。內外庭院的整理只有留到明天繼續進行。
簡單地解決了晚飯,兩個人各自洗了澡,又開始整理內務。
總算是有了自己的房間,明若星試着解放自己那幾大箱子的行李——合适的床鋪還沒有找到,涼席只能直接鋪在地上。衣櫥也沒有,總之先湊合着在屋子裏拉一根線,把衣服挂起來。桌椅倒是不缺,可也沒有啥需要往上擺放的東西。
而最最關鍵的是,從客廳裏搬過來的立式電風扇太高,完全吹不到地面的涼席上。而蚊香味又太沉,全都擠壓在地面上,熏得明若星眼睛疼。
看起來,還是應該再添置些家具。
睡不着,明若星幹脆爬起來,從行李裏摸出一把卷尺開始丈量屋子裏的尺寸。他正量得起勁兒,牆壁上突然傳來咚咚的幾下敲打聲。
“睡了嗎?”何天巳的聲音聽上去居然格外清晰。
明若星想了想,沒理他,繼續測量。
誰知隔壁又咚咚地敲了兩下:“我聽見你甩卷尺的聲音啦,要幫忙嗎?”
是這家夥的耳朵變靈敏了,還是這堵牆的隔音效果太差?
明若星靈光一閃,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上午這家夥的超常表現。于是又用盡可能輕的聲音回應道:“來吧。”
三秒鐘之後,隔壁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緊接着何天巳就從走廊上跑了過來。
明若星故意半開玩笑地問他:“耳朵這麽尖,你剛才把耳朵貼牆上了嗎?”
“沒有啊。”何天巳莫名其妙,“我剛剛一直躺床上呢,怎麽啦?”
可是何天巳的床根本就不在牆邊上,而在他卧室的另一頭。
看起來這家夥的亞人能力的确有所長進。
明若星暗暗高興起來。當年的那伽號稱“亞安局戰鬥力最強”,眼下何天巳雖然未必能夠重振當年雄風,但是能力恢複得更多,找回過去記憶的可能性應該也會更大。
盡管并沒有切實可信的科學依據,但明若星還是忍不住萌生出了期待。
這之後,在何天巳的協助下,他仔細丈量了房間的各個尺寸,接着從行李裏取出平板電腦,開始在網絡商城裏物色起合适的家具。
反正也沒什麽事可幹,何天巳全程陪在一旁。剛開始,他只是偶爾幫忙參考、給點建議,可是很快就開始跟着下單,而且林林總總,從餐桌吊燈到水泥、開關、鵝卵石,總之越買越起勁。若不是明若星及時喊停,恐怕刷爆光叔還回來的那張銀行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麽我早沒想到自己動手改造呢。”
興奮地上下拖動着那一長串采購清單,何天巳一邊憧憬着未來的計劃一邊嘟囔。
“果然還是一個人做事,提不起興趣來。”
“那你以後可以多幹一點。”
明若星打了個哈欠,十分自然地起身往外走去。
“平板留給你,繼續買吧。我去睡了。”
不等何天巳回過神來,他就溜進了隔壁的卧室,把門一鎖,心安理得地躺到了床上。
——
這之後一連好幾天,針對庭院的整理、修繕工作有條不紊地推進着。
庭院裏的雜草被全部連根拔除。土壤裏的石塊和瓦礫被仔細刨出丢棄,換成從荒田裏挑來的肥土。池塘裏的金魚被臨時轉移到了大水桶裏,藏在白老板撈不到的安全地帶,水體底部的淤泥和腐殖質被撈出,堆積在院外接受陽光的暴曬。
等到庭院規整得差不多的時候,第一批網購的物資也率先抵達了。于是明若星的屋子裏終于有了床鋪、衣櫥和床頭櫃,而餐廳裏也有了新的吊燈和餐桌。
不止如此,何天巳還給一樓所有的房間都更換了功率更高的電燈泡。昏暗的生活從此結束,即便在最黑暗的晚上,也能清楚地看見同一屋檐下彼此的面龐。
更多的改變還在慢慢地發生着,比如門廊上那兩個重新種上了月季的花盆,玄關裏的新鞋架,廚房竈臺高處的排氣扇……
總之,套用何天巳自己的一句話,那就是“這個家越來越像一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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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很快就進入了一年當中最為難熬的中伏。
清晨的太陽只輕輕一躍就彈射到了天頂。陽光帶着灼燒的刺痛,空氣裏充滿了飛揚的塵土,仿佛一座小型沙漠。
下午三點,沙漠綠洲似的中庭花園裏,一場暧昧的對話正在池塘邊進行。
“放松你的身體,閉上眼睛。
“吸氣……呼氣……
“不要抗拒……感受我的力量,現在開始進入你的身體……”
發出一連串催眠指令的同時,明若星伸出雙手捧住何天巳的腦袋。兩個人輕輕以前額相抵,這是亞人之間方便信息素交流的親昵姿勢。
類似的精神訓練已經進行了大約一周,目的性十分明确——明若星希望能夠幫助何天巳學會控制體內那股新生力量,甚至突破自身局限,重新回到一個較高的水平。
然而計劃歸計劃,進展卻不容樂觀。而且問題并不單單出在何天巳的身上。
鳴蟬四面八方地鼓噪着,毒辣的陽光見縫插針地從葉片間篩落,水汽像粘稠的糖漿,緊貼着皮膚緩慢垂挂下來。
兩個人保持着頭抵頭的姿勢,也将兩人份的熱量閉鎖在了身體之間,看上去更像是在進行着某種孩子氣的忍耐游戲。
大約兩三分鐘之後,果然有人受不了了。
“熱死我了,走開!!”
一把推開近在咫尺的何天巳,明若星發出了忍無可忍的怒吼。
此刻的他已經完全不顧形象,只穿了工字背心和沙灘短褲,雙腿甚至還浸泡在池塘裏,可渾身依舊大汗淋漓,濕漉漉的長發緊貼在後背上,整個人活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
“有這麽熱麽?”
何天巳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那就把頭發給剪了呗,看着就難受。”
明若星白了他一眼,不去解釋自己蓄發許願的真實目的,倒反問了一句:“你不熱?”
“我覺得還好啊。”
何天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和脖子,再攤開手掌讓明若星檢查,還真是一點汗都沒有。
“怎麽會?”
明若星明明記得将近一個月之前,長樂鎮上,當時剛出院的何天巳也是揮汗如雨的,怎麽突然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見他神游,何天巳反而憂心忡忡地把手探到了他的額頭上。
“喂,你怎麽出這麽多汗,會不會生病了啊?”
在被摸到的一瞬間,明若星猛地打了一個激靈。
何天巳的手很涼。
這是冷血血統亞人特有的體溫,比哺乳動物稍低一些。而且他們在夏天也需要格外注意防曬保濕,否則很容易發生褪皮、開裂等皮膚問題。
以前的那伽就痛恨夏天,別人一到六月就換上了短袖,只有他反而穿起長袖襯衣,臉上也幾乎永遠戴着墨鏡。
想到這裏,明若星立刻湊過去拉起何天巳的胳膊仔細觀察——雖然皮是黑了點兒,但連一塊曬紅的瘢痕都找不到。而且冰冰涼涼、光滑無毛,摸上去非常舒服。
“……我呆不下去了,我要走了!”
為了抵制想要抱緊這條胳膊的想法,明若星動作誇張地站了起來,邁出池塘。
“別介!”何天巳趕緊拽住他,“你這是要去哪兒?”
“哪裏都好,只要有電有冰就行!”
“再忍一忍啊,電力局都說了,三點半點就能恢複供電。你看這不就快——”
正說到這裏,不遠處的半空中傳來一陣吱吱的輕響。在走廊下趴着乘涼的白老板首先豎起了耳朵,緊接着明若星也轉怒為喜。
“電來了!”
短短兩秒鐘之後,房間裏傳出了各式各樣電器蘇醒的聲音。電燈點亮了,冰箱開始運作,電風扇也開始一邊搖頭一邊旋轉。
如同餓虎撲食,池塘邊的兩個人立刻分頭朝着兩個方向跑去——何天巳搶着給手機充電,而明若星則霸占了電風扇,撩起頭發對着後背一通狂吹。
然而,這種“各得其所”的感人場面并沒有持續多久。短短半個小時之後,“啪”地一聲,電力又被切斷了。
邪惡的暑熱勢力迅速卷土重來,在明若星的大呼小叫之下,何天巳迅速檢查了家中的保險絲和電表,得出結論——問題還是出在外部供電設施上。
所幸手機裏剛充的那點兒電很快就為他們帶來了真相:最近放暑假,村子裏小孩多了用電負荷大,老舊的供電設施不堪重負。之前補漏式的修補恐怕解決不了問題,急需一場升級改造。
目前,供電局的人還在對具體方案進行評估。看起來這電一時半會兒是恢複不了的。何天巳這邊剛剛和小美通完電話,就看見明若星氣勢洶洶地抓着一個旅行包走了過來。
“我要走了。”他晃了晃手裏的車鑰匙,“你走不走?”
“沒電我也待不下去,可是去哪兒,回s市?”
“s市比這裏還熱!不如去h市,風景好可以避暑,你想畫畫還能寫生。”
“不錯喔,我都還沒去過……可咱們住哪兒?”
“當地有家亞人開的旅館,經理是我朋友。有特殊套房可以寄養寵物,還可以把白老板一起帶上。”
“老白還是算了,它暈車,上次坐我開的拖拉機就吐了一路。”
于是兩個人将白老板托付給了光叔光嬸,收拾收拾東西,開始了逃離金魚村的漫漫長路。
從長樂鎮到h市的車程大約兩個小時,不算很近,但國道沿途都是綠水青山,車裏又打足了冷氣,人的心情也就跟着愉悅了不少。
擔心明若星一個人開車打瞌睡,何天巳全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着話。路過休息站時還停下來活動活動、買點吃食。兩個人十分難得地沒有擡杠也沒有争吵,終于在太陽落山後不久抵達了目的地。
h市是一座風景秀麗的小型城市,第三産業相當發達。這裏的人生活富足、平靜,街道上幹淨整潔、花團錦簇,就像一個小而精致的盆景,讓許多人流連忘返。
下午七點的街道上,晚高峰已經開始回落。開啓導航的銀色獵裝車在道路上奔馳,半小時之後抵達了位于城市西郊的風景名勝區。
與那伽心目中的農家樂、青年旅社完全不一樣,明若星口中的“旅館”居然是一座頗具規模的度假酒店。除了最常見的公寓式客房之外,在相當面積的緩坡上,還有大小別墅星羅棋布。
“……你果然是個土豪。”何天巳又一次對明若星刮目相看。
車輛穩穩地停靠在酒店一側的停車場,兩個人下車直奔大堂。
與之前在隐廬餐廳和亞人超市裏的體驗差不多,他們剛進大堂就有一位領班模樣的男人迎上來,将二人領進前臺右側的“貴賓休息室”。
在來時的路上,明若星已經簡單介紹過這個酒店的來歷——這是一個國外財團名下的連鎖酒店品牌。該財團的實際掌控者是意大利的獅王家族,核心成員也全都是清一色的高等級亞人。
與很多其他的亞人商業體一樣,酒店并非只接待亞人賓客。事實上,普通人類才是這裏入住率最高的人群。而亞人的唯一特權,是可以選擇普通樓層或是只有亞人入住的“保密樓層”。
為了給何天巳長長見識,明若星優先選擇了保密樓層。然而事有湊巧,領班表示保密樓層正在進行翻新裝修,不适宜居住。于是兩人唯有退而求其次,選了一間位于11樓的普通标準房。
雖然是普通房,但這裏畢竟是豪華型酒店,房間內部還是寬敞又舒适。兩個人分別選了床,将行李丢下,何天巳正想問應該到哪裏去填飽肚子,明若星就說要帶他去見識見識亞人世界的夜生活。
于是兩個人重新坐電梯下樓出了酒店,徒步沿着西南方向的小路向景區深處走去。
大約一刻鐘之後,酒店以及周邊建築物的燈光已然全部消失,小路兩旁高聳着漆黑的松樹林。然後,就像是童話裏的魔法小屋似的,一座亮着霓虹燈的酒吧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根據明若星的說法,這間名為“雪柳”的酒吧雖然地處偏僻,可在亞人的社交圈子裏卻名氣響亮。它服務的對象是來此地度假的亞人,而且只營業春夏秋三季,每個季節供應的酒水和簡餐也不一樣。
晚上八點鐘,對于酒吧來說或許還嫌太早,一旁的露天停車場上沒有多少車輛。明若星領着何天巳走到正門前,迎賓門童用手持儀器掃了他的手腕芯片确認身份,接着又要來掃何天巳。
“他是我的朋友,”明若星攔住了門童,“消費記在我賬上就行。”
顯然,這間酒吧的身份确認工作執行得也不嚴格,他們兩個很快就被放進了大堂。
乍看之下,這裏和普通的酒吧沒什麽區別。吧臺、卡座,還有裝滿各種酒瓶的巨大展示牆。以及穿着經典西裝制服,托着酒水來去自如的侍應生們。
腹中空空不宜直接飲酒,兩個人首先選擇了一處相對安靜的卡座,研究起了酒吧裏的簡餐。
與之前隐廬的中西合璧式烹饪手法不一樣,酒吧簡餐完全是西式的。二者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将所有的食材包括配料全都清楚地标注在了菜名的下方。
明若星點了一份土豆餅熏三文魚,為何天巳要了一份西班牙海鮮飯。在等待上餐的時間裏,何天巳又提出了令人頭疼的新問題。
“亞人是不是一般不吃與自己同類的動物?”
“你這是什麽鬼問題。”
反正閑着也是無聊,明若星幹脆跟他讨論起來。
“這個問題不是挺正常的嗎?”何天巳嘀咕道,“就像人不吃人肉,亞人也不應該吃同種動物的肉,這很難理解?”
“人不吃人肉,那是因為他們習慣于把自己當做與衆不同的單純物種。可正如我之前告訴過你的,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亞人,只是絕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動物基因究竟是什麽。”
“也對喔。”
何天巳露出了仔細尋思的表情,“所以,那些不吃人肉,卻大口大口嚼着其他肉類的人,說不定早就已經吃過自己同類的肉了。”
“你要非那麽想也沒有辦法。但‘同類’這個概念原本就很微妙——哪一方面的相似可以叫同類,又該相似到什麽樣的程度?人和豬的基因相似度是83%,你和豬是同類嗎?”
“生物學方面的事我是不懂。但至少……在知道自己與某種動物有着特殊聯系之後,應該會對這種動物産生出特殊的感情,不吃也挺正常的吧?”
“懷有這種想法的亞人确有,而且并不少。”
明若星點點頭,将目光投向桌旁的玻璃窗。在那上面、璀璨燈光的中央,映着何天巳朦朦胧胧的臉龐。
“不過,偏偏就有些人特別喜歡吃自己的‘同類’。”
“哈?還有那種人?”
何天巳瞪圓了雙眼,做出一個前所未有的鬼臉。
“怕不是心理有問題吧?!”
自己罵自己這種稀罕事兒可不是每天都能看見的。明若星輕咳一聲掩蓋住笑意。正好兩份簡餐同時端了上來,他一邊拿起刀叉,一邊故作不經意地繼續道:
“我有個同事是號稱‘蛇王’的眼鏡王蛇。這家夥對正經吃飯沒什麽興趣,卻偏偏喜歡吃蛇。什麽椒鹽蛇排、口味蛇、炒蛇絲,就像在嚼薯條。”
何天巳叉子上的鱿魚圈都快掉回盤子裏去了,仿佛聽到了什麽驚世駭俗的人倫慘劇。
“那不就是蛇中漢尼拔嗎?那他變成蛇的時候看着自己是不是也會流口水?”
“噗——”明若星差點憋出了內傷,趕緊喝口水把笑聲壓回去。
“我也問過他是怎麽想的,他說眼鏡王蛇本來就吃蛇,其實動物界自相殘殺的動物還有很多,甚至一些幼崽剛出生就會被它的母親回收掉。如果非要認這樣的動物當做自己的親戚,這不吃那也不吃,簡直就是在自找麻煩。”
“喔……”
何天巳發出了一聲“百轉千回”的感嘆,顯然被當年的自己給說服了。他低頭扒了幾口飯,忽然又提出一個問題。
“欸,吃蛇的那位,該不會就是把鳗魚丢你碗裏的同事吧?”
“……你怎麽知道?”
“沒啥,就是一種感覺。”
何天巳嘿嘿傻笑着,有些得意:“你不是說你自己很少交朋友嗎?所以我就猜,這兩位說不定就是同一個人。啥時候叫出來,大家一起喝喝酒?反正都是朋友嘛!”
“……”
明若星靜默了幾秒鐘,最後挑選了一個自己最不喜歡的答案:“他已經不在了。”
何天巳張了張嘴,好一陣子才“領悟”到明若星的意思,趕緊道歉。
“我不知道……”
“又不是你的錯。”明若星搖頭,繼續切割盤中的三文魚。
難得融洽的氣氛一下子跌落到谷底。盡管沒有任何矛盾,可何天巳還是覺得憋悶難受,必須做點什麽來透透氣。
“沒事,你還有我呢。”
連何天巳自己都有點意外,可他的确輕輕握住了明若星的手。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做你一輩子的朋友。”
自打被何天巳握住的那一刻起,明若星就停下了動作,卻偏偏不與何天巳對視。
兩個人就保持着這略顯詭異、如同求婚的姿勢,直到明若星隐藏好了呼之欲出的情緒,将暫時還無法出口的話語轉變成了一句戲谑。
“誰要一輩子和你做朋友。”
“是是是,我這只野雞還高攀不上您這條家貓了呢。”
何天巳趕緊跟着下了臺階,順手從明若星的碟子裏叉走了一塊三文魚。
等他們吃完這頓簡餐,時鐘也剛好滑過了晚上九點。酒吧裏客人逐漸入場,樂隊也開始演奏。雪柳的夜生活正式拉開了序幕。
示意侍應生撤走了餐盤,兩個人決定轉移到吧臺邊上去喝點小酒。
與外界常見的酒吧一樣,雪柳的吧臺區看上去十分普通:暧昧昏黃的燈光、金屬高腳凳、整整一面牆的各類洋酒。當然,還有櫃臺後面的調酒師,優雅地晃動着銀色雪克壺。
明若星首先為自己點了一杯“翠星”。這是一種盛放在古典杯裏的有趣雞尾酒,摻有微量蝶豆花汁的金酒與薄荷酒在杯中呈現出下藍上綠的豐富顏色,像是熱帶地區的海洋,又像貓的瞳孔。懸浮的青檸與冰塊,以及杯口的鹽粒為它營造出了更加立體豐富的口感。
只不過這杯酒是貓科亞人的限定飲品——畢竟,用貓薄荷蒸餾出來的薄荷酒,并不是所有亞人都懂得欣賞的。
酒水單很快就到了何天巳的手上。他發現這簡直就是一本另類的生物學小冊子:前三頁排滿了所有亞人都可以飲用的酒水,繼續往後翻,就出現了各種以物種為區分的嚴格限定飲品。
比如用黃綠地衣作為裝飾、口感辛辣的“金色山丘”是偶蹄目亞人的獨享;棕榈樹花蜜發酵後的飲品則是鳥類亞人的最愛。
如同“隐廬”一樣,所有的酒水都詳細列出了配料清單以免誤飲,單論酒的種類和調酒的各種芳香植物,甚至比“隐廬”更加豐富。這或許是因為光顧酒吧的人,大多都存有一份對于新奇事物的好奇和渴望。
在明若星的建議之下,何天巳還是選擇了一杯保守的大衆型飲品。随後,兩個人就坐在吧臺邊上觀察起了形形色色的亞人。
按照明若星的說法,雪柳是這座城市裏唯一的亞人酒吧,又因為地處于避暑聖地,一直都是生意興隆。但嚴格地說,它在亞人社會裏只能算是一個小型平價酒吧,真正的大人物一般不會光臨這裏。
“可這裏的顧客衣着舉止什麽的都很不錯。”就事論事,何天巳說出了自己的觀察感想。
“那是因為覺醒後的亞人很多素質都明顯優于未覺醒的普通人類。所以就算從事同樣的職業,亞人也往往會更早一步脫穎而出。”
明若星不忘強調,“這不是種族歧視,而是客觀事實。”
“就像智商高低有別一樣麽?像我這樣的算不算是突然開竅?那豈不是因禍得福了?”
“別高興得太早。光有先天優勢當然不夠,有些血統很高的亞人,一樣混得連過街老鼠都不如。相反也有血統低微的亞人,擁有很高的社會地位。”
正說到這裏,明若星用大拇指比了比斜後方的卡座。
“那邊那個穿紅衣服的男人,你認不認識?”
何天巳裝作不經意地瞥過去,看見一個個子不高、其貌不揚、還挺瘦弱的紅衣男人,正在一群人裏高談闊論。
“不認識……但好像有點眼熟。”
明若星打開了手機,找出一段在社交網絡上點擊量上千萬的熱門視頻。
“這人是個網紅,專長是評論熱門社會事件。很多人稱贊他言辭犀利、觀點獨特。有報道說,今年一月份他的工作室拿到了a輪風投兩個億。”
“這麽厲害?!”
何天巳又朝那邊看了看,“真是人不可貌相……所以‘能說會道’就是他的特長?”
“他的第一血統是鹩哥,屬于b級基因。所以他只是建群種,普通得不能更普通了。”
“等等,你說得太快了,容我消化一下。”
何天巳仿佛頭暈,一手将明若星攔下。
“你是說,這個網紅是個鹩哥,而鹩哥這種亞人基因屬于b級基因……那麽建群種又是什麽意思?”
“建群種是從保護生物學挪用過來的概念,指的是這一類亞人好像基石那樣,組成了整個亞人群體的基礎。所以他們的數量是最多的,而能力相對來說也比較普通。”
“那麽你呢?貓是什麽等級的基因,你又是什麽種?”
“家貓一般屬于a級基因。如果一個亞人體內的第一基因血統為a級,那他就屬于優勢種。數量比建群種要稀少一些。”
“還有更高等級的沒有?就你那同事,那條眼鏡王蛇,他是什麽種?”
“他……同時擁有眼鏡王蛇和矛隼兩種s級基因。像他這樣優秀的亞人,可以像一把大傘随時庇佑其他人,所以被稱為傘護種。”
“傘護種……聽上去很牛啊。”何天巳對自己的羨慕簡直肉眼可見:“還有沒有比他更厲害的了?”
“當然有。”
不知是貓薄荷還是這個話題讓明若星的心情不錯。他一手支撐着腦袋,慵懶地眯起了眼睛。
“你知道嗎……”
他勾勾手指,示意何天巳主動附耳過來,薄薄的氣息落在耳垂上。
“中國的亞人社會是有皇帝的,那可是目前全世界唯一公開的傳說種。”
“皇帝?傳說種?!”
信息量實在太大,何天巳一下子愣住。又過了足足四五秒鐘,他才在千頭萬緒之中随便挑選了一個吐槽的角度。
“都什麽年代了……皇帝?這是要搞歷史的倒退?”
“那只是象征性的,并沒什麽實權,類似于君主立憲制……不,應該說比那個的程度更輕,畢竟皇族幾乎從不抛頭露面。”
“我覺得我的世界觀突然又被刷新了一遍。”
何天巳一口喝幹杯中剩下的酒液,很自然地又要了一杯。
“所以,這個傳說種……到底是個什麽動物?”
“當然是普通人以為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生物。”
明若星說出了讓人驚訝,卻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是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