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福禍兩相連(一)
十一月十五是皇長子景垣的周歲,這個身處漩渦中央的孩子,我進宮之後只見過一次,還是乳母獻寶般主動抱來給我看,面對那樣一個張牙舞爪的小娃娃,我是真束手無策的傻了眼,只随意的問了兩句應景便吩咐帶走,連碰都沒有碰一下。
後來不幾日就聽說那乳母犯了錯被轟出宮,我也沒往心裏去,甚至都沒有追問是景熠的指示還是貴妃的意思,畢竟還在貴妃掌權的時候就使出如此貿然的巴結手段,實在不是什麽聰明人。
再多人不樂意,畢竟是皇長子,周歲還是不可怠慢的,早前多日就開始預備着慶賀,不像中秋和萬壽之前的浮躁熱鬧,整座後宮泛着一種平靜之下的暗波翻騰,人人蠢蠢欲動又人人不敢動。
我知道她們都在想什麽,也有無數人在猜測着我的心思,我想要埋起頭來不動聲色,奈何裏裏外外全都不給我這個機會,虧得前些日子送了一個寺丞給容成耀,否則我懷疑他大概會親自進宮來催我辦事,到此又看得出景熠的未雨綢缪了。
據說前朝反而沒這麽隐晦,容成家一系已經把冊立太子提到了臺案上,跟薛家一派的朝臣言鬥不休,同時禮部也緊鑼密鼓的操辦着慶典,直要把一個皇子的慶生辦出普天同賀的味道來。
到了日子上,我依着司禮監的安排,以正宮嫡母的身份到廣陽宮去看望皇長子,聽着執禮嬷嬷在一邊念叨着,我要去查探起居,訓話宮人,并留膳一餐後再帶皇長子前去設在乾陽宮的慶典。
虛僞,繁瑣,一個一歲大的孩子,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我,做的再多不過是給外人看個形式。只是心裏再不樂意,還是沒有半句怨言的按着時辰到了廣陽宮,不想才下了轎辇,就看見兩天沒露面的景熠幾乎與我同時到達。
微微訝異,他原本是無需出現在這邊的,一時也沒法問,只得略帶小心的湊上前去行禮。
一直就是這樣,因着前面那十年太多的謹小慎微和患得患失,不管兩個人在一起時多麽融洽,只要隔幾日不見,面對他的時候我就會倒退一大截,特別是面對一身明黃的他,尤其讓我踟蹰。
他笑着,難得的當衆親手扶了我,這一扶之下十分殷實,與那些虛應輕觸大不相同,讓我不由得淡淡彎了嘴角。
他也一直都是這樣,總能在一個點滴間就讓我虛浮空落的心複又安定溫暖。
廣陽宮是專門供皇子居住成長的宮院,景垣是景熠唯一的子嗣,又是容成敏所出,自然占據了這裏頭最大的一處殿閣,吃穿用度極致奢華。
我和景熠并排站在這間華麗得有點耀眼的屋子裏,看着剛滿一歲的皇長子在小床上睡得正熟,下人不多,又都退得遠,總算可以對他說點什麽的時候,我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這是他的孩子,一想到這一點,就很難抑制的想要問他那個問題。
“為什麽?”
許久,我終于還是淡淡的問了出來,盡管聽起來不清不楚,但我想他一定明白。
他沉默着,我也不催,孩子的面容白透幹淨,蔥嫩無暇,直視着免不得讓人生了想要去摸一摸的沖動,同時為免看起來帝後太過生硬,我輕輕的伸了手指,盡可能不放任何力道在上面,生怕這拿劍的手弄疼了稚兒,劃破那小小嬰孩的甜夢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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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孩子一直沒有醒,連動都沒有動一下,手指上觸感果然是極致柔軟滑嫩,讓我舍不得收手。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的時候,聽到他平靜的聲音:“在适當的時候做适當的事,留适當的人。”
我怔了一下,沒有再問。
原來這孩子,是被選擇留下來的,我不知道這裏頭是不是還包括了,容成敏是不能留的那一個。
少頃聽到他道:“走吧。”
我點頭,在離去的剎那覺得有點不對勁,一時又分辨不出什麽,猶豫着去摸了摸孩子的手,突然就是一愣。
已是冬日,外頭天雖然冷,殿內卻炭火正旺,嬰孩不比成人,穿蓋都厚實得多,剛才觸感略涼的臉已經不大對勁,此時那手摸起來竟是一片冰寒。
左手搭上孩子手腕的同時,我一把拉住了已經轉身邁步的景熠。
景熠回頭看我,我沒有出聲,回以一臉呆滞。
我在醫術上學得再淺,也診得出問題,脈象細微緩慢,若有若無,這孩子哪裏是熟睡安靜,分明是已然陷入昏迷。
景熠皺眉,把手伸過去摸了一下,一時無言。
我知道這一天算是毀了,這孩子這樣,別說參加出席什麽慶典,能保命就不錯了。
想到保命,我心裏沉一沉,轉頭去看景熠,有那麽一個剎那,我是有着略略的恐慌的,人人皆知今天來接走皇長子的會是我,如果景熠沒有一起來,我要怎麽解釋孩子的狀況,如果我沒有提前發現——
他不來,我根本不會進來摸孩子,待乳母把這樣的皇子抱到典禮上去繁雜一圈禮儀回來,那小小的孩子還能有命在麽?
我着實忍不住懷疑,他今天為什麽要過來這一趟,他方才回過頭的驚訝會不會有些過于明顯。
并沒有給我再多亂想的時間,景熠轉過頭去,低聲喝道:“蔡安!”
蔡安忙着湊過來躬身:“皇上。”
“廣陽宮所有宮人就地扣下,所有接觸過皇子的都單獨看押。宣太醫。”
蔡安聽了面色一變,迅速的朝孩子那邊瞄了一眼,半句也不多問,垂首道:“是。”
說着他剛要轉身,景熠又道:“等等。”
“不要傳太醫了,”他停頓一下,吩咐:“封鎖消息,宣睿王進宮。”
聽到這我明白,叫了沈霖,看來這孩子還是要被留下的。
沈霖來得很快,診出來的結果與我想的差不多,孩子是中了毒。
景熠面色有點沉,問:“有解麽?”
沈霖看看他,又看了我一眼,略有遲疑:“有。”
景熠如若未見,只道:“那就盡快解,後頭的叫太醫接手。”
說着他轉過身去對蔡安沉聲:“把皇子貼身的人都叫進來,朕親自問!”
我在一旁看着他邁步奔了正殿,沒有跟着去,而是歪頭看沈霖:“嚴重麽?”
沈霖淡笑:“只要想救,到我這就死不了,何況——”
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我輕哼一聲:“別說你懷疑是我幹的。”
他的笑這才漾開來:“不敢,你殺人怎麽會用這麽麻煩的方式。”
“不錯,我殺人也絕不會留活口給你救,”我幹笑兩聲,斜睨他,“王爺這是誇我麽?”
“算是吧,”他很快收了笑,低頭看那孩子,“只是孩子小,免不得會落下點什麽,沒想到——”
心裏一動,我擡眼看他:“又是顧綿綿的毒?”
“不是她的,”沈霖搖頭,面色凝重,“但還是出自爍金堂,宮裏怎麽會總跟傾城扯上關系?”
我皺眉,憤恨泛上來,兀自咬牙:“好哇!一而再,再而三了!”
沈霖顯然在擔心其他的什麽,看着我剛要說話,就見蔡安一溜小跑的過來,沖着我躬身:“皇後娘娘,皇上請您到正殿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