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無人舟自偏(三)
再虛弱,依舊猛的站起來沖到門邊,顧不上自己差點被鎖鏈絆倒,也把那太守吓得忙着後退了兩步。
隔着牢欄,我有些失去冷靜:“你要做什麽?”
這是我幾天來第一次與那太守說話,他怔了一下才揚聲:“是我該問你要做什麽吧!”
顧不上聽他說什麽,我伸手指着他手裏的東西:“你從哪裏得來的?”
“這個?”他低頭看了一下,挑眉,“怎麽?你認得?”
我當然認得,此刻在他手裏的,是噬魂。
“既然認得,便是不假,”話到此,他神色間竟是略顯得意,“此物若真有奇效,倒也不枉本官費這一番工夫!”
“為什麽?”看着噬魂,我完全穩不下心神,“我已經這樣了,你還在怕什麽?”
“你又在怕什麽?”他皺眉看我,意有所指,“你是皇上親自下旨緝拿,如今身陷囹圄,沒人救得了你,今夜你還是安份些的好!”
“我哪裏不安份了!”惶急起來,我沖他喊着,“我若動了心思,你能扣得住我麽!”
“不錯,人人皆知你本事大得很,”他作勢要去點那噬魂,“本官才要小心駛得萬年船。”
“慢着!“聲音有些顫抖,我胡亂的抓住一根稻草,“今夜倒是誰要來,你去問他!有沒有必要這樣!你去問他!你自作什麽主張!”
見他愣住,我又跟着低了聲音:“不管是誰,我什麽都不會做,我現在保命都難,你還不放心什麽?你不放心,願意怎樣都可以,拿再多鐐铐鎖鏈來,只不要用那個東西——”
吸一口氣,我道:“我承擔不起後果,你更承擔不起。”
“能有什麽後果,本官早打聽過,這東西沒有毒性,”他眯了眼睛,輕哼一聲,“不覺得你越是如此,才越可疑麽。”
“可疑什麽!我說了我什麽都不會做,你是聽不懂還是想死!”我一把抓了欄杆,扯得那鎖鏈嘩啦一聲,決定孤注一擲,“你知道我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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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守見我如此,眼裏閃過一絲猶疑,很快又消失不見,直看着我道:“實話告訴你,現在當今皇上就在寧武城內!”
心裏一緊,我怔然:“他——”
“不光皇上,”我的反應讓他略安了心,跟着道,“還有北蒙公主殿下車帳,由皇上親自迎接,剛剛抵達寧武。”
“你以為守備如此森嚴就單單為了你一個人?未免太擡舉自己,”他此時面上的堅決看起來十分真實,“所以你是誰都不重要,本官也是沒有辦法,戰事方休,一旦有恙,動搖的是邊關安定、百姓安居之大事,那後果才是我承擔不起的!”
看着他拿起噬魂靠近燭火欲點燃,我沒有再吵鬧,只道:“今天你點了它,我一定會殺了你。”
他的手沒有任何停頓,甚至都沒有看我一眼,很快就任由噬魂的淺綠煙霧袅袅升起。
我的孤注一擲到底沒有說出來,滿腦子只是閃着一個訊息,景熠來了。
他受了傷,又有着那麽重要的局面要去處理,他不來,我不怪他,可是現在他來了,卻是來接那娅的,這要讓一個千瘡百孔的我情何以堪。
慢慢蹲下來,心裏狠狠的絞,狠狠的痛,卻不知是在痛哪一樣。
随着那一攤淺綠色的灰燼越來越多,我靠在牆邊,感受着內力如流沙般消散,層層瓦解着我的每一道防線,一直到體內的毒素終于擺脫最後一絲束縛,恣情擴散到各個角落,我輕輕閉了眼。
心裏想着,為什麽噬魂是沒有毒性的,如果是一味劇毒,該多好。
半個時辰後,我被從牢房裏提出來,帶到了外間審訊的地方,跪在當中。
一件大大的黑色披風将我連頭帶身一齊遮住,低下頭的時候,頭臉都隐裏黑暗裏。
有許多人進來,許多嘈雜的聲音響在耳邊,一些人低聲的說着話,還有人朗聲問着我一些堂皇的問題,我很安靜的垂着眼睛,看着眼前這一尺見方的青磚地,感覺周圍一切都是嗡嗡的,聽不真切,也不想去聽,無論他們說什麽,我只是沉默。
一直到有一個低低的聲音傳來:“都出去。”
我身上幾不可見的顫了一下,閉上眼睛狠狠的咬了牙。
恨自己的敏銳,明明人已經一片渾濁,為何還能一下子聽得出他的聲音。
嘈雜聲悉索淡去,一個白色衣襟出現在眼前,蹲下來,一雙溫暖的手扶了我的肩膀。
我看着那一身白衣,沒有擡頭。
他最愛的白色上有着暗暗的龍紋,這一片我曾經最迷戀的色彩,此時竟有些微微刺眼。
随着披風的帽子被他剝落,我擡眼看他,一時呆滞。
許是我的樣子看起來太過難看,我看到他的眸子一下子收緊,脫口:“言言——”
他也瘦了些,那麽氣宇軒昂的一個人,現下看起來竟是有些疲頹,這十幾日對他來說,想必也是辛苦。
一些前一刻還斑駁的怨念忽又化作點點心疼,開口的時候,我的聲音晦澀低啞:“你的傷好些了麽?”
說着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才一動,那沉重鎖鏈的聲音刺耳傳來。
景熠一低頭,霍然皺了眉,起身走到門邊,低聲吩咐了一句什麽。
很快有人湊過來幫我解開鐐铐,略一擡眼,是那個西關太守。
重鐐去掉,剩的是那條纖細鋼鏈,那太守轉頭看了一眼景熠,見沒有別的話,才又繼續拿個小小的鑰匙去開鎖。
我也去看了一眼景熠,他大概是為了幫我遮掩身份,站在門口并沒有過來,看也沒有朝這邊看。
于是我重新低下頭,眼裏寒光乍現。
左手才脫離束縛,我就猛的擡了手,借了鐵索連環的一招,用那細鎖鏈一下子勒在這太守的頸上,緊接着一把将他推在牆邊,用力砸中他背上穴位,右手收緊,恨聲道:“我說了我什麽都不會做,你偏不信,我說一定會殺了你,你還不信麽!”
此時的我沒有內力,身上又虛弱,手腕上這點氣力,制住他不難,一時卻要不了他的命。
身後動靜驟起,景熠飛快掠到我身邊,沉聲:“你要做什麽!”
“皇上看不出來麽?”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我有些氣短,咬牙道,“我要他的命!”
“倒是什麽事?你先放開他!”
我不理,身上有些顫,拼力不松手。
那太守動彈不得,又被勒的接不上氣:“皇……皇……”
“言言!”景熠急起來,“你先放開,有什麽事,我給你辦。”
“景熠——”我喘息着,吸了好幾口氣才把話說出來,“我要他的命……就這一件事……你別攔我……”
“言言——”
景熠沉默一下,再次用雙手扶了我的肩膀,與剛才卻已是完全不同的意味,他的手指扣在我雙肩大穴,豐沛內力懸而不落:“他是西關太守,邊城重臣,他不能死。”
心裏瞬間如鋼針刺過,深及百骸。
大局,依舊是大局。
這種大穴被制住,別說是殺別人,自己的性命都在須臾間。
手臂已經使不上力,氣息也再接不上,我知道這是景熠在逼我妥協,他精确的控制着力道分寸,許是不想傷到我,我卻已經痛到不能活。
到這一步,我就是輸了,無論我是否妥協,都已經輸得一敗塗地。
于是我笑一笑,聲音很輕,輕的幾乎聽不到:“景熠,如果我不放手,你會殺我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