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福禍兩相連(三)

我坐在瑞祥宮裏看着執禮內監因着我的在場而變得小心翼翼,也看着蘭貴嫔站在那裏平靜的一言不發,仿佛那內監宣的不是什麽涉案禁足的旨意,外面那群內監嬷嬷拿住押下的也不是陪了她六年之久的貼身宮人。

我看着這個女子,忽然就開始憎恨這座宮廷,它埋葬了多少人的夢想,不給活路也沒有退路,然後又在多少人走到盡頭的時候冷冷的嘲笑他們自尋死路。

可這座宮廷中間的那個人,言語間執掌生殺的,偏偏是景熠,想到這裏,那憎恨又硬生生的散去,化作一片沉重,說不出來,躲不過去。

待傳話辦事的人走淨了,這瑞祥宮變得一片冷清,同居一宮的兩名才人都帶着下人關起門來躲得遠遠的,生怕自己沾染了半分惹來禍事,與早前慧妃的明泰宮和前陣子連喪兩人的延福宮一般無二,想來清延宮那邊也好不到哪去。

也許如寧妃所說,這是她們生來注定的,但我還是會覺得歉然,覺得是自己加速了這一切的發生,若再加上年初時平妃所在的裕春宮,已經有許多座宮院橫生變故,盛衰不過須臾。

再大的罪過,畢竟旨意上只是說禁足,所以我不走也沒人敢來趕,方才的執禮內監一直在偷眼看我,大概這會兒已經把皇後莫名賴在瑞祥宮的消息傳回廣陽宮了。蘭貴嫔依舊站在那裏,一個人,身邊連一個下人也沒有,看來那邊已經看得很明白,沒有袒護也沒有留情。

“娘娘實在不必這樣,皇上問起來,我會說是貴妃指使的,”蘭貴嫔終于轉過身來看我的時候,只是這樣說,“如果這是你留下來的目的。”

我淡淡一笑:“便是我不留下來,你不是也打算這麽說?”

看着她別開眼睛不出聲,我站起來:“僖嫔家裏已入了容成一線,那寺丞夫人可是日日念着為女兒申冤,你若想我投桃報李,光這些是不行的。”

她身上一顫,再朝我盯過來的時候眼神中已沒了屈于等級的謙卑,聲音淡冷:“你要什麽?”

離開瑞祥宮,我慢慢的往回走,依舊是上回的那個園間小道,我看到了等在這裏的寧妃。

并不意外,我看她:“是你讓她這麽做的?”

寧妃面色微沉:“我只叫她通過端貴嫔接近貴妃,打一打廣陽宮的主意,可沒讓她這樣尋死。”

“叫她出賣僖嫔博取貴妃信任也是你的主意吧?”我挑眉,“現在局面失控了?”

端貴嫔有勇無謀,造勢尚可,成事不足,穆貴嫔死了以後,貴妃的确需要一個新人助陣,蘭貴嫔與僖嫔同年進宮,家裏又同是大理寺的官員,多年來一直親厚,僖嫔的确與人有染,被密友知曉也并不稀奇,只可惜,這後宮裏哪能有什麽真正的密友,貴妃能那麽快抓到僖嫔的證據,就是拜了蘭貴嫔告密所賜。

不得不說,這是一招高明又狠毒的棋,失控也實在怪不得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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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寧妃沒有否認我的質問,“不過尚可挽回。”

我頓一頓,問,“是你告訴她貴妃害她小産的?”

“哪裏需要我告訴,”她輕輕扯動一邊嘴角,“她本就懷疑貴妃,我不過是旁敲側擊給她一點證據罷了。”

“旁敲側擊?”我淡哼一聲,“那她有沒有旁敲側擊的告訴你,她用在小皇子身上的毒是從哪裏得來的?”

“還有致穆貴嫔于死地的毒,僖嫔不是自盡而亡想來你也是知道的,”看着寧妃的面色從驚訝到茫然,我慢悠悠的補了一句,“那麽又是誰旁敲側擊的叫你這個時候往瑞祥宮走一趟?”

“你是說——”她皺眉,“難道是她!”

徐貴人,三年前進宮,起初住在慧妃的明泰宮,慧妃出事被貶冷宮之後,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得以搬去穆貴嫔的延福宮,新近因為延福宮連殁了兩個,餘的貴人才人之流就遣散分居到各宮,這徐貴人剛好就被分到了寧妃的昌和宮。

一個小小的貴人,無勢無寵,為人又是小心随和的,并沒太多人注意,要不是蘭貴嫔被我逼得說出來,我也根本不會懷疑到她頭上。

而真把這個人揪出來的時候,又覺得剛剛好,怪不得慧妃能拿到噬魂,怪不得穆貴嫔死得蹊跷,僖嫔死得突然,原來根結都在這徐貴人身上。

由得寧妃凝神沉吟了片刻,我開口給她解惑:“覺得事情失控的可不止你我,你現在回去,也許是一杯茶,也許是一縷香,你就是畏罪的那一個,左右你是從瑞祥宮回來出的事,前後都好說,倒看是不是還尚可挽回。”

她總算在眼裏閃過一絲驚慌:“如果我沒有來這邊等你,豈不是——”

我不動聲色:“如果你沒有來這邊,那也只能如你自己所說,這是你生來注定的。”

還有一句我沒有說出來,如果你沒有到這邊來等我,就不是我這一陣營的人,那麽是死是活與我又有什麽關系。

寧妃臉上的憤恨停留得并不久,看得出這是一個經歷過場面,沉得住氣的女子,她很快問我:“以前你對蘭貴嫔并沒有多看重,現在知道她不如我們想象中的好操縱,卻要擔風險保她?”

“以前是以前,”我淡淡一笑,語焉不詳,“只要有所拿捏,操縱不難。”

我心裏是有所考量的,蘭貴嫔很聰明,似乎把自己送給許多人利用,實際卻誰都沒有利用成,她還有滿腔仇恨,從大局上來說,留下來沒壞處。

而從私情上看,我覺得終究是景熠虧欠了她,這樣死掉總是一份債。

寧妃沒有再多問,只道:“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叫人把貼身的吃用穿戴都換一換,最好換一間屋子住,左右整個昌和宮都是你的,另外——”我朝她直盯過去:“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人要盡快除掉。”

她明顯一愣,遲疑着:“現在?”

我知道她在想什麽,從那封毒信,到殺穆貴嫔僖嫔、害皇子,看得出徐貴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奔貴妃去的,就算要拿寧妃當替罪羊,也是因為不知道寧妃與我的私下交易,對于這樣一個有所助益的人,這個時候除掉未免可惜。

但我才不會計較那麽多,不管這個徐貴人是誰派進宮的,哪怕她真是傾城的人,唐桀闌珊都沒提過,沈霖景熠顯然也不知情,對擁有雙重身份的我來說,更是萬萬留不得。

這些當然不能與寧妃說,所以我只是淡笑:“我要的根基在廣陽宮,缺的了解在你這裏,我也看到了你可以做什麽,至于旁的,就不需要了。”

面對一個救她一命的局面和一句足夠貼心的承諾,寧妃有點動容:“謝娘娘。”

“這就是我能給你做的。”我回答了多日前她問我的問題。

當夜,景熠意料之中的來了坤儀宮,窩在他懷裏汲取了好一陣子柔情,我才輕輕的問他:“蘭貴嫔的事,怎麽辦呢?”

他的聲音慵懶響在頭頂:“皇後都那麽明确的想保了,還能怎麽辦。”

我低聲笑了一下,等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那個人……我查到了。”

他摟着我的手一頓,沒有問我是誰,只道:“你什麽打算?”

我沒有擡頭,往他懷裏湊了湊:“沒什麽打算,除掉就是。”

景熠沉默着,許久才“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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