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無人舟自偏(五)

再怨再痛,心裏終究一擰,我再遲鈍,到底兩個人離得很近,還是聽得出他的氣息有些顫,那被我與他争執拉扯中弄得裂開的傷口,大概不好過。

景熠卻全不理會,用那件披風重新将我裹好罩嚴,抱我往外走。

有些意外的,門外并沒有守衛,只一個低眉順眼的蔡安,該聽到的大概他都聽到了,見了我們只是略略一揖,便忙着前頭帶路。

景熠帶我從一處小門出了寧武府衙,上了一輛馬車,看得到前後都有人護着,只是并不靠近過來,連蔡安都小心翼翼的走在一丈開外,留了一個絕對靜谧的車廂給我們。

只可惜,所有的話都在方才那個最不合适的時間地點說完了,此時盡管近在咫尺,卻無話說。

無意一眼,看到他的面色不太好,一手按住傷處,垂眼無聲。

這讓我再也挪不開眼睛,就在幾乎忍不住要靠過去的時候,他仿佛有所察覺般擡了眼,我見狀收回目光,重又把臉隐在暗處,一路無言。

車停下來的時候,一直看着我的景熠突然一動,沖外頭叫了句:“蔡安!”

“皇上?”車外有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卻不是蔡安。

我聽了登時一頓,整個人猛的一動,也顧不上傷處,立刻就起了身。

“言言!”景熠忙着來攔我,“他——”

車內窄仄,他的話沒說完,我已經推門下了車。

蔡安慌忙着跑過來扶景熠,給他罩上一件披風的同時緊張看着我,大概在懊惱着自己的刻意遠離造成了嚴重後果。

我沒有聽到景熠後面說了什麽,也不去理蔡安,只是死死的盯住車外這個人。

此時站在我眼前的,是傅鴻雁。

傅鴻雁看到我也是吃了一驚,面上變色的同時,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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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裏緊了緊,袖內沒有暗夜,我慢慢的轉過頭去看景熠,如我所料的,他只是急,并沒有半點驚訝。

沖上頭的憤恨消弭四散,剩下的只是一片想要仰天大笑的悲涼。

前一刻我還在心疼景熠身上的傷口,後一刻就看到了造成這個傷口的人。

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就是你的死期。

對着一個被我恨到極致的傅鴻雁,我曾放下那樣的狠話,仿若自己無所不能,如今的我倒是見到他了,卻是幾乎站不穩。

多日前我把景熠親手托付給那娅,告訴她,你喜歡他,就守好他,不要讓他被旁人奪了去。

現在的我,站在一大片恢弘儀仗之外,看到她的确守得很好,兩方皇室鹵簿相得益彰,延綿成片。

老天真是公平的讓人無話可說,這一夜的我,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許久,我緩緩地低下頭,竟是當真扯了嘴角笑出來:“皇上真是寬宏大量。”

最先有反應的是傅鴻雁,并沒有持劍的他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柄匕首,托到我跟前,道:“你随時可以動手。”

我看着,伸手接了那匕首,轉動着看那利刃的凜冽光亮,不理會旁邊那幾人的緊張乍起,始終微笑,反問:“動手做什麽?”

他怔一下:“是我對不起你。”

“看你說的,”笑綻開來,我道,“鴻雁,他能把你留在身邊,就證明你是不能死的,你還不明白麽?我要是再動你,豈不是自己找死?”

“這人……死過幾次,總要長記性,”我搖搖頭,“況且,你也沒有對不起我,真正對不起我的,是我自己。你只不過是——

話突然停下,用抓着匕首的手背擋了嘴,壓抑再三,到底沒能壓得下去,很快有溫熱的血順着手臂流下去。

伴随着傅鴻雁的驚詫目光,我把話說完:“你只不過是,做了你該做的事。”

說着我松了手,任那匕首墜到地上,發出尖銳的聲音。

轉過頭,看着景熠伸出的手陡然懸在半空,我很輕的說了一句:“景熠,我終于知道,你才是這世上最無情最殘忍的那一個,誰都比不過你。”

離開的剎那,景熠再一次拉住我,就在我壓不住情緒想要奮力甩開的時候,聽到他的聲音:“言言,如果你要回京,我馬上叫人送你走。”

喘息一下,我停下來,沒有說什麽。

幾個人就這樣立在原地無聲僵持,很快有一個人被叫來見駕,聽報竟是新任內禁衛指揮使郭兆麟,看來傅鴻雁到底是卸了職。

“皇上,”郭兆麟沖着景熠躬身,一眼看見我吓了一跳,“皇後娘娘!”

我聽了一愣,随即淡淡一笑:“你不說我都忘了,我還是皇後呢。”

景熠看我一眼,沒說什麽,對郭兆麟道:“你送皇後回京,不得有誤。”

“是。”郭兆麟忙着謹聲應了。

還是方才那輛馬車,蔡安吩咐了人火速添置了必備的東西,時不時的看看我和景熠,盡管深夜涼爽,他依舊整個人都汗透。

待妥當了,郭兆麟對我低頭:“娘娘請。”

“不要叫我這個,”我皺眉掃他一眼,“我是落影,傾城逆水的落影。”

也不管後面的人聽了這句會有什麽反應,我上車關門,頭都沒有回。

不知道是不是這兩種身份合在一個人身上有點吓人,一路上郭兆麟都有些戰兢,前兩日我幾乎一直在昏睡,後來精神好些,我不開口,除了食宿,他也從不敢主動說什麽。

馬車本就走得不快,郭兆麟又顯然得過吩咐,只走平坦的大路,時辰稍一晚便停下投宿,吃住都選最上佳的,比起我當時不要命般趕去西關的時候簡直天壤之別。

并沒有什麽非要急着回京的理由,我只是不想待在景熠身邊而已,所以也不催郭兆麟,由得他拖,左右再慢,總慢不過那拖沓冗長的銮駕儀仗。

于是盡管是遠途回京,卻無辛勞,外加傷藥補藥都是上好,這樣養了幾日,我的身子也開始見了好。

天下人眼中的皇後還在靈山祈福,所以我們回也只能是回靈山去。

官道上,靈山已經在望,警戒查驗開始多起來,有郭兆麟在前面,自然不會有任何阻攔,漸漸的外頭沒了聲音,我知道是已經進入了禁衛線,如此便意味着自己眼看就要重拾那個所謂的尊貴身份,離開不足一月,我竟已經開始覺得陌生。

又一會兒,我聽到郭兆麟在車外輕聲叫我:“娘娘——”

大概是落影那個名字太過響亮,他一直不肯改口,好在他的話很少,我也不與他計較。

“嗯。”我應了。

他停頓一下,道:“後面有人跟蹤。”

我一愣:“什麽?”

“方才就覺得可疑,周圍總是人多,不敢貿然确認,現下進入皇家禁區,才确鑿了,就在右後的林子裏,”郭兆麟的聲音在謹慎中有一些猶豫,“這個地方,娘娘不便露面,咱們是否繼續前行,再作打算。”

我想了想,道:“還是不要去擾了佛門清淨,前頭找個地方停一下。”

得了提示,我開始側耳傾聽,發現在馬車規律的車轍聲外,後面還真是有動靜,細聽之下,我突然開口:“停車!”

推門下車,我對有點驚訝的郭兆麟道:“在這兒等我。”

說罷我趁着四處無人,縱身進了那林子,入得幾步,我朗聲:“兆元!”

作者有話要說: 我終于知道,你才是這世上最無情最殘忍的那一個,誰都比不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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