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無人舟自偏(二)

我悵然,想到自己原來已經表現得這麽明顯,還天真的想要掩飾,顧綿綿方才那樣冒險着去攔宮懷鳴,也是因為看出了我要救的人是景熠。

笑一笑,我問:“你丢那支镖過來的時候,就不怕我動一動,躲過去了,或是沒躲過去?”

“不會的,”她此時的笑容有些凄淡,頓了一下才道,“你那時心都涼透了吧,又哪還會有什麽動作,如果有一天,你這樣一劍朝我刺過來,大概我也不會有半分閃躲。”

我怔一下,沒說什麽,她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只是黯然:“言言,對不起。”

我聽了心裏一晃,知道她這一句對不起包含了太多內容,有在我幾次選擇相信她之後,她欠我的那個交代,有對峙乍起的時候,她無可奈何的旁觀,包括現在,她陪在我身邊,卻不能放我走。

我知道此刻的她有太多的抱歉和不得已,更多的,還是進退兩難。

于是輕輕的搖頭:“綿綿,不要說對不起,愛一個人本沒有錯,如果愛,就堅持下去吧。”

“你呢?”少頃聽她問我,“你堅持了有多久?你愛得這麽深刻,絕不是三五時日可致。”

“我——”輕輕別開眼,“有十一年了。”

轉過頭看到她驚訝的表情,我笑着點頭:“是,因為他,我才是落影。”

“他總是把心思藏得很深,早些年我看不懂,只能默默的看,後來懂了,發現他想的看的都太遠,我總是跟不上他的步伐,”我很快又帶點無奈的跟了一句,“所以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并不久,遠不及你與懷鳴,更談不上什麽共進退。”

“他會來救你吧?”她問。

“我不希望他來,”我垂眼,“他受了傷,還挺重的。”

顧綿綿“啊”了一下,道:“怪不得躲在馬車裏不出來,早先我還替你不值。”

“那——皇帝呢?”顧綿綿緊跟着又問,“好歹你也幫他救下了那個北蒙太子,他會要求瓦刺把你交出來麽?”

“他——”顧綿綿提起景熠,我信他會來,所以不願他來,但說到皇帝,我便搖了頭,“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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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不解,我道:“如果皇上這樣要求,豈不是承認了是大夏朝派人殺了薩烏洪,薩烏洪身份再低再遠,好歹也是皇親,瓦刺本就不安于室,定會就此挑起兩國争端,做皇帝的看的都是大局,絕不會這麽做。”

顧綿綿皺眉:“那你就平白這麽——”

說到一半,她又說不下去,咬咬唇,神色不明。

我見狀換了話題:“綿綿,我問你一件事。”

“嗯。”

“懷鳴所做的這些,是不是與京城的容成家有關?”

見她點頭,我沒力氣再問更多,肩上痛得不敢動,頭也有些昏沉,我靠在馬車的角落裏,才一放松防備,很快開始斷續着咳血。

“前面那毒太兇,解藥只能以毒攻毒,對身子的損傷很大,你身上外傷這麽重,更會沖撞了,”顧綿綿緊緊的攥着我的手,面色青白,“此去瓦刺必然險惡,我怕你這傷會耽擱了。”

“言言,”見我不吭聲,顧綿綿低聲,“我該怎麽辦……”

我擡眼看她,道:“耽擱幾日也死不了,你回到西關的時候,想辦法放消息給西關宋家,就說我被扣在了瓦刺。”

“宋家?”

“嗯,我在蒼梧城外的驿站殺了他們不少人,還故意放走了一個,”我淡聲,頓一下道,“手段不大光彩。”

“你是說——”顧綿綿有點不敢相信,“……叫宋家去救你?”

我笑笑:“宋家一向迂腐,對我這種仇人,一定要親手除之,自然會想盡辦法把我弄回西關,到時候再想辦法交涉就是了。”

“還交涉什麽,”顧綿綿一咬牙,“直接派人去搶就是!”

“搶也不能你去,迎風閣已經在風口浪尖了,沒道理你們把我交出去又派人劫回來,”我重又閉了眼睛,“到時候讓蕭漓帶人去吧,只是一點,你以我的名義發密信給蕭漓,在宋家得手之前,逆水堂誰也不要輕舉妄動。”

“為什麽?多管齊下不是更保險些。”

“只有傾城內亂坐實,旁人才會敢朝我動手,上一回我從郡王府把人救走,這回那邊絕不會再那麽大意,宋家盤踞西關多年,實力一般卻聲名鵲起,靠的就是邊關人脈內外通吃,想來他們在瓦刺有自己的路子,如果他們都得不了手,逆水去了也無用。”

“如果五日後宋家沒能得手,讓蕭漓通知黎原,叫他想辦法。”我最後這樣說。

五日,景熠大概也到京了。

五日後,我沒有等來任何人,十日後,依舊沒有。

我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無從知曉,起初的三四日很難熬,牢房濕冷,身上的傷勢沉重,連一些例行提審我都無力應對,後來不知是看我實在不好還是為着別的原因,我被轉移到一處獨立的小院,周圍是密不透風的看守,卻再沒什麽人來審問或招攬。

我看着手腕上一條纖細的精鋼鎖鏈,知道事情開始不妙。

原想着就算沒人能來救我出去,待傷勢好些,我自己也有能力逃掉,可是這種毫無動靜的狀況和格外嚴密的看守程度大大超出了我的預料,也讓我的脫身變得十分渺茫。

雖說境況好些,但體內餘毒未清,無醫無藥,外傷也沒有起色,我不知道這樣拖着還能撐幾日,靠內力守着心腹,短尚能安,長此下去,要怎麽辦。

第十五日上,終于有了動靜,卻是我最最想不到的一種。

一份有着大紅印記的公文堂然出現,驗明正身後,我被以一種十分正規的方式由瓦刺官府移交給了親自來押解我的西關太守。

整個過程安靜順利,兩廂情願。

至此,我變成了那個進宮行刺逃脫,被朝廷通緝一年多後終于在異域歸案的落影。

兩日後,我經西關被押解到了寧武,一路上,沒有人與我說什麽,人人都仿佛十分忌憚的對我敬而遠之。

身上愈發的不好,我所擔憂的一切都已經出現,無時無刻不在消耗着氣力,逐漸的,只剩了維持,再沒有精力去想是誰操縱這些,為什麽是這種脫險的方式,如果這樣被以欽犯的身份一路押回京,我會不會死在路上。

就算我能撐過去,到了京衛府那裏一照面,又會是何等的天下大亂。

重兵押解,單獨看守,那麽正式的行程,全天下都知道我被抓了吧,為何沒人來試圖殺我或救我,這十幾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寧武深夜,突然有了提審的消息。

我無聲看着牢房外面增加了許多守衛,人人面色肅謹,絲毫不敢怠慢,有那麽一個剎那,我以為是景熠來了,後來算算日子,又覺得沒有可能,他現在,該是在京城解決那一攤謀反大案吧。

我被上了重鐐,那沉重鎖鏈幾乎壓得我擡不起手來,低頭看着,我沒什麽表情。

但當我看清那個西關太守如獲至寶般捧進來的東西時,卻驟然驚悸。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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