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黑雲壓城漸(二)
我聽了一愣,自我進宮,要見沈霖都是我出宮去找他,偶爾也會在景熠那見到,他從未這樣正式跑來坤儀宮求見過,如今景熠沒在,又是大事之後的敏感時期,他一個孤身王爺單獨來見我,難免于理不合,大概是我的舉動着實出了格。
同時我也明白,若是這會兒不見沈霖,他大概會想其他辦法進來,于是只得點頭讓請。
人都清了,我倚在門口,看沈霖從外面一臉焦急的進來,見了我問:“你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我笑着反問他,“王爺這是從哪來?”
沈霖難得的沒有計較我的稱謂,道:“廣泉。”
“哦。”
我垂眼,能讓沈霖從三百裏外趕回京,看來果真如我所料。
“言言——”
沈霖叫我,我聞言擡頭,依舊笑:“我聽着呢。”
他很認真的看我,少頃重複了剛才的問題:“你怎麽樣?”
我扯動一下嘴角:“到這個份上,如果我說,沒事,還好,是不是過不了關?”
沈霖愣一下,道:“是他讓我來的,快進京了,他脫不開身。”
“哦。”
“言言?”
“……”
“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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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以前,你這樣告訴我,我會很開心,可是現在……”心酸一陣陣的湧上來,我咬唇,壓不下,“沈霖,我不太好。”
低下頭,不懂曾經那麽堅強的我如今為何脆弱得這般輕易:“很不好,這一次,我傷得很重。”
沈霖見狀有點急:“他也是說你傷得不輕,現在是如何了?給我看一下。”
下意識的躲開他伸出的手,我往後退了一步,看着他情急之下滿面擔憂的神色,忽然覺得哽咽。
已經獨自一人扛了這麽久,事已至此,如果是沈霖來幫我分擔,會不會可以好過一點。哪怕最終結果依然是放棄,由沈霖來下結論,總比從景熠嘴裏說出來,要好得多。
在這個十數年皇權之争就要分出勝負的時候,我甚至不知道景熠會不會猶豫一下。
容成家已經危在懸崖,絕不能出現新的籌碼,跟在景熠身邊這麽久,這個道理我比誰都懂。
有些事,從開始,就注定了結局,我想要抗争一下,卻只是加速了它的進程。
千裏奔波趕路,那麽重的劍傷,中毒和同樣毒性不淺的解藥,還有卸掉我所有防禦的噬魂。
到今天,我的身孕已經兩個月,無論從哪邊算,都兇多吉少。
“不光是傷,”吸一口氣,我道,“沈霖,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正此時,外頭忽然有了動靜,水陌小跑着進來,也不顧不上給沈霖見禮,沖着我道:“小姐,皇上派人傳了旨意來。”
我怔一下,看着她身後跟着進來的一個司禮監的內監,點頭沒說什麽。
那內監見沈霖也在有點意外,朝我們恭敬施了禮,對我道:“皇後娘娘,皇上口谕。”
見沈霖聞言很快退開幾步,我頓了一下,還是原地跪了,卻沒開口。
“皇上口谕,”有個樣子就是了,并沒人會在這種形式上挑我的不是,“皇後身體不适,當悉心休養,凱旋歸朝各項慶典均免出席,後宮一應執禮事宜由貴妃代勞。”
宣完了,我起身,依舊無言,那內監陪着笑:“娘娘萬安,奴才還要去金禧宮宣旨,這就告退了。”
“嗯。”我總算應了一聲,那內監松一口氣,忙不疊的退出去。
“小姐——”面對着這樣一個明撫暗貶的旨意,水陌一臉惶恐。
我擺擺手:“沒事,你先下去。”
打發走了水陌,一邊的沈霖同樣滿面不解,甚至略帶指責:“他這是什麽意思——”
“他是為我好,”我轉身,淡淡的笑一下,“就算沒這個話,那些慶典我也不會去,他知道,所以正式的傳個旨意過來,免得我身上的罪過太多,不等他籌劃完畢,就被人拉出去砍了。”
沈霖又是一愣,很快皺了眉:“你們這是怎麽了?”
“你還看不出來麽?”我搖頭苦笑,“記得我對他說過,将來他需要我消失的時候,我就會乖乖的消失,既然我當初能說出這樣的話,真面對這一刻的時候,就怨不得誰。”
“十一年……”情緒上來,我忍不住跟着道,“十一年了,我暖不了他的心,沈霖,我是不是到了該放棄的時候了?”
沈霖直直的盯住我,片刻之後,道:“言言,一年前,如果你說要放棄,我會替你高興,可是現在——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什麽叫該消失的時候?你以為容成耀死定了?他要是死定了可能那樣安安穩穩的稱病不出?別看一群人圍着容成府,不過是又一輪的對峙,你別忘了,那裏頭住着一個長公主,一個驸馬,兩任內閣首輔,三朝重臣,沒有真憑實據,誰能拿他們怎麽樣?”
“他趕到廣泉的時候,容成耀的兵馬還沒有離開京城,如果那時從廣泉發兵圍剿,容成一族罪證如山,薛家也脫不了幹系,他完全可以一擊即中,可是他沒有,他只是露了面,以打草驚蛇的方式來穩住局勢,寧肯功虧一篑,也一刻不停的就折返回去,只是為了找你。”
“找我……”我動動嘴角,想起在瓦刺那與世隔絕的十五日,“一刻不停……”
“言言,有些事你不知道,”沈霖神色開始凝重,“你出事之後,他名義上是去迎接北蒙公主,其實是去救你,但那時因着西關宋家和北蒙太子都在向瓦刺施壓要人,你帶蕭漓他們攻破那邊王府的過程又實在了得,對方已經察覺了你的身份特別,擺明了想要拖延,以期拿你換取最大的利益。”
“那種形勢下,他完全可以等,也只能等,但他同樣沒有,直接選了對你最好卻對他最壞的方式,叫人以大夏朝的名義也去要人,說你是咱們的通緝欽犯,要求瓦刺移交,你知道這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麽。”
“一時間三方都要你這個人,任誰都會坐地起價。”
我呆一呆,想到自己那些日子受到的待遇,原來是有這許多曲折在裏面。
忍不住問:“那——我最後值了什麽價?”
沈霖猶豫一下,聲音很沉:“西南邊陲的兩座城池。”
剎那呆滞,整個人都僵住。
什麽——
戰亂中都不曾損失半點的江山國土,為了換回一個我,景熠竟然舍了兩座城池。
那可是他眼裏比世間一切都重要的天下大局。
怔怔開口:“怎麽可能——”
說這句的時候,大概我已經變了色,所以沈霖沒有再反駁什麽,只道:“替他出面談判的,就是西關太守,那人雖略顯庸碌,倒也精忠,家裏世代都是邊陲守臣,現在人死了,要善後的,絕不止是一條人命那麽簡單。”
“接着你又從靈山擅自回宮,你倒是覺得給容成家加了罪名了,可曾想過與他一起回京的還有北蒙公主,兩國議和,那公主來的目的并不難猜,所以不管你是因着什麽原因,你是皇後,這樣的舉動在旁人眼裏又意味着什麽?”
“至于傅鴻雁,我尚不知內情,只知道他把人留下,另有原因。”
“言言,我說這些,并不是要指責你,也許我根本不該說出來,你已經付出了足夠多,世人看不見,不代表你的犧牲無謂,”沈霖深看我,目光柔和,“他也是一樣,得了信兒只是叫我馬上來看看你,旁的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這一場天下大事能力挽狂瀾,你功不可沒,所有人都平安,只把你一個人丢在了瓦刺,我們所有人都對不起你,只是——”他嘆一口氣,“你現在說想要放棄,我該說什麽呢?”
許久緘默,我再沒有一句話。
最後,還是沈霖打破寧靜:“你剛才說——有事要告訴我?”
作者有話要說: